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戰場，往往在寂靜中開局。于無聲處聽驚雷，于靜水下見暗流，是高手過招的第一步。

那句帶著鋒芒的“有趣起來了，不是嗎？”，并非趙昕的一時意氣。那更像是一個開關，當她說完那句話，心里某個屬于“戰斗模式”的開關，便“啪”地一聲，被打開了。

當晚收工回到酒店，她甚至還有心情先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才穿著柔軟的浴袍，撥通了王姐的視頻電話。

視頻接通，王姐那張精明干練的臉出現在屏幕上。趙昕沒有浪費任何時間，將小美聽到的話，一字不落地，冷靜地復述了一遍。

王姐聽完，臉上并沒有太大的意外，只是端起手邊的茶喝了一口，然后才不緊不慢地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意料之中的冷意。

“蘇映雪那邊，看來是坐不住了?！蓖踅憧吭谏嘲l上，指尖有節奏地輕敲著自己的膝蓋，“線上輿論沒占到便宜，就開始玩這種上不得臺面的盤外招。手段雖然低級，但確實惡心人。”

“我擔心的不是惡心人，”趙昕坐在她對面，神色平靜，眼神卻異常清明，“我擔心的是，影響拍攝。‘血色戰甲’那場戲，是星玥的第一次蛻變，也是全劇的第一個大場面，對燈光、攝影、演員狀態的要求都極高。如果服裝在關鍵時刻出問題，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意外，都可能導致整個拍攝節奏被打亂，甚至影響最終的呈現效果?！?/p>

“我明白?！蓖踅泓c了點頭，看著視頻里那個眼神清亮、思路清晰的女孩，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和欣慰。她最欣賞趙昕的，就是這一點——無論身處何種境地，永遠將作品和角色放在第一位。

“你放心，”王姐的語氣沉穩而有力，像一顆定心丸，瞬間就讓趙昕的心徹底安定了下來，“這件事，交給我。你什么都不用管，也別表現出任何異樣，就當什么都不知道。你現在唯一的任務，就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星玥’身上，用最好的狀態，去迎接那場戲。其他的，我來處理。”

掛掉電話，趙昕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接下來的幾天，劇組里風平浪靜，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趙昕也真的做到了心無旁騖，她每天依舊是片場和酒店兩點一線，研讀劇本，揣摩角色，與林煦對戲，和導演探討。她甚至沒有再向小美或王姐打聽“血色戰甲”事件的后續。

她相信王姐的能力，就像相信自己能演好星玥一樣。

而她不知道的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暗戰，正在平靜的水面下，悄然展開。

劇組的氣氛，依舊是那種高強度拍攝下的緊張與專業并存。趙昕和林煦之間的互動，也愈發地默契和自然。

只是，林煦那超越常人的敏銳，還是讓他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

他發現，最近幾天，趙昕雖然在鏡頭前依舊狀態飽滿，甚至因為對角色的深入而愈發有光彩，但私下里，她和她那個活潑的小助理之間，似乎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看似平靜實則緊繃的氛圍。

比如，在休息時，小美會像一只警惕的母雞，下意識地擋在趙昕和服裝組的人之間；再比如，趙昕在喝水時，眼神會不經意地、若有所思地，掃過不遠處正在整理戲服的那個叫劉姐的服裝組副組長。

這些細節，極其微小，但林煦還是捕捉到了。

他沒有直接去問“你怎么了”，他知道，以趙昕的性格，如果她不想說，問了也白問，說不定還會被她用一句“林老師您想多了”給噎回來。

于是，他選擇了另一種更“林煦”的方式。

這天下午，一場戲的拍攝間隙，林煦端著杯枸杞水，“恰好”坐到了正在看劇本的趙昕身邊。他狀似無意地，一邊吹著水面上漂浮的枸杞，一邊用一種吐槽的語氣說道：

“哎，趙老師，我跟你說個我們以前劇組的笑話。那時候拍一部古裝戲，有個演員不知道怎么得罪了服裝組，結果你猜怎么著？他那身威風凜凜的盔甲，每次拍打戲的時候，腋下那個最不起眼的甲片連接處，就準時崩開，搞得他動作一大就露怯，NG了十幾遍，差點沒被導演罵死。”

