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璣臺的暮春細雨如絲如縷，楚菲立在演武場邊緣，望著楚仙在雨中舞劍。他月白廣袖浸透雨水，貼在小臂上勾勒出冷玉般的線條，劍尖挑起的水珠落在她鞋面，洇開小片水痕——像極了昨夜他指尖劃過她唇畔時，留下的那抹若有似無的觸感。
“今日練‘雙劍合璧’。”楚仙收劍入鞘，聲音混著雨聲，卻清晰得刺人耳膜。他抬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發梢，指腹擦過她耳后桃花胎記，“需靈臺清明，不可分心?！?/p>
楚菲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冰涼的石欄。她能看見他衣襟下露出的鎖骨，比記憶中在天狐門見過的鮫人玉墜還要溫潤。昨夜路過膳堂，聽見兩名弟子議論：“嫡子怎會對旁支如此上心？莫不是那丫頭使了狐媚術……”話未說完，便被清脆的茶盞碎裂聲打斷。
“師兄，男女有別?！彼o袖中旺財偷偷塞給她的“定力丹”，卻在指尖觸到丹丸時愣住——那分明是楚仙書房里才有的“清魂散”，外皮還沾著他常磨的沉水香粉。
楚仙忽然逼近，長腿跨過她腳邊，單手撐在她身側石欄上。他垂眸時，睫毛在眼下投出陰影，像振翅欲停的蝶：“妹妹怕被人議論？”雨絲順著他下頜滴落，砸在她鎖骨處，“怕他們說你勾引哥哥……還是怕自己動了心？”
她渾身血液驟然沖上頭頂，耳畔響起天魔女的警告：“仙門最忌血脈私情，尤其是你這種身份……”指尖用力碾碎丹藥，藥粉混著雨水滲進掌心，卻壓不住心跳如鼓。楚仙的鼻尖幾乎要碰到她的，呼吸拂過她唇瓣，帶著雨前松木的清苦：“三年前在天狐門，你抱走那枚蛋時，可知道它是我用半身靈力養的？”
驚雷突至，劈碎遠處云層。楚菲渾身一顫，這才想起孵化旺財那晚，夢見有人在她耳邊說“活下去”。她想推開他，卻被他扣住手腕按在石欄上，腰間令牌與他的太阿劍穗纏在一起，金鐵相擊發出細不可聞的顫音。
“他們若敢議論……”楚仙的唇擦過她耳垂，聲音低得像是要揉進她骨血，“我便屠了這張嘴?！彼讣馓糸_她衣領半寸，露出胎記邊緣的金紋——那分明與旺財身上的紋路一模一樣。遠處傳來憐幽仙子呼喚“楚仙哥哥”的聲音，卻被他用靈力屏障隔絕在外，唯有雨聲越來越急，像要將這方天地澆成無人之境。
楚菲的指甲掐進他后腰，卻在觸到一片凸起的疤痕時驟然僵住——那是三年前她被魔修襲擊時，他替她擋下的一劍。記憶翻涌間，她聽見自己沙啞的嗓音：“別這樣……我是你妹妹?！?/p>
“你我本就無血緣?！背梢ё∷麓?，力度狠得像是要將三年來的隱忍都咬碎。他掌心按在她丹田處，靈力如巖漿般涌入，竟在她沉寂多年的靈脈里激起一絲震顫。旺財的嗚咽聲從遠處傳來，卻無法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曖昧結界。
雨停時，楚菲望著他頸間被自己抓出的血痕，忽然想起玄天宗禁地的石壁上，刻著的那句“情劫如刀，斬盡仙緣”。她摸出懷里被揉爛的丹紙，上面“兄妹”二字被雨水暈成模糊的墨團，像極了他們此刻糾纏不清的倒影。
“明日……”楚仙替她理好凌亂的衣襟，指尖在她唇上輕輕一按，“繼續練劍?！彼D身時，太阿劍穗掃過她腳踝，帶走一片被雨水泡軟的桃花瓣。楚菲靠著石欄滑坐在地，看見自己腕間的金紋正與旺財爪上的光點遙相呼應——原來從破殼那刻起，他們三人便已結成了無法斬斷的靈契。
