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窗簾縫隙刺入房間時，俞晚正蜷縮在門后的角落里，手里緊握著那把黃銅鑰匙。她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睡著的，只記得最后聽到鐘聲敲了四下，然后...

然后是一片空白。

俞晚活動了下僵硬的脖子，看向床頭的鬧鐘——上午九點十五分。她竟然在那種情況下睡著了，還睡了五個多小時。更奇怪的是，她此刻的位置是在門后，而不是床上或工作臺前。

她低頭檢查自己，睡衣整齊，沒有移動過的痕跡。但右手掌心傳來一陣刺痛——指甲深深掐入肉里留下的月牙形傷痕，還有鑰匙壓出的紅印。這不像睡眠中無意識的行為，倒像是...極度緊張下的自我保護。

“叩叩叩。“

敲門聲讓俞晚渾身一顫。

“俞小姐，該去看那幅畫了。“陳管家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沙啞如舊。

俞晚匆忙起身，將鑰匙塞進睡衣口袋。“馬上好，請稍等。“

她環顧房間，尋找可以藏匿鑰匙和殘圖的地方。最終，她選擇將那半張燒焦的地圖夾在日記本中，一起塞進枕頭套里。鑰匙則掛在脖子上的紅繩上，與玉佩一起藏在衣領內。

打開門，陳管家站在走廊上，灰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茍，黑色對襟衫漿洗得筆挺。她那雙過分明亮的眼睛上下打量著俞晚，目光在俞晚凌亂的頭發和蒼白的臉色上停留片刻。

“沒睡好？“老人問道，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

俞晚下意識摸了摸脖子上的鑰匙，冰涼的金屬貼著她的鎖骨。“做了些噩夢。“

“程家的床確實容易讓人做噩夢。“陳管家轉身向樓梯走去，“跟我來，畫在東翼的畫室里。“

俞晚跟在她身后，注意到老人走路幾乎沒有聲音，仿佛飄在地板上。走廊兩側的窗戶透進慘白的天光，昨晚的暴雨已經停歇，但霧氣依然濃重，將整個古宅籠罩在朦朧中。

“陳管家，“俞晚試探性地開口，“您在這里工作多久了？“

老人的背影微微一頓。“三十年零四個月。“

“那您一定認識程綺云小姐？“

這一次，陳管家完全停下了腳步。她緩緩轉身，臉上的皺紋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更深。“誰告訴你這個名字的？“

俞晚心跳加速，但面上保持平靜。“我在房間發現了一本日記，署名是程綺云。“

陳管家的眼睛瞇成一條縫。“那間房應該清理干凈了才對...“她喃喃自語，隨后嚴厲地說，“把那本日記交給我。程小姐的東西不該隨便翻看。“

“我會的。“俞晚撒了個謊，“只是好奇，她是怎么...去世的？“

“自殺。“陳管家干脆地回答，繼續向前走，“從東翼的塔樓跳下來的。那之后，東翼就很少使用了。“

俞晚想起鏡中女子警告她“不要相信陳管家“的話。老人對程綺云死亡的解釋與日記中的內容明顯矛盾——程綺云提到有人給她下藥，還提到“不會像母親那樣“。

走廊盡頭的樓梯通往東翼，這里的裝飾明顯比西側更為古老精致，但積灰也更厚。陳管家從腰間取出一串鑰匙，打開一扇雕花木門。

“畫室。“她推開門，一股陳舊的墨香混合著霉味撲面而來。

房間很大，四面都是落地窗，但被厚重的暗紅色窗簾遮得嚴嚴實實。中央是一個巨大的畫架，上面蓋著深色絨布。墻邊堆放著各種畫具和裝裱工具，還有幾個上鎖的木箱。

陳管家徑直走向畫架，掀開絨布——

俞晚倒吸一口冷氣。

那是一幅半完成的工筆人物畫，畫中一個穿紅色旗袍的女子站在花園里，面容已經勾勒出輪廓，卻還沒有上色點睛。女子身后隱約可見一個模糊的人影，像是后來添加上去的。

最讓俞晚震驚的是，畫中女子的輪廓與她昨晚在鏡中看到的紅衣女子一模一樣，而那模糊人影的姿勢...像極了她自己。

“這是...“

“《園中仕女圖》，程家祖傳的未完成作品。“陳管家說，“據說是民國時期一位大家所繪，但因故未能完成。你的任務是修復并完成它。“

俞晚走近細看，畫作保存狀況比她預想的要好，但確實有多處顏料剝落和細小的破損。“為什么這么急？而且為什么一定要在這里完成？這種級別的古畫應該送到專業工作室...“

“委托人的要求。“陳管家打斷她，“酬金已經預付了一半，剩下一半完成后支付。你需要什么材料可以列清單，我會派人采購。“

俞晚的手指無意識地撫上畫中女子的輪廓。就在觸碰畫紙的瞬間，一陣尖銳的疼痛從指尖竄上手臂，如同被電流擊中。她猛地縮回手，卻看到指尖滲出一滴血珠，正好落在畫中女子的唇部，如同一抹猩紅的口脂。

