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頭第一百次修理漁網時,聽見骨骼在皮膚下發出細碎的爆響。這是南海漁人臨終前的征兆—當潮聲開始在血脈里漲落,意味著輪回之門即將敞開。
他撫摸著掌心的青銅羅盤,七十年來鹽晶早已將盤面磨的形如玉壁,這個從蜃樓海市換回的物件始終指向正東,可隨他出海的年輕人總說羅盤在瘋狂打轉。
“該喝藥了?!背嗄_大夫掀開草簾,海風卷著咸腥撲進吊腳樓。窗臺上曬著三十七枚鯊魚齒,每顆都刻著不同年份的潮汐線。最舊的那枚齒尖泛著金斑,是陳老頭在十八歲那年剖開虎頭鯊所得。
也是那日他見到一座仙島,島上有云梯勾連天地!模糊的記憶中還有一道絕美的身影,女神仙往他眼里打下了一滴水。
就是這滴水讓他在后來的七十年慢慢望見了這方世界的曾經。
老陳推開藥碗,褐黃湯藥里映著張布滿海藻斑的臉。當年被仙人撫過的左眼依然清亮如少年,右眼卻蒙著厚厚的白翳。這具身體正被兩種時間撕扯——半邊加速腐朽,半邊困在黎明。
“今日驚蟄。“他抖開壓艙石下的海圖,咸澀的羊皮卷上留著數十道目的幾乎相同的航線。大夫突然按住他生滿疤痕的手:“昨夜風暴掀了龍王廟,現下出海就是送死?!?/p>
老陳聽罷大笑著將羅盤嵌進胸膛,就像七歲那年把海螺扣在耳邊。漁船在仙樂中碎裂成萬千螢火,最后消失的是那盞鮫人燈,它墜入深海時照亮了碑林般的沉船群……
“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活著,我明明知道那條路的終點是什么”。
就像冰層下的游魚,也明明知道春天會消融所有形狀,依然保持著沖刺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