趙昕翻著劇本的手，微微一頓。

林煦仿佛沒察覺到她的異樣，繼續用一種“說八卦”的輕松口吻說道：“所以說啊，這劇組里，什么牛鬼蛇神都有，有時候，越是不起眼的地方，越容易出問題。防不勝防啊?！?/p>

他說完，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轉頭看向不遠處的麥啟峰導演，故意提高了點音量，聲音洪亮得整個休息區都能聽見：

“麥導！下一場就是星玥穿‘血色戰甲’上戰場那場重頭戲了吧？那套盔甲我可看見了，做得是真漂亮！那可是咱們劇的門面擔當，全劇的第一個高光點，可千萬不能出一點紕-漏-??！不然都對不起咱們美術組老師們的心血！”

這番話，看似是“恰好”聊起，實則既是提醒趙昕要留意細節，又是在用一種無聲的方式，向全劇組，特別是向導演和某些“有心人”，表明自己的立場——

我很關注“血色戰甲”這場戲，以及這套戲服。你們，別想糊弄過去。

趙昕聽在耳里，瞬間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她緩緩抬起頭，看向身邊這個正對她擠眉弄眼的男人，心中那塊因為“暗箭”而懸著的石頭，仿佛被一股突如其來的、熱乎乎的暖流，穩穩地托住了。

這個人，平時看著懶懶散散，關鍵時刻，卻比誰都靠譜。

而且，是以這樣一種，既保全了她的體面，又不動聲色地站在了她身邊的，聰明的方式。

趙昕低下頭，看著水杯里自己微微晃動的倒影，忽然覺得，自己之前在心里偷偷叫他‘幼稚鬼’，好像有點……不太公平。因為，幼稚鬼是不會用這么聰明又周全的方式，來保護一個人的。

-----------------

林煦那段半似閑聊半帶鋒芒的話，并沒在片場掀起驚濤駭浪，卻像一粒細小的石子，落進某些人的心湖，漾出一圈圈暗暗不安的漣漪。

趙昕很快捕捉到微妙變化——服裝副組長劉姐，原本見誰都爽朗打招呼，如今一看到她就微微一愣，隨即垂眸快步繞路，像怕被逮住扣布料差價似的；而一向只守著監視器不挪窩的麥啟峰導演，居然破天荒地兩次親臨服裝組門口，盯著“血色戰甲”來回端詳，嘴里還念叨著“這可是門面，不能砸招牌”。

無聲的氣流在劇組慢慢轉向，像緊了一顆原本松動的螺絲——一切，似乎都朝著更穩、更好的方向推進。

然而，真正的風雨，往往趁你松一口氣時悄無聲息地落下。

拍攝“血色戰甲”戲份的前一天晚上，王姐的電話準點砸來。隔著聽筒，趙昕都能感覺到那股比夜風更冷三分的凝重。

“昕昕，查到了。”王姐開門見山，沒有一句鋪墊。

趙昕心口一緊，低聲“嗯”了一聲。

“我找人問了服裝組內部一個剛畢業的小助理，那孩子膽子小，一開始還支支吾吾，后來才肯松口。蘇映雪的團隊，確實通過劉姐，在你的‘血色戰甲’上動了手腳?！?/p>

趙昕捏緊手機：“具體是哪里？”

“盔甲肩部和腰部連接處的一個活扣，”王姐的聲音冷靜而清晰，直切要害，“他們沒有用原設計的金屬活扣，而是換了一種看起來一模一樣，但材質卻更脆弱的合成材料。那種材料，平時穿著看不出任何問題，但一旦遇到高強度的、需要大幅度拉伸的打斗動作，就極有可能在瞬間‘意外’崩裂?！?/p>

