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星辰落入長河,那簪起的,或許不只是青絲,還有一份不知不覺間,已有了重量的心事。
“血色戰甲”風波悄然落幕,劇組竟迎來一段出乎意料的風平浪靜。服裝組劉副組長“被導演請去喝了幾天茶”后,以“身體不適”為由悄然退場。沒有人知道她“喝茶”的具體內容,但從她離開后劇組內部為之一清的風氣來看,麥啟峰導演的手段顯然不止于“談心”。
風氣一清,大家看趙昕的眼神,從最初的審視與同情,漸漸化作帶著敬佩的尊重——原來這位安靜低調的女主角,不僅業務能打,也不好惹。
這份轉變讓趙昕得以心無旁騖地投入“星玥”的世界,不必再分心于那些不必要的揣測和流言。她享受著這種潛心打磨角色的感覺,仿佛那些外界的喧囂,都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開來。
這讓趙昕能更純粹地投入到“星玥”這個角色的創作中。
這天上午,化妝車里彌漫著淡淡的粉底和發膠的味道。趙昕正閉著眼,感受著化妝師在她臉上描摹“星玥”英氣又不失柔美的妝容。眼睫上刷過的觸感,細致而輕柔,勾勒出角色特有的神韻。
“昕姐,你跟林老師對戲,脖子不酸嗎?”一旁的小美,一邊小心翼翼地幫她整理著戲服的褶皺,一邊沒心沒肺地小聲嘀咕,“我每次看你們站一塊兒,都替你仰著頭,感覺頸椎壓力好大。”
趙昕聞言,忍不住睜開一只眼睛,從鏡子里給了她一個帶著笑意的“惡狠狠”的眼神。這丫頭,永遠是劇組里最敢說大實話的那個。
巧的是,林煦剛做完自己的造型,一頭墨色的長發被高高束起,一身月白色的長袍襯得他身姿挺拔,他從另一邊晃了過來,正好聽到小美這句“大實話”。他眉梢一挑,眼底閃過一絲促狹。
他立刻煞有介事地湊到鏡子前,上下打量兩遍,隨即一本正經地對趙昕宣布:“趙老師,聽見沒?人民群眾的呼聲。要不……我跟麥導申請一下,以后拍咱倆的近景,都讓你踩著蘋果箱?這樣既能保護你的頸椎,也能讓我以一個更完美的、不至于顯得太‘俯視’的角度,展現我英俊的側臉。”
趙昕從鏡子里看著他那副自戀得理直氣壯的模樣,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林老師,跟你對戲,我感覺我每天都在爬山。不過沒關系,就當是……提前體驗‘一覽眾山小’的領袖感覺了。”她故意加重了“領袖”二字,暗指他在劇組里總是扮演著“大哥”的角色。
“有覺悟!”林煦對著她豎起一個大拇指,臉上的笑容更加得意。隨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從口袋里摸出手機,點開一個視頻,神秘兮兮地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道:“來,趙老師,給你看個好東西,我為了今天下午那場‘戴簪子’的戲,做的‘課前預習’。”
視頻里,是林煦的助理小章用一種極其刁鉆的角度偷拍的。畫面中,林煦正拿著一支道具發簪,對著一個假人頭模型,笨拙地、反復地練習著“插簪子”的動作。他的眉頭緊鎖,表情嚴肅,仿佛在進行一場艱巨的戰斗。因為不得要領,他不是把假人頭的發髻捅得一團亂,就是把發簪插得東倒西歪,嘴里還念念有詞地抱怨著“這簪子怎么這么不聽話”“哎呀,又歪了”。那副樣子,看起來……確實不太聰明的樣子。
視頻的最后,還能清晰地聽到小章那壓抑不住的“鵝叫”般的笑聲,簡直是靈魂配樂。
趙昕看著視頻里那個跟發簪“殊死搏斗”的男人,再看看眼前這個一臉“快夸我,我多努力”表情的男人,終于忍不住,笑得花枝亂顫,連化妝師給她畫到一半的眼線都差點畫歪了。她趕緊伸手捂住嘴,努力不發出更大的聲音,但肩膀卻止不住地抖動。
“林老師,”她好不容易止住笑,眼角還掛著生理性的淚花,“您這……是準備轉行當造型師嗎?我看您這天賦,未來可期啊。”
“那是!”林煦得意地一揚下巴,完全沒聽出她話里的調侃。他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作為“簪子大師”的輝煌未來,眼中閃爍著自信的光芒。
就在這時,趙昕的手機響了,是王姐打來的。她按下接聽鍵,將手機放在耳邊。
“昕昕,告訴你個好消息,”王姐的聲音聽起來心情不錯,帶著一絲輕松,“蘇映雪那邊,最近罕見地消停了。我聽說,她團隊接觸的另一個S級仙俠劇項目,最近有了實質性進展,估計是把重心轉移過去了。這對我們來說,算是少了個最大的外部麻煩。”
“知道了,王姐。”趙昕應道,心里卻并沒有太大的波瀾。蘇映雪的每一次行動,在她看來,都像是一場場無聲的較量。但她知道,真正的戰場,從來不在外界的喧囂,而在鏡頭前,在角色里。只有把角色演好,才是對一切流言蜚語最有力的回擊。
掛掉電話,她看到林煦還站在旁邊,眼神里帶著一絲探尋。他顯然聽到了只言片語,但卻沒有多問。她笑了笑,心情頗好地解釋了一句:“沒什么,就是……少了個需要分心應付的‘場外觀眾’。”
林煦若有所思地點頭,正想說什么,簾子猛地掀開——導演助理探頭進來,片場嘈雜聲浪頃刻涌入又被簾布隔絕。
“趙老師,林老師,麥導讓你們準備一下。下午拍完戴簪子,狀態好就順帶把明天那場——吻戲走一遍。哦,對了,他說今晚留燈棚給你們彩排,加班辛苦啦!”
