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被第一縷陽光刺破時，俞晚站在古宅廢墟前點燃了最后三支香。焦黑的梁木間纏繞著褪色的紅綢，風掠過時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她將程綺云留下的銀鈴碎片埋進焦土，轉身時背包里的玉玨突然發出嗡鳴——這枚在祠堂地宮尋回的完整玉佩，如今只剩溫潤的觸感。

三個月前的暴雨夜仿佛一場幻夢。手機屏幕上跳動著導師的未接來電，文物修復所的工作郵箱里堆著十幾封待處理的委托函。她摸了摸后頸淡粉色的疤痕，攔下進城的早班大巴時，售票員多找的零錢上沾著朱砂色的銹跡。

市文物修復所的老式電梯依然會在三樓卡頓。俞晚推開工作室的玻璃門，松節油與宣紙的氣息撲面而來。工作臺上堆著等待修復的民國屏風，絹本上的花鳥被霉菌侵蝕得斑駁，卻讓她想起古宅里那幅《園中仕女圖》背面的血符。

“小俞總算回來了！“同事小林舉著咖啡杯湊過來，“滇南那個急單所長差點瘋了，說是明代絹本...“他的聲音突然卡住，盯著俞晚腕間新戴的檀木手串——那是用祠堂廢墟里撿到的雷擊木雕的，每顆木珠都刻著往生咒。

修復室的日光燈管突然頻閃。俞晚展開明代古畫的瞬間，聽見極輕的銀鈴聲。畫中撫琴的仕女睫毛微顫，袖口露出的半截紅繩與程綺云腕間的樣式如出一轍。她下意識去摸放大鏡，卻發現仕女背后的屏風上隱約有字——用紫外燈照射后，顯出“霧隱“兩個褪色的篆字。

“空調是不是壞了？“小林搓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突然這么冷...“

午夜的城市在下雨。俞晚蜷縮在公寓飄窗邊，筆記本電腦的光映在玻璃上形成雙重人影。她在檢索“霧隱鎮古宅“的詞條，二十年前的新聞截圖突然彈出——“1999年7月暴雨引發山體滑坡，程氏老宅一夜消失“。

雨滴在窗上蜿蜒出奇異的紋路。當俞晚湊近細看時，那些水痕突然組成人臉，正是鏡中晚晴的模樣。她猛然后退撞翻茶杯，褐色的茶水在木地板上漫延成陰陽魚的形狀。

“?！?/p>

門鈴在凌晨兩點響起。監控屏幕上的快遞員戴著鴨舌帽，陰影中的下半張臉泛著不正常的青白。包裹沒有寄件人信息，拆開是卷用血綢包裹的畫軸。展開的剎那，俞晚的玉玨突然發燙——畫中戴鐐銬的女子正在回頭，未點睛的瞳孔里淌出血淚。

晨光中的咖啡館飄著現磨咖啡的香氣。俞晚望著窗外梧桐樹上新抽的嫩芽，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茶盞上的冰裂紋。心理醫生將診斷書推過來：“創傷后應激障礙的癥狀在減輕，但建議繼續服用安神中藥...“

玻璃櫥窗突然映出雙重人影。俞晚轉頭看見穿墨綠色旗袍的女人坐在鄰座，側臉與程綺云有七分相似。那人起身時掉落一枚銀鈴，鈴舌是半截玉玨的形狀。

“小姐，你的東西。“女人聲音像浸過冰水的絲綢。她俯身時領口滑出的項鏈墜子，正是《園中仕女圖》中女子佩戴的纏枝蓮紋金鎖。

地鐵站的電子屏播放著午間新聞：“近日出土的南宋墓葬中發現大量神秘壁畫，專家稱其技法與現存程派工筆...“俞晚攥緊背包里的玉玨，感應閘機突然發出刺耳的警報聲。安保人員疑惑地檢查她的通勤包，里面除了筆記本只有枚銀杏葉書簽——那是從古宅廢墟撿回的，葉脈在陽光下會顯出“鏡淵“二字。

梅雨季來臨時，俞晚接下了博物館的緊急委托。北宋絹本《聽松圖》的修復難度遠超預期，松針間的霉斑無論如何處理都會在次日重現。某天深夜加班時，她發現霉斑竟組成模糊的人形——撐著油紙傘的女子站在松樹下，傘面繪著程氏老宅的飛檐。

更詭異的是監控錄像。凌晨三點的修復室里，紅外鏡頭拍到她站在工作臺前作畫，長發無風自動，手中的畫筆分明是那支在古宅地宮丟失的狼毫。畫紙上是未完成的程綺云肖像，題跋處寫著“癸未年程明月繪“。

“可能是壓力太大...“所長欲言又止地看著她手腕的淤青，“所里剛接了山西的案子，你要不要...“

俞晚站在博物館露臺點燃薄荷煙。暮色中的城市燈火如星子墜落，遠處新開的古董店亮起霓虹燈牌，櫥窗里陳列著纏紅繩的銅鏡。穿墨綠旗袍的女人正在擦拭鏡面，抬頭望來時，鏡中映出兩個撐傘的人影。

快遞包裹在雨夜再次出現。這次是只雕著饕餮紋的青銅匣，匣中躺著半本焦黑的日記。俞晚用紫光燈照出扉頁的字跡：

「程氏鏡淵錄：癸未年七月初七，明月姊姊以身飼妖，然鏡魘未除。后世子孫若見此書，當知霧隱鎮不過第一道門...」

玉玨突然迸發青光，在墻面投射出星圖。北斗七星的勺柄指向東南，那是她下周要去的山西古墓方位。窗外的雨聲里混入銀鈴聲，俞晚抬頭看見玻璃上的水痕正緩緩聚成八個字：

「往生未盡，新劫將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