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暖暖再次夢見了A大的廣播臺。
夢里是深秋,風穿過走廊,她和遲野一起躺在黑膠地板上,耳邊放著錄音帶倒帶的沙沙聲。
“以后我們老了,還會記得廣播臺的味道嗎?”她問。
遲野輕輕轉頭:“會的。”
“哪種味道?”
“像你……剛醒來的時候,一點點牛奶香,一點點陽光味。”
她笑著說他肉麻,然后夢就醒了。
醒來時天剛亮,她翻身下床,坐在窗邊,看著天際漸漸泛白。風吹動窗簾,像是夢境里那句溫柔的話還在耳邊晃蕩。
實習進入第六周。
蘇暖暖已經能獨立承擔一些文稿撰寫與剪輯工作,甚至在一次突發任務中,被臺長直接點名協助主持人完成后期內容。
她知道,這背后有無數個深夜做練習的自己,也有一個一直在遠方默默支撐她的人。
她時常會在閑下來的時候翻出和遲野的聊天記錄。
有時僅僅是一句“今早飯吃了嗎”,她也能讀出細膩的擔憂。
有時對方消失得久一點,她就會在紙上寫下“我很想你”四個字,然后撕掉、丟掉,假裝從未發生。
她不想成為那種為愛失重的人。
可是她也知道,她早就不是那個說走就走的自己了。
她開始理解異地的意義,不再是遙遠或孤單,而是一種需要默契與忍耐共同維系的勇氣。
……
遲野這段時間的生活并不輕松。
A大期中考試與社團項目接踵而至,他負責院里的“學術論壇籌備會”,每晚幾乎都要忙到凌晨。
但他依舊堅持每天中午抽出半小時,寫給蘇暖暖一封“語音信”。
他說:“你不在我身邊的時間,我就說給風聽。希望哪天風吹到你耳邊,你能聽到我說的那些話。”
蘇暖暖有一次在深夜聽完那些錄音,眼角濕潤。
遲野并沒有講很多“我愛你”或者“我想你”,他說的是:
“今天圖書館改裝修了,你以前常坐的那張桌子被換了。我有點難過,仿佛我們的一部分回憶被悄悄搬走了。”
“廣播臺新的一批人進來了。有個男生嗓音特別像你以前配《流浪地球》里小孩的那段。他一開口我就愣住了。”
“我參加辯論賽拿了獎,領獎那天我站在臺上,其實特別想你能在觀眾席。”
蘇暖暖聽著聽著,手機里那點語音存儲幾乎滿了。
她從未告訴遲野,她每一條都備份了三份,甚至轉錄成文字,一字不落地貼進她隨身帶的本子里。
……
周六早上,蘇暖暖被導師臨時派去參加一場短期培訓課程。
到現場時她才發現,這是一場關于“新媒體內容傳播與青年聲音塑造”的公開課,而主講人正是沈曜。
沈曜穿一件深灰色衛衣,整個人靠在講臺上,語調懶散又穩重。
他說:
“我不想教大家怎么變得‘標準’,因為這個世界已經太多‘標準’的人了。我想問大家——你們有沒有在某個瞬間,覺得自己發出的聲音也能改變一些事?”
蘇暖暖被這句話擊中。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配音時手都在抖,話都說不利索;也想起后來一次又一次練習,只為了讓聲音里藏進一點點“我是誰”。
沈曜轉頭看向她,語氣忽然變得溫柔:
“蘇暖暖同學,請你來講講第一次配音讓你記得最深刻的情緒吧。”
她怔住,然后站起身,聲音微顫:
“我記得我第一次配的是一個小孩在火災中和媽媽告別的橋段。我哭了。但我不是因為配得感動,而是我意識到……如果我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那它就不只是聲音,是情感。”
沈曜點頭:“你說得很好。”
那天課程結束后,蘇暖暖沒有立刻離開。她在角落的休息區收拾材料,沈曜走過來,遞給她一張便簽。
“這是你講的那段臺詞,我剛好有記錄。送你。”
蘇暖暖接過,笑了笑:“謝謝。”
沈曜看著她,輕聲說:
“遲野真幸運。”
“嗯?”
“不是因為你配音好,也不是因為你溫柔——而是你從不讓人猜測你的真心。”
蘇暖暖輕輕抬頭,目光坦然:
“喜歡一個人,從來就不該是讓他不安的事。”
……
那天晚上,遲野打來電話。
“我今天在教室后排,坐了你以前的那個位置。”
“我記得我以前坐你左邊。”蘇暖暖笑。
“對。但我今天發現,不管我坐在哪兒,你不在的教室,都是空的。”
兩人沉默了幾秒,遲野的聲音低下來:
“蘇暖暖,我有個想法。”
“說。”
“等你實習期結束,我們就一起申請交換項目,到BJ讀半年書。”
蘇暖暖呼吸一滯:“你是說……B大那個傳媒進修課?”
“對。”遲野說,“我查了,那邊對外校開設的項目剛好符合我們的專業。”
“你愿意來找我?”
