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淵汀時鮫,這片萬妖澤的獸皇,但是我還有另一個名字—溪漓。”鷹揚盤腿坐著,耳邊響起鮫人天籟般的嗓音,時鮫的尾鰭掃過湖底白沙,掀起的泥沙在少年眼前凝成畫卷。
三十多年前的一個暴風雨夜,驚雷劈斷古楓,一個白衣青年抱著斷木在浪濤間沉浮,年輕的鮫人正在蛻鱗期,今夜之后它就能完整進化出第十二片金鱗,成為二階妖皇,開啟靈智口吐人言。金光劃開水面,成了黑暗里青年唯一的指路明燈。
“他叫陸昭,身上總帶著松煙墨香,還有一雙好看的眼睛,清澈透明。我喜歡他盯著我看的樣子,就像湖水包裹著我的身體,那么的柔軟美好。
我喚他“阿湛”,他叫我“阿漓”。
我自小生長在萬妖澤,對外界自然是十分好奇,阿湛知我心思,后來每隔兩日就來湖上尋我,給我講人族的故事。他還會寫詩,每寫完一句他就念給我聽,他說只要我在身邊,他就有無盡的靈感寫的出無數的詩句。
春風撞碎桃花盞,星辰落滿你眉彎。
蟬鳴搖響荷葉傘,笑窩斟滿珠玉顫。
銀杏吻醉秋陽穗,鏡湖珍藏光陰粹。
冬雪棲睫絮輕語,這句偏愛已滿嶼。
……
后來的日子里我和阿湛相互陪伴,這大概就是你們人族口中的情愛吧。我記憶里曾有一位我們鮫人族的先祖,他同我一樣愛上了人類,為了在一起賭上了信任換取了雙腿,最終化成了泡沫。我把這個故事講給阿湛聽,阿湛頭一次生了氣。我還記得那個傍晚他面頰漲紅的樣子,他信誓旦旦的和我保證,不是所有人類都是那般的絕情。
其實我很確信如果他愿意,我也可以學那術法化出雙腿去伴他,哪怕化為泡沫我也不后悔。
沉溺幸福中的我們那時都忘了,我是妖他是人。倘若我是人族又或者他是妖族,我們或許可以一直這般過完一生。
十年光陰剎那即逝,鮫人妖皇可活千歲,這點光陰自然在我臉上尋不到任何痕跡。那日清晨,阿湛告訴我他要去燧陽的都城,成為一名修行者,人族通神修行者的確可以延長壽命。
可我的傳承記憶告訴我,這世界上的任何種族,能否修行可以走到何種地步都是注定的。就像我可以成為妖皇,是因為我本體是淵汀時鮫,只要成年蛻去魚尾的十二道鱗,就可以成為妖皇。我熟悉的阿湛成不了修行者。
本來想著,他去了帝都碰了壁就會回頭,可是沒有想到這一別,就是二十年!
這二十年里我有過無數種假設,有好的也有壞的,而到最后我心底只剩一個想法,想他活著,彼此能夠再見上一眼。
當我再次感應到那道熟悉的氣息時,我開心的掐了自己三次,也是我生平游的最快的一回,二十年!我心里積累了太多話想找他說,想要聽他給我繼續講故事,還有點生氣他離開這么久才回來。
還是熟悉的地方,還是熟悉的夕陽,只是青年已經變得蒼老,我喜歡的那雙眼睛也變得渾濁。看著他瞎掉的那只眼睛,我心疼又憤怒,我第一次領悟到了什么叫恨!我想掀起浪潮將整個臨淵吞沒,想殺掉那些可惡的人類,可終究是被阿湛攔下了。
阿湛告訴我他領了一個閑差,終于可以每日守在我的身邊了。從此,他如和當年一樣給我講故事,給我寫詩,可卻再也沒有那時的溫柔明媚了。
再見他一面我應該滿足的,畢竟這是我近二十年的心愿。
畫卷消散在暗流里,鷹揚也從那片回憶里抽身。溪漓吐出最后一句話時,仿佛用盡了全身的最后一道力氣。
“需要我幫你帶句話嗎?”鷹揚望著那垂死的鮫人,也是動了惻隱之心,原來人心有惡者,妖獸亦有善。
“抱歉,是我太貪婪。鮫人族有一秘術,生祭成年時鮫,輔以萬道靈魂可以開啟傳聞中的陣法—溯光。”
“你失敗了!不對,那些事情都是你這陣法干的,這陣法開啟會如何!”鷹揚身形暴退,怪不得如此詭異,原來是一處陣法祭壇。
“我也不知道這個陣法開啟后,究竟會發生什么,古籍記載:殘鱗燼,溯流光。逆時人染九秋霜,斷章易寫愿易償。”
時鮫魚尾的往生貝被閃現的光陣消融,只是一瞬間這陣法光芒就包裹了幾乎整個湖底。“這本就是當年先祖,為了重續前世因果而鑄就的無上陣法!”