“如果活扣崩裂，盔甲的肩甲或腰甲會立刻錯位、甚至脫落。到時候，不僅會嚴重影響拍攝，導致你NG不斷，還極有可能因為盔甲的突然脫落，讓你在做高難度動作時失去平衡，造成身體上的傷害。”

王姐的分析，讓趙昕的后背滲出一層細密的、冰冷的汗。

這手段，比她想象中更陰險。它不是擺在明面上的瑕疵，而是一顆包裹著糖衣的、會在最關鍵時刻爆炸的定時炸彈，不僅要毀了你的戲，甚至還想傷了你的人。

“我知道了，王姐。”趙昕的聲音也冷了下來，“我們有直接證據嗎？”

“沒有，”王姐嘆了口氣，這是趙昕第一次從她語氣里聽到無奈，“劉姐做得很高明，所有的替換都是她親手做的，沒有留下任何書面記錄。我們現在去指證，她完全可以推脫是‘材料搞錯’的失誤。而且，就算我們當場抓到，也只會被對方反咬一口‘小題大做’、‘打壓同事’?！?/p>

這確實是個死局。

就在趙昕沉默思考著對策，想著明天要如何不動聲色地應對時，王姐卻話鋒一轉，語氣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奇異的輕松：“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今天下午，發生了一件更有意思的事。”

“什么事？”

“林煦，”王姐的聲音里帶上了幾分笑意，“他今天下午，借口說他自己的那套‘宇文蒼’的盔甲在之前的打戲里有點磨損，需要微調，拉著你，一起去找了服裝組的總設計師，張老師，對吧？”

趙昕一愣，想起下午確實有這么回事。當時林煦懶洋洋地拉著她過去，她還以為他就是想趁機偷個懶，找德高望重的張老師聊聊天。

“然后呢？”

“然后，他當著張老師的面，以‘探討角色，追求完美’為名，非?！畬I’地，和你一起，把‘血色戰甲’和‘宇文蒼戰甲’從里到外、從上到下，每一個細節、每一個連接處，都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張老師是圈里出了名的老藝術家，最欣賞的就是演員對角色的這份較真勁兒，當場就拍著胸脯保證，這兩套盔甲，絕對會以最完美的狀態，出現在明天的鏡頭里。”

王姐說到這里，終于忍不住，暢快地笑出了聲：“林煦這小子，真是……高明??！他既沒有直接插手你的‘戰爭’，也沒有去質問任何人，就用這么一個無可指摘的、甚至能博得老藝術家好感的專業方式，給你這套‘血色戰甲’，加上了一道最堅固的保險。現在，就算劉姐想再動手腳，也沒機會了?！?/p>

趙昕握著手機，久久沒有說話。

她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出下午林煦拉著她，站在服裝總設計師面前，一本正經地討論著“盔甲的重量是否會影響星玥出劍速度”的認真模樣。

原來……那不是他心血來潮。

原來……那不是他恰好想到了。

是他……早就看到了她沒說出口的煩惱，然后用他自己的方式，不動聲色地，替她擋在了前面。

原來，這就是并肩作戰的感覺。

-----------------

第二天，當趙昕穿戴好那套在燈光下閃爍著暗紅色光芒的、英氣逼人的“血色戰甲”后，她感覺自己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靜。

她知道，既然對方已經動了心思，就絕不會輕易善罷甘休?？字黧w上動不了手腳，必然會在某些更不起眼的、更容易被當成“意外”的細節上，再次發難。

她不急，甚至還有點想看看，對方的“B計劃”，究竟能有多大的創意。

果不其然，那位服裝組的副組長劉姐，端著一個蓋著紅布的托盤，裊裊婷婷地走了過來，臉上是標準的、練習了無數遍的笑容。

“趙老師，辛苦了，這是您最后要佩戴的虎符。”

