晨曦刺破雨夜的最后一絲墨色，卻未能驅散英國公府上空那層層疊疊的陰霾與血腥。問心齋內，死一般的寂靜被那只突兀出現的深紫色鳳紋荷包徹底打破。荷包靜靜地躺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旁邊散落著幾顆色澤詭譎的黑色藥丸，以及那張寫著“依計行事，不得有誤。事成之后，榮華共享”的紙條。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是紙條末端那個清晰的、用嫣紅鳳仙花汁印上的指甲印。
蘇微瀾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三寸直沖天靈蓋，讓她遍體生寒。鳳仙花，趙婉兒的指甲上，涂的正是這種嬌艷而脆弱的顏色！這個發現，如同一道驚雷，在她腦海中炸開，將先前所有的推測與判斷都劈得粉碎。
難道，殺死趙婉兒的，并非他人，而是……她自己？或者說，趙婉兒并非單純的受害者，而是某個更大陰謀的參與者，甚至是……執行者？
這個念頭太過驚世駭俗，讓蘇微瀾一時間竟有些回不過神來。她下意識地看向裴翊，只見他一向沉靜如古井的黑眸中，也掀起了驚濤駭浪。顯然，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也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
趙承澤面如死灰，癱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滯地望著地上的荷包與藥丸，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他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妹妹的慘死，管家的暴斃，如今又冒出這些指向妹妹可能涉案的證據，一樁樁一件件，如同重錘般砸在他的心上，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這……這不可能……婉兒她……她怎么會……”趙承澤的聲音嘶啞破碎，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絕望。
蘇微瀾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越是到這種時候，越不能自亂陣腳。她深吸一口氣，緩緩蹲下身，目光細致地審視著地上的每一件物品。
那只深紫色鳳紋荷包，緞面光滑，繡工精巧絕倫。鳳凰的羽翼用的是捻金線，在晨光下閃爍著幽微的光芒，栩栩如生，展翅欲飛。這種等級的繡品，絕非尋常人家所能擁有。束口處的墨染深紫色絲絳，與之前發現的殺人兇器——那根勒死趙婉兒和林忠的絲線，以及那只絲線編織的小鳥，顏色、材質如出一轍。
她的目光轉向那幾顆黑色的藥丸。藥丸約莫黃豆大小，通體漆黑，散發著一股淡淡的、奇異的藥草味。蘇微瀾取出隨身攜帶的銀針，小心翼翼地撥弄了一下其中一顆藥丸，又湊到鼻尖輕嗅。這氣味……似乎有些熟悉，但一時又想不起來究竟在何處聞過。
最后，她的視線落在那張寫著密令的紙條上。字跡娟秀，帶著幾分刻意的模仿痕跡，與趙婉兒平日的筆跡有幾分相似，卻又顯得更為生硬，缺乏靈氣。顯然，寫信之人有意模仿趙婉兒的筆跡，但功力尚淺。而那個嫣紅的鳳仙花指甲印，清晰無比，指甲的形狀、大小，與趙婉兒纖細的手指完全吻合。
“裴大人，”蘇微瀾抬起頭，看向裴翊，聲音因竭力保持平靜而顯得有些發緊，“這荷包、藥丸、紙條，以及這個指甲印……恐怕需要立刻進行更細致的查驗。”
裴翊點了點頭，臉色凝重得能滴出水來。他立刻吩咐身后的衙役：“將這些證物小心收好，即刻送往京兆尹府，交由仵作和刑名司的專人查驗！尤其是這些藥丸，務必查清其成分與效用！”
“是！”衙役應聲，小心翼翼地將地上的證物一一拾起，用干凈的油紙包好，放入證物匣中，匆匆離去。
問心齋內，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蘇微瀾站起身，走到趙承澤面前，目光清冷而銳利：“趙大少爺，令妹的閨房之中，可有與此荷包花色、繡工相似之物？或者說，她平日可有接觸此類藥丸的習慣？”
趙承澤失魂落魄地搖了搖頭，聲音沙啞：“婉兒她……她平日里最是怕苦，連尋常的湯藥都不肯多喝一口，又怎會接觸這些……這些來歷不明的藥丸？至于這荷包……這鳳紋……我……我從未見過她用過。”他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希冀，“蘇姑娘，裴少尹，這……這里面會不會有什么誤會？婉兒她……她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定是……定是有人栽贓陷害！對！一定是有人要害她，還要污了她的名聲！”
“是否栽贓陷害，現在下定論還為時過早。”蘇微瀾淡淡開口，語氣中不帶絲毫感情，“但這些證物，皆是在林管家的房中搜出。林管家為何會藏著這些東西？他與令妹之間，又究竟是何關系？這些，都需要查清楚。”
裴翊接口道：“趙大少爺，令妹臨終前，曾托春桃將一些書信和那只紫色小鳥轉交于你，言說只有你或許能救她。如今看來，她所指的‘救她’，或許并非單純指避開那個以蝎子為記的神秘人，而是……與這荷包中的‘計劃’有關？”
趙承澤的臉色愈發慘白，他痛苦地閉上眼睛，額頭上青筋暴起。良久，他才頹然睜開眼，聲音中充滿了無盡的悔恨與自責：“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婉兒她……她還藏著這樣的秘密……她只跟我說，她招惹了一個可怕的仇家，那人以蝎子為記，逼她做一些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她很害怕……她說，如果她不照辦，那人……那人就會殺了她，還會……還會對我們英國公府不利……”