“小心些，“陳管家突然出現在她身后，聲音低沉，“這畫...很珍貴。“

俞晚將受傷的手指含入口中，鐵銹味在舌尖蔓延。她突然注意到畫架底部有一個小小的刻痕——陰陽魚圖案，與她玉佩上的紋樣分毫不差。

“修復需要多長時間？“陳管家問。

俞晚估算了一下。“至少兩周，如果只是基礎修復。要完成它的話...“

“先修復。“陳管家說，“委托人想看它原本的樣子，再決定是否完成。“

她重新蓋上絨布，示意俞晚可以離開了。走到門口時，俞晚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被覆蓋的畫架，一種奇怪的沖動讓她想掀開絨布再看一眼那幅畫。

“午餐會送到你房間。“陳管家鎖好畫室門，“下午你可以開始工作，我會把畫送到西翼的小客廳，那里光線好。“

回房間的路上，俞晚發現自己的手一直在顫抖。那幅畫給她的感覺太奇怪了，仿佛有生命一般。而且那個陰陽魚標記...是巧合嗎？

她的房間門虛掩著，這讓她心頭一緊——她記得自己離開時關好了門。

推開門，眼前的景象讓她僵在原地——

工作臺上攤開著一張完整的古宅平面圖，比她之前找到的殘圖詳細許多。圖上用紅筆標出了幾條路徑，都通向同一個地點：東翼地下。她的拆畫刀插在圖紙上，正好釘在一個標著“鏡廳“的房間位置。

更可怕的是，工作臺前的椅子上放著一件紅色旗袍，款式與畫中女子和鏡中紅衣女子所穿的一模一樣。

俞晚的呼吸變得急促。她確信自己離開前這些都不在房間里。有人——或者什么東西——在她離開時進來過。

她小心地靠近工作臺，發現圖紙旁邊還有一張紙條，上面是她自己的筆跡，但字跡狂亂得幾乎難以辨認：

「她在地下

鏡子是門

晚晴在等你

別相信老太婆」

俞晚的手指顫抖著撫過紙條。這是她的筆跡，但她絕對沒有寫過這些字。而且“晚晴“——這個名字她只在夢中聽過，是那個與她長得一樣的小女孩。

鏡子。

俞晚轉向衛生間的門，心跳如雷。她慢慢走過去，推開門——

鏡面上布滿水霧，中央用指尖清晰地寫著：

「午夜來鏡廳

帶鑰匙和玉佩

我會幫你想起一切

——晚晴」

水珠從字跡上滑落，如同眼淚。俞晚伸手觸碰鏡面，寒意順著指尖蔓延。她忽然注意到自己的倒影有些異樣——鏡中的她穿著那件紅色旗袍，而不是現在的睡衣。

“啊！“她猛地后退，鏡中的影像卻恢復正常，仿佛剛才只是幻覺。

但當她低頭看自己時，睡衣領口不知何時沾上了一抹紅色，像是...口紅。

一陣眩暈襲來，俞晚扶住門框。記憶的碎片突然涌入腦海——

一個穿紅裙的小女孩在花園里哭泣...

母親嚴厲的聲音：“永遠不要提起你妹妹！“

一面巨大的鏡子，鏡中伸出的蒼白手臂...

還有黑暗，無盡的黑暗，和一句被反復呢喃的“對不起晚晴“...

這些不是她的記憶。至少，不全是。

俞晚跌跌撞撞地回到工作臺前，發現圖紙上的拆畫刀下還壓著一張小照片——兩個小女孩站在鏡子前，一個穿藍裙，一個穿紅裙，手拉著手。照片背面寫著：“晚云與晚晴，五歲生日“。

晚云。這是她的名字嗎？母親從未提起過這個名字，她一直以為自己就叫俞晚。

窗外，霧氣更濃了，幾乎吞噬了整個庭院。俞晚感到一種奇怪的抽離感，仿佛自己正在夢中。她拿起拆畫刀，刀面上映出她的臉——那張臉上掛著詭異的微笑，不是她自己的表情。

“你是誰？“她對著刀面中的倒影問道。

倒影的嘴唇動了動，沒有聲音，但口型清晰可辨：

「我是晚晴，你的雙胞胎妹妹。他們把我關在鏡子里二十年...現在，該換你進去了。」

一陣劇痛突然刺入太陽穴，俞晚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當她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被子。窗外已經暗了下來，床頭柜上放著一份冷掉的午餐。

更可怕的是，她的右手握著一支毛筆，筆尖沾著新鮮的紅色顏料。工作臺上攤開著一張紙，上面畫著一只眼睛——與畫中仕女未點睛的眼睛一模一樣。

而她的睡衣袖子卷起的手臂內側，多了一行用口紅寫的小字：

「午夜，鏡廳。否則我會拿走你的全部記憶。」

俞晚看向鏡子，鏡中的自己對她露出一個不屬于她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