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寒風呼嘯著穿過校園,程余把臉埋進圍巾里,快步走向教學樓。
昨晚熬夜準備物理競賽,今早起床時喉嚨火辣辣地疼,但她還是堅持來上學。
父親最討厭她因為“小病小痛”耽誤學習,這個習慣已經刻進了骨子里。
教室里暖氣開得很足,程余卻覺得一陣陣發冷。
她機械地記著筆記,但黑板上的公式似乎都在晃動。
下課鈴響起時,她額頭抵在冰涼的課桌上,閉眼忍受著頭部的鈍痛。
“程余?”
一個輕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程余勉強抬頭,看到溫予桐站在她桌前,眉頭緊鎖。
她伸手碰了碰程余的額頭,立刻縮回手,眼睛瞪大。
“沒事。”
程余的聲音沙啞,
“只是有點感冒。”
溫予桐搖搖頭,快速在便簽本上寫:
[你發燒了。去醫務室。]
“下午還有物理課...”
[現在!]
溫予桐難得用了感嘆號,她拽著程余的袖子,眼神堅決。
程余想反駁,卻突然打了個噴嚏。
溫予桐立刻脫下自己的針織開衫裹在程余肩上,不容拒絕地扶她站起來。
程余驚訝地發現,看似纖細的溫予桐力氣不小。
去醫務室的路上,程余的視線模糊起來,雙腿像灌了鉛。
她模糊地感覺到溫予桐的手臂環住她的腰,支撐著她一步步前進。
“38.9度。”
校醫放下體溫計,
“同學,你需要回家休息。”
“我父親——”
程余下意識反駁,卻被一陣咳嗽打斷。
溫予桐已經拿出手機打字:
[我可以照顧她。我家里醫務室很近。]
校醫看了看溫予桐堅定的表情,點點頭,
“至少今天要臥床休息,多喝水,按時吃藥。”
程余想說自己可以回宿舍,但溫予桐已經幫她請好了假,并叫了出租車。
在車上,程余昏昏沉沉地靠在窗玻璃上,感覺到溫予桐輕輕將她的頭引向自己肩膀。
“你不必...”
程余微弱地抗議。
溫予桐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像安撫一只受驚的小動物。
溫予桐的公寓離學校只有十分鐘車程。
程余被安置在一張柔軟的床上,被子散發著陽光和薰衣草的味道。
她迷迷糊糊感覺溫予桐幫她脫下外套和鞋子,蓋上厚厚的被子,然后在額頭上放了一條冰涼的濕毛巾。
“你不去上課嗎?”
程余問,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溫予桐搖搖頭,舉起一張紙條:
[已經請假。喝水。]
她扶起程余,將一杯溫水遞到她唇邊。
程余小口喝著,水溫恰到好處,不燙不涼。
喝完后,溫予桐又拿出兩片退燒藥。
程余乖乖吞下,然后沉入柔軟的枕頭中。在藥物作用下,她很快睡著了。
夢中,她看見父親站在黑板前寫滿復雜的公式,要求她當場解答。
她拼命思考,卻怎么也想不出解法。
黑板上的公式開始扭曲,變成一條條黑色的蛇向她爬來...
“不!”
程余猛地睜開眼睛,冷汗浸透了后背。
房間里很暗,只有一盞小臺燈亮著。
溫予桐坐在床邊椅子上,膝蓋上放著素描本。
聽到動靜,她立刻放下本子,探身過來摸了摸程余的額頭。
“幾點了?”
程余問,嗓子不那么疼了。
溫予桐舉起手機:
[下午5:48。退燒了。]
程余這才注意到床頭柜上擺著水杯、藥盒、體溫計和一碗冒著熱氣的粥。
旁邊還放著她的物理筆記本,但被整齊地合上了。
“你一直在這里?”
溫予桐點點頭,端起粥碗。
粥里飄著細碎的雞肉絲和蔥花,香氣撲鼻。
她舀了一勺,輕輕吹涼,遞到程余嘴邊。
程余本能地想要拒絕這種照顧,但看到溫予桐專注的眼神,還是張開了嘴。
粥的味道很好,咸淡適中,溫暖的感覺從胃部擴散到全身。
“謝謝。”
程余低聲說,接過碗自己吃了起來,
“你不用這樣照顧我。”
溫予桐歪著頭,突然翻開素描本,舉給程余看。
紙上是一幅速寫,畫的是睡夢中的程余。
與平日嚴肅的形象完全不同,畫中的她眉頭舒展,睫毛在臉上投下細小的陰影,看起來異常脆弱而年輕。
“我睡著時是這樣的?”