鷹揚望著腳底浮現的符箓光影,心中懊悔不已。“偷雞不成要丟命!怪不得郭大頭說女人可怕,戀愛中的女人更勝萬分,為了一個男人搞出這么大動靜。”
“轟隆隆—”
隨著湖底陣法的成型,起初是細密的震顫。盲眼銀魚突然集體撞向西南巖壁,魚鱗刮擦巖石的聲響像無數把鈍刀在磨石上拖動。時鮫身軀開始逐漸透明,褪落的金鱗化為指針,開始逆時針轉動,一個金色漩渦醞釀而生,漩渦中心滲出金色的時垢——這是地脈承受不住時間重壓的征兆。
成片的石林齊根斷裂。倒懸的石錐在下墜過程中又突然停滯,如同被按了暫停鍵的箭雨。鷹揚的裁天刀在鞘中高頻震顫,刀柄按捺不住仿佛要脫鞘而去。他剛舉起一面碎石當盾牌,下方整片湖床就裂開蛛網狀的藍光縫隙。
湖心陣法處破碎,裂開了一道巨大的深淵巨口,暗紅色的水包裹著金色流光蠻橫的吞噬著一切,千年沉積的鈣質層像脆餅般碎裂,露出底下流淌著巖漿狀金液的地脈。時鮫的最后一絲力量被陣法吸納,溯光陣法徹底構建完整。
鷹揚揮刀劈開襲來的碎石,雙腿滑動的力道已經提到了極限,但是下方的那道深淵巨口,還是肉眼可見的越來越近。湖底穹頂轟然塌陷,不是巖石墜落,而是整片水域的重量在向下塌縮,重力場扭曲導致魚群呈放射狀被飛快吞噬,噴涌的金光卻逆流而上,要蔓延到湖面之外。
萬妖澤外,此方天地早就隨著陣法的震顫,而變得異常可怕。萬丈金光鉆出水面,仿佛觸手一般吸納著觸及到的一切。
先前圍觀的眾人也都紛紛背地而逃,一道身穿蓑衣的背影卻背道而馳,尤為特殊。
“阿漓,你聽的見嗎?我來找你,我來找你了。”
蒼老的聲音一聲聲落在呼嘯的風里,泛不起任何漣漪,甚至連同那道背影,下一刻都仿佛要被狂風淹沒。
臨淵城,清波客棧的一間客房里,林熹微手里捏著信紙,緊緊盯著閉合的房門。街巷的喧囂聲震天動地,都在說萬妖澤里出了一尊曠世大妖,一口就能吞下整個臨淵。清波客棧的老板跑路前還特意來找了林熹微,他的那位兄長是必死無疑了,此時逃可能還能覓得一線生機,古人有言:“好死不如賴活著。”
“離開是不可能的!”林熹微冥冥之中可以感受到鷹揚此時的危險,但是她絕不會拋下他獨自離開。“他又何嘗不是她的命呢?”
燧陽帝都欽天監,白胡子道長揮袖間,一道紅衣倩影飄落身前。“玥兒,北疆臨淵城,亂我燧陽帝星的禍亂,你得去一趟。”
拜占庭現世峰,“首座大人,隱世峰的的摩天大人已經將黎世殿下送去了燧陽玉京,對外稱其為我教圣子。”黑袍大占星師恭敬對著高座在黃金寶座之上的老者跪拜出聲。
“有趣,我教千年,還是第一次今生石與來生石起了沖突……告訴摩天,主峰掌現世,本座的選擇就是羲和神女的指令,當代圣子另有其人。”現世峰上一股恢弘的氣勢席卷天地,西方無數間地域,凡神通境以上的人物此刻都似有所感,齊聲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