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底的瘴氣濃稠如墨,楚菲半跪在地,脖頸間的傷口還在汩汩淌血,染紅了胸前衣襟。王青兒的短刃就抵在她眉心前一寸,那上面的魔氣幾乎要鉆進她的魂魄里,讓她連動一根手指都覺得吃力。
“結束了,楚菲。”王青兒的聲音裹著冰冷的笑意,短刃上的寒光映在她眼底,“把魔神之殤交出來,我可以讓你死得痛快點。”
楚菲咳著血笑了,笑聲在瘴氣里蕩出破碎的回音。她猛地抬手按住心口,指尖的血珠滴落在衣襟下的魔神之殤上。灰黑色的珠子驟然爆發出刺目的光,一股強橫的吸力從珠內涌出,竟硬生生將王青兒的魔氣扯過去大半。
“呃!”王青兒猝不及防,被這股吸力拽得一個趔趄,短刃離楚菲的眉心遠了幾分。
就是現在!楚菲眼中閃過決絕,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捏碎了藏在袖中的符咒,口中念出晦澀的咒語。那是她早年趁王青兒不備,悄悄塞進她體內的時間沙礫——那沙礫能在特定時刻催生出另一個人格,一個名叫王雨的、屬于她的“棋子”。
“王雨,出來!”
她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瘴氣都仿佛被這聲呼喚震得翻涌起來。王青兒的身體果然僵住了,眉心的朱砂紅痕忽明忽暗,眼神里閃過一絲屬于男性的冷冽與迷茫,嘴角甚至無意識地勾起一抹與王青兒截然不同的弧度。
成了!楚菲心中一喜,正要借著這瞬間的凝滯反擊——
“噗嗤。”
一聲輕響,像是利刃切開皮肉的聲音。
楚菲的笑容僵在臉上,視野忽然開始旋轉。她看見自己的身體軟軟地倒在地上,脖頸處噴出的血柱濺得滿地都是,而握著短刃的那只手,還停留在她頸后。
王青兒站在她面前,臉上那抹屬于王雨的冷冽早已消失,只剩下毫不掩飾的殘忍與得意。她緩緩抽出短刃,任由楚菲的頭顱滾落在地,滾到旺財腳邊。
“你以為……那點時間沙礫,真能困住我?”王青兒用靴尖碾過楚菲的發絲,聲音里滿是嘲弄,“從你把那東西塞進我體內的那天起,我就在等這一刻了。王雨?不過是我演給你看的戲碼罷了。”
她俯身撿起滾落到腳邊的魔神之殤,珠子上還沾著楚菲的血,在瘴氣里泛著詭異的光。“這珠子,終究是我的。”
楚菲的頭顱還睜著眼睛,瞳孔里映著王青兒那張得意的臉,映著旺財撲過來用爪子扒拉她臉頰的絕望,最后漸漸失去了焦距。瘴氣漫上來,溫柔地裹住她逐漸冰冷的臉頰,仿佛在為這場精心策劃的謀殺,蓋上一層無聲的幕布。
混沌之中沒有天,沒有地,只有無邊無際的灰白。楚菲的意識像一縷輕煙,懸浮在這片虛無里,聽不見,也觸不到,連“死亡”的實感都模糊得很。直到那一點微弱的白光刺破混沌,她才仿佛有了感知。
那是旺財的氣息。
她“看”到了——在意識深處的精神空間里,粉毛小狗正蜷縮成一團,圓滾滾的身子散發出越來越熾烈的白光。它周身的毛發在白光中寸寸消融,露出下面粉嫩的皮肉,皮肉又很快化作光點,融入那片光芒里。
“汪……”它發出細碎的嗚咽,不是害怕,倒像是在撒嬌。那雙總是濕漉漉的圓眼睛里蓄滿了水光,卻倔強地沒讓眼淚掉下來。小小的爪子徒勞地扒拉著虛空,像是想抓住什么,最終卻只是輕輕放在了楚菲的意識虛影上。
“吾……吾愿獻出一切……”它的聲音不再是清脆的犬吠,而是帶著孩童般的稚嫩,卻異常堅定,“吾的血脈,吾的靈智,吾的神魂……只要能換吾主一絲生機……什么都可以……”
白光驟然暴漲,將楚菲的意識完全包裹。旺財的身體在光芒中迅速透明,粉毛化作漫天星屑,連帶著它數百年的修為、積攢的妖丹、甚至從出生起就帶著的靈根,都在這光芒中燃燒殆盡。它最后看了一眼楚菲的意識虛影,眼神里滿是依戀,然后徹底化作一道純白的光流,鉆進了楚菲的意識核心。
楚菲“感覺”到一股暖流涌遍全身,那是旺財用全部存在換來的生機,溫柔得讓她想哭,卻連眼淚都流不出來。精神空間里最后一點屬于旺財的氣息消散了,只剩下那道白光在她意識里留下淡淡的余溫,像一個從未說出口的告別。
……
再次睜眼時,刺目的陽光讓她瞇了瞇眼。鼻尖縈繞著青草與泥土的氣息,身下是柔軟的苔蘚,耳邊傳來不知名獸類的嘶吼。
她茫然地坐起身,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纖細、白皙,指甲修剪得圓潤,掌心沒有常年握劍留下的薄繭。身上的紅衣變成了粗布獸皮裙,頸間空蕩蕩的,好像有什么重要的東西不見了。
“我是誰?”她喃喃自語,聲音帶著一絲陌生的沙啞。
環顧四周,是茂密得不見天日的森林,參天古木的枝干上垂著發光的藤蔓,遠處隱約有獸群奔跑的動靜。這里很陌生,卻又讓她莫名覺得安心。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身邊,空蕩蕩的,沒有那團總是蹭她手心的粉毛。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像是丟了什么珍寶,可具體丟了什么,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算了。”她站起身,拍了拍獸皮裙上的草屑,目光好奇地投向森林深處,“先往前走吧。”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她臉上,暖洋洋的。她迎著光走去,腳步輕快,像一株剛抽芽的植物,對過往的風霜一無所知,也再不會記得,曾有一只粉毛小狗,用全部的存在,換給她這嶄新的、卻獨獨少了它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