旺財叼著憐幽的信箋跌跌撞撞跑來，信上“聯姻”二字被雨水暈開。楚菲望著天璣臺方向的殘陽，將信箋折成紙船放進積水里。紙船漂過她與楚仙交疊的腳印，漂向云霧深處，而她掌心的桃花胎記，正在暮色中泛起從未有過的灼燙——那是情劫生根的溫度。
聽竹軒的灶間飄著面香，楚菲揉著眼睛從榻上坐起，看見旺財踮著后爪趴在灶臺前，粉尾巴卷著湯勺攪動鐵鍋。鍋里的水咕嘟咕嘟冒著泡，飄出蔥花與蝦仁的鮮香，這只本該在仙界撒歡的“瑞獸”，此刻正用爪子熟練地往鍋里撒鹽，金紋在毛茸茸的背脊上明滅不定。
“主人醒啦！”旺財轉頭時，勺柄上還沾著面湯，“今天是鮮蝦魚板面，加了您藏在枕頭底下的蟹粉！”它甩了甩尾巴，灶臺上的柴火竟自動添了兩根——那是楚菲至今沒學會的“控火訣”。
楚菲盯著案板上被切成骰子塊的蘿卜，又看看自己昨夜才補過的菜刀缺口，忽然想起今早路過膳堂時，弟子們議論“聽竹軒鬧妖”的竊語。旺財卻渾然不覺，用爪子推來青瓷碗，碗底還粘著半塊沒化開的桂花糖：“快嘗嘗！我跟著膳堂李伯學的，他說凡人餓了就要吃熱乎的。”
面條滑進碗里時，楚菲注意到湯面上浮著片花瓣——是她前日夾在《食譜》里的桃花。旺財蹲在灶臺邊晃尾巴，金紋順著它的爪子漫延到地面，在青磚上織出桃花圖案：“等我靈力再強些，就能給主人煮會發光的龍須面啦！”
瓷勺碰到碗底時，她忽然笑出聲。三個月前，這只粉毛球還只會抱著丹瓶啃，如今卻能念著“熱鍋冷油”的口訣炒菜。楚菲舀起一勺湯，鮮味混著旺財不小心多放的胡椒粉，辣得她眼眶發酸。旺財緊張地盯著她表情，爪子無意識地撓著灶臺：“是不是咸了？我、我再去偷點蜂蜜……”
“不咸?！彼嗣數亩?，后者立刻蹭著她掌心發出呼嚕聲。窗外傳來仙鶴長鳴，是楚仙的銜玉又送來新抄的《靈膳譜》。楚菲望著碗里晃悠的面湯，倒映出自己眼角未褪的青黑——昨夜她又偷偷試了三種開靈法，卻在看見楚仙窗紙上的劍痕時，鬼使神差地用丹粉描了朵桃花。
“主人別愁啦！”旺財突然跳上她膝頭，爪子按在她丹田處，金紋如溪流般涌入，“大不了我護著您！等我化形了，天天給您煮面吃！”它鼻尖沾著面湯，像顆亮晶晶的小珍珠，“再說了……”它忽然壓低聲音，粉耳朵抖了抖，“楚仙那家伙，昨兒在膳堂偷偷學燉補湯呢！”
楚菲差點被面條嗆到，咳嗽時瞥見灶臺上的銅鏡。鏡中少女眼尾微挑，唇畔還沾著面湯，哪有半分往日的清冷模樣？旺財用尾巴卷來帕子替她擦嘴，金紋在鏡面映出模糊的光影，像極了楚仙昨夜在她窗外種下的那株夜合花——當時她裝睡，聽見他說“待你靈根覺醒，便帶你去看忘川花海”。
碗底的桃花隨著湯汁旋轉，楚菲忽然伸手抱住旺財。粉毛球發出驚訝的“嗚哇”聲，卻乖乖蜷進她懷里。遠處天璣臺的鐘聲響起，她聞著面香與旺財身上的奶糖味，忽然覺得丹田處的沉寂不再那么令人窒息——畢竟在這諾大的仙門里，有只粉狗會為她煮面，有個人會為她偷學廚藝，已是比靈根更珍貴的機緣。
“下次煮面……”她捏了捏旺財的爪子，“不許再用我的‘養顏丹’當調料了。”
“知道啦！”旺財甩著尾巴舔她指尖，“那明天用楚仙的‘清神丹’好不好？他庫房里有整整三罐子呢！”
楚菲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笑出眼淚——這大概是她在玄天宗過得最“熱氣騰騰”的一個清晨，哪怕靈根未醒，懷里的粉毛球與碗里的熱湯，早已讓這具凡胎肉身，有了比金丹更暖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