“不是找你。”他笑,“是想和你重新開始一次校園生活,補全我們錯過的部分。”
蘇暖暖紅了眼眶。
她想起那句被她寫在本子里好多遍的詞——“所有等待,都會有回響。”
也許他們的等待,就快到了回應的時候了。
……
這一晚,窗外落雨。
蘇暖暖坐在書桌前,提筆在廣播臺舊本子最后一頁寫下:
“遲野,我不是只等你回來的人。我也是走向你的人。”
而另一端的遲野,正坐在圖書館頂樓的臺階上,聽著她今天新發來的錄音——
她配的是一篇叫《等風來》的散文,最后一句:
“我站在風里,聽見你說‘我來了’。”
他聽了三遍,最后低聲念出自己的回應:
“我來了,暖暖。一直都在。”
《等你回響》
你說風會替你捎話,
我便站在風口等它。
你說光落到我肩上,
我便回頭尋那方向。
人間山長水遠,
幸有你步步走來不慌。
哪怕隔岸千帆,
我愿為你渡夢成霜。
“人生中總有一些時刻,你不會知道你在等誰,但當那個人出現在你眼前時,你會忽然明白,原來這一切的等待都有意義。”
這是蘇暖暖在廣播臺錄制節目時,寫在開頭的一段引言。她用了她最溫柔、最堅定的聲音讀出來。錄音室外,陽光正好,像時間都安靜地落在她的肩頭。
那一段錄音,她只發給了一個人。
遲野。
他收到的時候正在圖書館自習。外頭正下著雨,窗上的雨珠一顆顆滑落。耳機里傳來她的聲音,他一時竟像失了語。
她的聲音,還是那樣柔和、堅定,像輕輕拍在心上的手。
而此時的蘇暖暖,剛從臺里出來。
在門口等她的是沈曜。
“你今天錄得很好。”他贊許地點頭。
“謝謝。”
“但你知道最打動我的,不是那段稿子。”
“那是什么?”
“是你念‘我在等你’時的語氣。你是真的相信他會來。”
蘇暖暖微笑,沒有反駁。
沈曜沉默片刻:“我最近接到了一個實習機會。”
“去哪?”
“加拿大一家公益電臺,要待半年。”
她愣了一下。
“你要走了?”
“嗯。臨走前,想和你說聲再見。”
蘇暖暖想說什么,卻發現嗓子里堵住了。
沈曜轉過身:“其實我一直知道你不會選擇回頭。”
“可我也想讓你知道——你曾在我的世界里,照過一段亮。”
“謝謝你。”蘇暖暖輕聲。
沈曜沒再說什么,像以往一樣瀟灑地離開,沒有問她會不會想他,也沒有多做停留。
有些喜歡,是不需要回應的。像風吹過山谷,也曾帶來回音,但注定不會停留。
……
另一邊,A大校園里,賀舟正和林愿一起準備校園電音節的終場表演。
這個曾經只會冷著臉的人,如今在林愿面前,已經能嫻熟地調試音臺設備,還時不時開點無傷大雅的玩笑。
“你是不是最近都不‘賀毒舌’了?”林愿笑著問。
“因為你在。”賀舟的回答讓林愿一下紅了臉。
林愿撅嘴:“好直球。”
“你喜歡。”
她笑著低頭:“嗯。”
就在兩人調音的空隙,林愿忽然接到一個電話,是她媽媽。
“喂?”
“愿愿,媽媽剛從醫院出來,報告單……醫生說要進一步復查。”
林愿手一抖,話筒幾乎滑落。
賀舟看她臉色不對,立刻走過來接住電話。林愿按下掛斷鍵,臉色煞白。
“我媽可能復發了。”
賀舟一把抱住她。
“我陪你去。”
“不,你還有演出……”
“比起你,我哪都不想去。”
那一刻,林愿真的哭了。
她一直以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沒人能接得住。但賀舟用最安靜的方式,替她撐起了整個夜晚。
……
那晚,遲野躺在寢室的床上,盯著天花板。
蘇暖暖給他發來一段語音:
“臺里讓我們準備年終特別錄制,我想講我們的故事。你介意嗎?”
他想都沒想就回:
“不介意。你講的時候記得說——那個人很傻,但從來沒變過。”
蘇暖暖笑了,回了一句:
“我不說你傻。我說你一直都在。”
遲野盯著這句話,手機捏得發熱。
他忽然起身,撥了一個電話。
是B大對外項目申請處的咨詢專線。
“您好,我是A大學生遲野,我想報名貴校明年春季的傳媒進修課程,請問申請流程是……”
他打得認真,每一個問題都記得清楚,語氣不再像平時的玩笑,而是帶著一種近乎執拗的堅定。
他知道,如果他不去追,她會越來越遠。
他必須成為奔向她的那個人。
……
實習第七周。
蘇暖暖終于完成了第一次全流程獨立制作的節目,從撰稿到配音、剪輯、配樂,全由她一人完成。
臺長對她的評語只有一句:“你已經具備成為正式主持人的能力。”
她看著那段評語,心里卻在想——
她最想讓那個人知道,她正在努力地接近他的世界。
夜晚,蘇暖暖坐在宿舍床上,打開遲野發來的錄音。
他用清晰的嗓音講了一個故事——
“從前有一個男孩,他喜歡一個女孩,女孩去了很遠的地方。他每天寫信,不寄出去,只是記下來。后來他成了一名廣播員,他把所有信讀給世界聽,他說——我知道你在聽,我講的每一個字,都是寫給你的。”
她聽到最后一句,眼淚啪地落下。
這一刻,她知道了。
她和遲野,從不是“你追我逃”的愛。
而是兩個人,走著走著,就走到了同一條路上。
……
周末,遲野忽然發來一個短視頻。
畫面里,是A大的舊廣播臺。
他站在講臺前,對著鏡頭笑:
“蘇暖暖,等我。”
“再過三個月,我就去找你。”
她盯著屏幕,眼眶又濕了。
這一刻,她忽然想奔跑。
她想回到那個黑膠地板、紙杯麥克風的日子,和他一起在夜晚說悄悄話,爭奪麥克風,分享耳機。
但她忍住了。
因為她知道,再等一等,他們就真的可以重新開始。
《你來的路上,我剛好在等》
雨停時,我站在街角,
耳機里是你講的故事,
風穿過心事,溫柔地說:
“他正在來的路上。”那時我才知道——
不是每一種等待都無果,
不是每一個夢都會醒。
你來的那天,
我剛好,沒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