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自動調節玻璃灑進臥室時，桑沐的生物鐘讓她在6:30準時睜眼。床頭的智能家居系統剛剛開始播放預設的鳥鳴聲，咖啡機在廚房發出輕微的嗡鳴。她伸手按掉尚未響起的鬧鐘，指尖觸到冰涼的屏幕才想起——昨晚家里多了個人。

桑沐輕手輕腳地推開臥室門，客廳里彌漫著一種奇特的靜謐。羽絨被疊成標準的豆腐塊擺在沙發正中，茶幾上兩只馬克杯洗得發亮，倒扣在吸水墊上。她的西裝外套不見了。

“晏寧？“

沒有回應。桑沐的目光掃過客廳每個角落，最終停在半開的衣柜門上。走近了才看見，一件灰色毛衣從衣柜縫隙里漏出一角——是她去年冬天在米蘭買的羊絨衫。

桑沐蹲下身，與衣柜保持平視。透過三厘米的門縫，她看到蜷縮在衣柜深處的晏寧。女孩抱著膝蓋睡著了，桑沐的羊絨衫裹在她身上像個過大的繭，濕發已經干了，蓬松地散在肩頭，讓她看起來比昨晚年輕許多。

茶幾上的抽紙少了三張，被整齊地疊放在衣柜角落，上面有干涸的水漬——晏寧洗過臉。桑沐注意到地板上擺著自己的拖鞋，鞋尖朝外，方便隨時穿上。這個細節讓她胸口發緊。

她輕輕敲了敲衣柜門。

晏寧猛地驚醒，后腦勺撞上衣柜隔板，發出一聲悶響。那雙貓一樣的眼睛在黑暗中驟然睜大，手指下意識抓緊了羊絨衫的袖口。

“早。“桑沐后退半步，“睡得好嗎？“

晏寧的視線在桑沐和衣柜外逡巡，最終搖了搖頭。不是回答，而是拒絕交流。她的右手悄悄摸向身后，桑沐假裝沒看見那個動作——根據衣柜深度判斷，晏寧可能藏了一把梳子或者牙刷。

“浴室有新牙刷。“桑沐站起身，“我去做早餐?！?/p>

廚房里，桑沐打開冰箱才意識到問題——她的食材儲備完全不符合十八歲女孩的營養需求。兩盒沙拉，半打無糖酸奶，冷凍柜里的單人份速食意面。她給程玥發了條消息：“青少年早餐吃什么？“

三分鐘后面條下鍋時，手機震動起來。程玥直接打來了視頻通話。

“讓我看看那個小流浪漢。“屏幕里的程玥敷著面膜，背景音是吹風機轟鳴。

桑沐把鏡頭轉向客廳：“在衣柜里?！?/p>

“什么？“

“字面意思。“桑沐壓低聲音，“她選了衣柜而不是次臥?！?/p>

程玥撕下面膜，整張臉湊近鏡頭：“你查過失蹤人口登記嗎？她可能——“

“煎蛋要單面還是雙面？“桑沐突然提高音量。衣柜方向傳來細微的布料摩擦聲。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澳阏J真的？“程玥嘆氣，“聽著，我今天帶登記表過去。至少要知道她是不是通緝犯?！?/p>

掛斷電話后，桑沐發現料理臺上多了樣東西——她昨晚放在茶幾上的姜茶馬克杯，現在杯底壓著一張紙條：「冰箱第二格有雞蛋過期兩天」

字跡歪扭得像小學生，但每個筆畫都用力透紙。桑沐打開冰箱，果然在保鮮盒后面找到一盒她忘記的有機雞蛋。過期日期確實是前天。

煎蛋的香氣彌漫開來時，衣柜門終于開了。晏寧光著腳走到廚房島臺邊，身上還是那件過大的羊絨衫，袖子挽了五折才露出手腕。她盯著平底鍋里滋滋作響的煎蛋，喉結不明顯地滾動了一下。