程余驚訝地問。
溫予桐點點頭,又翻到前一頁。
這張畫的是程余在教室解物理題時的樣子,眉頭緊鎖,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全神貫注。
兩幅畫形成鮮明對比。
[你總是很緊張。]
溫予桐寫道,
[只有睡著時才放松。]
程余不知如何回應,只能低頭繼續喝粥。
溫予桐也沒有再寫字,房間里只有勺子輕碰碗壁的聲音。
這種沉默并不令人不適,反而有種奇怪的安心感。
吃完粥,程余感覺好多了。
她注意到溫予桐的書包放在角落,課本和作業本攤開在小桌子上。
“你在寫作業?”
[嗯。但有些題不會。]
溫予桐做了個無奈的表情。
“拿過來我看看。”
程余坐直身體,
“反正我也睡不著了。”
溫予桐猶豫了一下,還是把作業本拿了過來。
程余靠在床頭,開始給她講解。
雖然聲音還有些沙啞,但思路很清晰。
溫予桐坐在床邊,認真聽著,偶爾點頭或搖頭。
講完最后一道題,程余突然打了個噴嚏。
溫予桐立刻跳起來,給她倒了杯熱水。
“我真的好多了。”
程余說,但還是接過水杯。
溫予桐指了指墻上的鐘:
[8點了。你應該再睡會兒。]
岑尚淮輕手輕腳地關上臺燈,然后小心翼翼地躺在沙發上。
黑暗中,程余能聞到洗發水的淡淡香氣,聽到輕柔的呼吸聲。
奇怪的是,這種存在感并不讓她感到不適,反而像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了那些常來造訪的噩夢。
“晚安,溫予桐。”
她輕聲說。
片刻的沉默后,一個更輕的聲音回應:
“晚安...程余。”
這是程余第一次聽到溫予桐完整地說一句話。
聲音很輕,像羽毛拂過耳畔,卻讓她的心跳突然加速。
她轉向溫予桐的方向,在黑暗中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你會說話了?”
沒有回答,只有均勻的呼吸聲。
程余不確定剛才是不是幻覺,但嘴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
第二天早上,程余的燒退了。
溫予桐已經起床,桌上擺著簡單的早餐和一張紙條:
[我去買藥,很快回來。先吃早餐。]
程余慢慢吃著吐司,目光落在墻上的日歷上。
十二月十五日被紅筆圈了出來,旁邊畫著一個小獎杯。
她想起今天是市青少年藝術大賽的截稿日。
溫予桐回來時,程余已經收拾好床鋪,正在看手機里父親發來的信息
一連串關于物理競賽的注意事項和參考書目,最后附了一句
“身體怎么樣”。
“你報名了藝術大賽?”
程余直接問道。
溫予桐正在放藥的手停頓了一下,然后點點頭。
“作品完成了嗎?”
溫予桐搖頭。
“為什么?這不應該呀。”
溫予桐咬著下唇,慢慢寫道,
[不滿意。總覺得少了什么。]
“我能看看嗎?”
溫予桐猶豫了一會兒,從畫夾里取出一幅水彩畫。
畫的是校園的銀杏大道,但視角很獨特。
畫中的視角是從圖書館窗口俯視,金黃的銀杏葉鋪滿地面,形成一條蜿蜒的河流。
畫面色彩絢麗,構圖精巧,但確實有種說不出的不完整感。
“我覺得很棒啊。”
程余真誠地說,
“就是...這里的光影有點奇怪。”
她指向畫面左側,
“如果光源在這個角度,影子應該更長一些。”
溫予桐皺起眉,拿過畫仔細看了看,突然眼睛一亮。
她迅速支起畫板,開始修改。
程余坐在旁邊,看著她嫻熟的筆觸在紙上舞動。
修改后的畫面果然更加和諧。
溫予桐露出滿意的表情,但又突然停下,在便簽上寫:
[你覺得主題怎么樣?比賽要求“突破“,但我的畫太傳統了。]
程余思考了一會兒,
“如果加上一些科學元素呢?比如...“
她指著銀杏葉,
“把這些葉子變成電子軌跡,或者把樹干畫成DNA雙螺旋結構?科學與自然的結合,也算是一種突破。”
溫予桐的表情從驚訝變成沉思,最后變成興奮。
她立刻開始重新構圖,程余則在一旁提供科學元素的建議。
兩人完全沉浸在創作中,忘記了時間。
“不對,DNA不是這樣旋轉的。”
程余突然指出,
“螺旋角度應該是26度。”
溫予桐停下筆,眉頭緊鎖。
她寫道:
[但這樣會破壞整體構圖。]
“可科學上不準確啊。”
[這是藝術創作。]
溫予桐難得地堅持己見。
兩人爭執了幾個回合,氣氛有些緊張。
最終,溫予桐放下筆,深吸一口氣,在紙上重重寫道:
[你不是說過,我的畫很好是因為它們是我的視角嗎?]