“她可有說，那‘蝎子’究竟逼她做什么？”蘇微瀾追問道。
趙承澤搖了搖頭：“婉兒她……她不肯細說。只說……那件事……一旦敗露，便是萬劫不復。她還說……她已經沒有退路了……”他的聲音哽咽，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我當時……我當時只想著如何幫她擺脫那個‘蝎子’的糾纏，卻沒想到……她……她竟然還牽扯進了更深的漩渦……”
蘇微瀾心中思緒翻涌。趙婉兒的描述，似乎與這荷包中的“計劃”隱隱吻合。“依計行事，不得有誤。事成之后，榮華共享。”這“計劃”顯然非同小可，成功了便能帶來榮華富貴，失敗了……便是萬劫不RESET。而趙婉兒，似乎就是這個計劃中的一枚關鍵棋子。
“那件深紫色的斗篷，”蘇微瀾忽然想起此事，“趙大少爺先前說，那是皇貴妃娘娘所賜。令妹似乎并不常穿？”
趙承澤點了點頭，神色黯然：“不錯。姑母她……她素來偏愛紫色，認為紫色尊貴神秘。那件斗篷，是去年婉兒生辰時，姑母特意從宮中賞賜出來的，料子是上好的云錦，繡工也是宮中頂尖的。只是……婉兒她似乎覺得那顏色太過沉郁，平日里更喜歡些粉嫩明快的顏色，所以……那件斗篷，她確實很少上身，一直壓在箱底。”
蘇微瀾的眸光微微一凝。一件由皇貴妃賞賜，且趙婉兒本人并不常穿的深紫色斗篷……林忠手中那塊深紫色的布料殘片……難道，兇手在行兇之時，所穿的，正是這件斗篷？而林忠在與兇手搏斗之時，從斗篷上撕下了這塊殘片？
如果真是這樣，那么，兇手的身份，似乎又多了一重迷霧。是有人刻意穿著這件斗篷，想要將禍水引向皇貴妃？還是說……
“趙大少爺，”裴翊的聲音打破了蘇微瀾的沉思，他的目光如炬，緊緊盯著趙承澤，“令尊英國公與令祖母老夫人，對此事……可知曉多少？尤其是關于皇貴妃娘娘，以及……三皇子殿下。”
趙承澤聞言，臉色微微一變，眼神中閃過一絲猶豫與掙扎。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父親他……他一心只有軍功與朝堂之事，對于內宅的這些彎彎繞繞，向來不甚了了。祖母她……她雖然精明，但畢竟年事已高，很多事情，我們也不敢讓她太過操心。”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沉重：“至于姑母……姑母她身在后宮，雖有榮耀，卻也身不由己。英國公府是她的根基，她自然不希望府中出任何差錯。但宮中形勢復雜，她……她也有她的難處。”
“那三皇子呢？”蘇微瀾追問道，“令妹與那位‘蝎子’的糾葛，是否真的與三皇子有關？”
趙承澤的臉上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婉兒她……她只是無意中聽到了一些……關于三皇子與某些江湖勢力暗中往來的傳聞。那個以蝎子為記的神秘人，似乎……似乎就是那些江湖勢力中的一員。他們逼迫婉兒，或許……或許是想通過她，來控制英國公府，或者……從我們府中，得到一些他們想要的東西。”
“什么東西？”裴翊的目光一凜。
趙承澤搖了搖頭，眼中充滿了迷茫與恐懼：“我……我不知道。婉兒她……她沒敢細說。她說……那東西……關系到大周的國運……一旦落入歹人之手……后果不堪設想……”
關系到大周的國運？蘇微瀾的心猛地一跳。這案子，竟然已經牽扯到了如此層面！英國公府之中，究竟隱藏著什么驚天秘密？
問心齋內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窗外，晨曦已經完全取代了夜色，陽光透過窗欞，在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只是，這陽光，卻絲毫無法驅散眾人心頭的寒意。
“裴大人，蘇姑娘，”趙承澤忽然抬起頭，眼中充滿了血絲，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絲決絕，“無論婉兒她……她究竟做了什么，她都是我的妹妹。我懇請二位，務必查清真相，還她一個……清白。若她真的有罪，我趙承澤……也絕不姑息！”
裴翊看著他，目光深沉：“趙大少爺放心，查明真相，本就是我等的職責。”
蘇微瀾沒有說話，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英國公府這座百年府邸，此刻在她眼中，如同一個巨大的迷宮，充滿了未知的危險與詭譎的陷阱。趙婉兒的死，林忠的死，神秘的“珩”公子，狠戾的“蝎子”，深不可測的皇貴妃，以及若隱若現的三皇子……所有的人物，所有的線索，都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張錯綜復雜的大網。
而她，蘇微瀾，就站在這張大網的中心。她能感覺到，有一雙無形的眼睛，正在暗中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就在此時，一名衙役匆匆從外面走了進來，神色凝重地對裴翊稟報道：“大人，蘇姑娘，京兆尹府派人傳來消息。經過仵作連夜查驗，綺夢軒后花園泥土中發現的甜膩香氣，以及趙二小姐指甲縫中的織物纖維，還有那把插入其背心的菜刀刀柄上，都發現了同一種……特殊的香料粉末。”
“什么香料？”蘇微瀾心中一緊。
“是‘合歡散’。”衙役沉聲道，“一種……宮中禁用的秘藥。”
合歡散！
蘇微瀾的瞳孔驟然一縮。這種秘藥，她曾在師父的醫書中見過記載。此藥無色無味，混入飲食或香料之中，能使人……情動不已，意亂神迷。若用量過大，甚至會……耗盡心力而亡！
趙婉兒的死，難道與這種宮中禁藥有關？那把菜刀之上，為何也會有這種藥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