紅布揭開，一枚所謂的“虎符”靜靜地躺在托盤中央。

趙昕伸出手，將它拿起。

入手的那一瞬間，她差點沒笑出聲。

這枚虎符，輕飄飄的，像個塑料玩具，表面的紋路粗糙得甚至有些硌手。這質感，別說上鏡了，拿去給小朋友當玩具，可能都會被嫌棄。

她還沒開口，一旁的小美已經按照昨天商量好的劇本，瞪大了眼睛，“呀”了一聲，指著托盤里一個空著的凹槽，驚訝地說道：“劉姐，這……這虎符上不是還有一顆用來固定的紅寶石嗎？怎么不見了？”

劉姐的臉上精準地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又立刻鎮定下來，故作懊惱地一拍額頭：“哎呀！你看我這記性！可能是剛才拿過來的時候不小心碰掉了，我這就讓人去找！不過趙老師您別急，就是一個小小的裝飾，不影響拍攝的，后期可以讓特效老師P上去……”

她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把責任推給了“不小心”，又給出了一個看似“專業”的解決方案，試圖用“小意外”將這件事搪塞過去。

趙昕靜靜地聽著她表演，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就這？

她沒有跟劉姐多說一個字，而是拿著那枚質感堪憂的虎符，直接走到了正在跟攝影師溝通的麥啟峰導演面前。

“麥導，抱歉，打擾一下?！彼穆曇艉芷届o，卻足以讓周圍的人都停下手中的工作，“這個虎符，可能有點問題?！?/p>

她冷靜地、有條不理地指出了問題所在：“這枚虎符的材質和重量，都與我們定妝時確認的版本不符。而且，上面用來固定的卡榫紅寶石也不見了。這不僅僅是裝飾問題，沒有那顆寶石的精準卡位，這枚虎符在拍攝高強度的打斗動作時，根本無法固定在盔甲上，隨時都有可能脫落，不僅會造成穿幫，更可能在演員做動作時，飛出去造成危險?！?/p>

她的話，專業、清晰，有理有據，讓周圍所有人都聽得明明白白。

劉姐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瞬間變得煞白。

就在她還想開口辯解什么的時候，一個懶洋洋的、仿佛事不關己的聲音，從不遠處飄了過來。

“咦，”一直在一旁靠著墻、看似在閉目養神的林煦，此刻緩緩睜開眼，一臉“我剛醒”的無辜模樣，他伸了個懶腰，才慢悠悠地、仿佛自言自語般地開口了，“這虎符的備用件，我昨天下午好像還看見在張老師的工作臺上放著呢。我記得有好幾個，成色好像……比這個好多了。要不，小美，你跑一趟，去張老師那里問問，就說麥導急用？”

這句話，像一根輕飄飄的羽毛，卻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麥啟峰導演的臉色，已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銳利的目光在劉姐煞白的臉上和趙昕平靜卻堅定的臉上來回掃視了一遍，哪里還不明白其中的貓膩。

他最痛恨的，就是在他的劇組里，有人因為私心而影響拍攝的專業性。

“去！把張老師給我請過來！”他對著身邊的場務，幾乎是低吼出聲。

最終的結果，可想而知。

在服裝總設計師張老師親自送來那枚成色十足、完好無損的正品虎符后，那位副組-長劉姐的“不專業”和“重大疏忽”，便徹底暴露在了全劇組面前。麥啟峰導演當場發作，雖未明說，但那句“我的劇組，不養閑人，更不養蠢人”，已經決定了她未來的命運。

趙昕以一種極其專業和體面的方式，贏得了這場“暗戰”的最終勝利。

當她佩戴好那枚真正的虎符，重新站在鏡頭前時，她能清晰地感覺到，林煦從不遠處投來的、帶著贊許和笑意的目光。

她也回以一個淺淺的、心照不宣的笑容。

這一刻，他們是星玥和宇文蒼……也是趙昕和林煦。是那個，忽然很想請他吃一頓飯，不止一塊紅燒肉的，趙昕。和那個，用自己的方式，替她擋掉了所有暗箭的，林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