程余愣住了。
她確實說過這樣的話,就在一個月前。
“你說得對。”
程余最終讓步,
“這是你的作品,應該按你的感覺來。”
溫予桐的表情柔和下來。
她輕輕碰了碰程余的手腕,表示沒有生氣,然后繼續作畫。
但這次她找到了一種折中的方式,便是在保持藝術美感的同時,尊重基本的科學規律。
下午,她們一起將作品送到比賽組委會。
走出文化館時,天空飄起了小雪。
溫予桐仰頭看著天空,臉上露出純粹的喜悅。
她伸出舌頭接住一片雪花,像個孩子般天真。
程余看著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從未這樣簡單地享受過生活的一刻。
她學著溫予桐的樣子抬頭,冰涼的雪花落在臉上,帶來一絲清新的觸感。
“下雪了。”
程余說,仿佛發現了一個重大秘密。
溫予桐轉頭看她,眼睛亮晶晶的。
她突然拉起程余的手,在手心里寫下:
“謝謝。”
程余不明白為什么道謝,但她沒有抽回手。
雪花落在她們相觸的皮膚上,瞬間融化。
回到學校后,程余發現同學們看她的眼神有些異樣。
直到柳晗墨“不經意”地提到,
“聽說你周末在溫予桐家過夜?”
她才明白傳言已經擴散。
“我生病了,她照顧我。”
程余平靜地回答。
“哦~”
柳晗墨拉長聲調。
程余感到一陣煩躁,但選擇無視這種無聊的暗示。
然而午休時,她看到隔壁班一個男生在走廊攔住溫予桐,遞給她一個粉色的信封。
溫予桐站在原地,表情困惑而無措。
“溫予桐,那道數學題你解出來了嗎?我有個新思路。”
溫予桐如釋重負地轉向程余,立刻跟著她離開了。
那個男生在后面大喊
“至少看看信啊!”
回到教室,程余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反常。
她從不主動打斷別人談話,更不會用數學題當借口。
“那是情書?”
她裝作隨意地問道。
溫予桐聳聳肩,把信封塞進書包,做了個“不重要”的手勢。
“你喜歡他?”
程余繼續問,
溫予桐搖搖頭,在紙上寫:
[不喜歡。不認識他。]
“不過那道題真的需要討論一下...”
放學后,程余去美術用品店買了一盒高級水彩顏料。
第二天早上,她早早到校,將顏料放在溫予桐的課桌里,附上一張紙條:
[祝比賽成功——程余]
溫予桐發現禮物時,眼睛亮得像是裝滿了星星。
她轉向程余的方向,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比任何語言都更能表達喜悅。
那天晚上,程余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彩信——是顏料盒的照片,旁邊擺著一張新畫的銀杏葉書簽。
附加文字只有三個字:
[謝謝你。]
程余將書簽夾在物理筆記本里,每次翻開都會不自覺地微笑。
藝術比賽結果在元旦前夕公布。
溫予桐的作品《銀杏與雙螺旋》獲得高中組一等獎。
領獎臺上,她穿著簡單的白色毛衣,在掌聲中微微鞠躬。
程余站在臺下第一排,鼓掌得最用力。
主持人宣布,
“這次的獲獎者將獲得暑期巴黎藝術交流的機會...”
程余的掌聲戛然而止,
巴黎?
那意思不就是她們至少分開兩個月?
她突然感到一陣失落,但很快又強迫自己重新開始鼓掌。
這是溫予桐應得的榮譽,她應該為她高興。
頒獎結束后,溫予桐跑下臺,直接來到程余面前。
她的臉頰因興奮而泛紅,手里緊緊攥著獎狀。
“恭喜你。”
程余真誠地說,
“我就知道你會贏。”
溫予桐突然上前一步,輕輕抱住了程余。
“謝謝...你。”
溫予桐在她耳邊輕聲說,然后迅速退開,像是怕被拒絕。
她第一次意識到,冬天的寒冷原來可以被一個簡單的擁抱驅散。
而更讓她驚訝的是,她開始期待更多這樣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