“坐?！吧ｃ逵孟掳椭噶酥父吣_凳。

晏寧沒動。她的目光在流理臺上掃過，最后停在咖啡機上?！澳莻€...“她指了指，“能關掉嗎？“

桑沐這才注意到晏寧的肩膀微微聳起——咖啡機運作時的高頻噪音對常人幾乎不可聞，但顯然沒逃過女孩的耳朵。她按下關機鍵，世界突然安靜得能聽見煎蛋邊緣的油泡破裂聲。

“你聽力很好?！吧ｃ灏鸭宓把b盤。

晏寧終于坐上高腳凳，姿勢像個隨時準備起跑的短跑運動員?！氨匾寄??！八舆^盤子，刀叉在手中轉了個方向，變成握匕首的姿勢。

桑沐假裝沒看見這個異常舉動，給自己倒了杯橙汁。“今天要去派出所備案，然后聯系社工——“

金屬叉子刮擦瓷盤的聲音打斷了話頭。晏寧的指節發白：“不必。“

“法律規定——“

“我不是未成年人?！瓣虒幪痤^，“上個月滿十八?！?/p>

桑沐的橙汁停在半空。她仔細打量晏寧——瘦削的臉頰確實有成年人的棱角，但那種藏在眼神里的東西，更像是被逼著長大的孩子。

“身份證？“

晏寧的嘴角扯出一個苦笑：“在第三個'家'的狗窩里。“

這個回答包含太多信息，桑沐決定暫時擱置?！跋瘸詵|西?！八七^糖罐，“然后我們談談?！?/p>

但談話并沒有如期進行。當桑沐洗完盤子回到客廳時，晏寧又不見了。這次連衣柜都是空的，只有羊絨衫被整齊疊放在隔板上，下面壓著三張紙巾——包著她昨晚給晏寧用的牙刷。

浴室傳來水聲。桑沐走近了聽見里面有種奇怪的節奏——不是淋浴，更像是...計數？她輕輕敲了敲門。

水聲戛然而止。五秒后，晏寧打開門，臉上還掛著水珠。她身后的洗手臺上擺著七枚硬幣，按面值排列成奇怪的圖案。

“你在干什么？“

晏寧用毛巾擦臉，動作刻意放慢：“七塊錢。公交轉地鐵能到城西收容所?！?/p>

桑沐這才注意到料理臺上的煎蛋一口沒動，被小心地用保鮮膜包好了，旁邊是從她零食柜拿的兩包堅果——晏寧在準備離開的干糧。

“收容所？“

“你車壞了?！瓣虒幹噶酥复巴膺€在下的雨，“修車很貴?！?/p>

這個邏輯讓桑沐愣了兩秒——晏寧認為自己會因為她弄壞車而趕她走。更奇怪的是，女孩已經在規劃退路，卻還記得幫桑沐洗杯子、疊衣服、檢查雞蛋保質期。

“坐下。“桑沐指了指沙發，“我們需要重新認識一下?！?/p>

她打開手機相冊，翻到去年生日拍的家族照：“這是我父母，在杭州經營茶莊。這是我哥桑渝，硅谷程序員。“手指劃過屏幕，“這是我表妹桑雅，在倫敦讀碩士——現在你也是表妹之一?！?/p>

晏寧的眼睛瞪大了。

“三天。“桑沐豎起三根手指，“你至少住到我的車修好。作為交換...“她環顧四周，“幫我處理過期食品？“

這個玩笑沒得到回應。晏寧盯著自己的手指，上面還有洗碗時沾的水漬：“為什么？“

桑沐轉動右手腕，露出那片銀杏葉般的胎記：“也許這個意味著什么。“她頓了頓，“也許只是下雨天適合收留流浪貓?！?/p>

窗外，雨點擊打玻璃的聲音突然變得密集。晏寧抬起頭，桑沐第一次看清她的眼睛在日光下的顏色——不是純黑，而是一種極深的褐色，像泡了太久的茶。

“三天。“晏寧最終說，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桑沐點點頭，假裝沒看見女孩偷偷把硬幣放回玄關的零錢碗。當她轉身去拿醫藥箱時，聽見晏寧極輕地說了一句：

“衣柜...比床安全?！?/p>

這句話里包含的過往太過沉重，桑沐決定暫時不去深究。她取出碘伏和創可貼：“手腕，給我看看?！?/p>

晏寧條件反射地捂住左腕，不是受傷的位置，而是胎記的位置。這個下意識的保護動作讓桑沐心頭一顫。

“只是處理擦傷。“她柔聲說，“不會碰那個。“

棉簽沾著碘伏接觸傷口的瞬間，晏寧的肌肉繃緊了，但沒縮手。桑沐注意到她手腕內側除了胎記，還有幾道平行的白色細痕——不是自殘的傷口，更像是...繩索留下的痕跡？

“好了?！吧ｃ遒N上防水創可貼，“現在能告訴我，為什么選我的衣柜嗎？“

晏寧收回手，指腹輕輕摩挲著創可貼邊緣：“有計算器的聲音?！?/p>

“什么？“

“你睡前聽的?！瓣虒幹噶酥概P室，“鍵盤敲擊聲的ASMR。“她頓了頓，“像...收容所的會計室?！?/p>

桑沐突然明白了——對她來說助眠的白噪音，對晏寧而言卻是安全感的象征。會計室意味著有監控、有值班人員，是最不可能發生暴力事件的地方。

“今晚你可以繼續睡衣柜?！吧ｃ迨掌疳t藥箱，“但有個條件?！?/p>

晏寧警覺地抬起頭。

“教我認領過期食品？“

這個拙劣的玩笑依然沒得到笑容，但晏寧的肩膀放松了半寸。當桑沐轉身去接工作室的電話時，她聽見身后傳來極輕的、布料摩擦的聲音——晏寧把臉埋進了那件羊絨衫里，深深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