“……”
“……”
簾子落下,車廂里的輕松氣息倏地凝固。空氣仿佛在這一刻被抽干,只剩下尷尬的沉默。
趙昕臉上的笑意停格在嘴角,像是被定格的畫面,一動不動。她的眼神不自覺地看向鏡子里的林煦,卻發現他的表情同樣“精彩”。
林煦那副“一切盡在掌握”的得意表情,出現了短暫的、一秒鐘的龜裂。他的眼神從“自信”轉為“愕然”,然后又飛快地閃過一絲……不知所措——原來簪子練熟了,吻戲卻還沒備課。
“吻……吻戲?”林煦結結巴巴地重復了一遍,仿佛要確認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助理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補充道:“對,就是那場星玥和宇文將軍在山洞里療傷后,情不自禁的……”
他話還沒說完,就感受到了來自車內兩道強烈目光的“洗禮”,識趣地住了嘴。
化妝師和小美也停止了手上的動作,眼神在趙昕和林煦之間來回打量,臉上憋著笑,但又不敢出聲。車內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
趙昕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內心的波瀾。她知道這場戲遲早要來,但沒想到會來得如此突然。而且……在上午才看完林煦“笨拙”地練習戴簪子之后,下午就要拍吻戲?這轉換未免也太快了點。
她偷偷瞥了一眼林煦,只見他原本輕松的表情已經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像是被什么燙到了一般的僵硬。他的耳根似乎有些發紅。
“那個……麥導他,是認真的嗎?”林煦清了清嗓子,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一些,但卻掩飾不住那份微妙的不自然。
助理趕緊點頭:“麥導說了,趁著今天氣氛好,兩位老師狀態佳,先走一遍,明天拍起來也更順利。”
“氣氛好……”趙昕在心里默默重復了一遍這三個字,只覺得一股熱氣直沖腦門。好什么好?明明剛才還在調侃他戴簪子有多笨拙!
她和林煦的目光在鏡子里交匯,兩人對視一秒,又默契地同時移開視線。
窗外午后的光線斜斜灑進車廂,空氣里懸著未出口的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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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戲彩排”這顆重磅炸彈落地,化妝車瞬間陷入了一片詭異的靜默,林煦和趙昕幾乎是同時找了個借口,“逃”離了那個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一個佯裝接電話,另一個急匆匆沖向了洗手間。午休整段時光,兩人默契沉默,微信界面冷清得仿佛斷了信號,只為假裝那句“吻戲”從未被提起。
下午,當兩人重新站在宇文蒼那間布置得古樸雅致的書房內景里時,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上午那份未曾散去的曖昧和……外加對“吻戲彩排”心照不宣的緊張。這種緊張,比劇本里任何情節都更真切。
戲里,宇文蒼為獎賞(或更像庇護)星玥,親手替她戴上一支象征特殊身份的發簪。道具組把發簪打磨得極盡精巧:烏金簪身沉穩內斂,映照宇文蒼的克制;簪尾點綴一顆銀鈴,恰似星玥心底悄然燃起的情愫。
這場戲無須激烈動作,全憑眼神與細微表情傳情。麥啟峰導演要求極高,手舞足蹈地強調:“我要看到宇文蒼冰山下的暗流,也要看到星玥在溫柔觸碰間的瞬間動搖——這支簪子是你們關系的試金石!”
開拍前,負責趙昕發型的造型師——圈內有名的“快手毒舌”——一邊做最后調整,一邊意味深長地對林煦說:“林老師,我這發髻梳一次不容易,各種發包、假發、小鋼夾,用了幾十樣東西才固定好。您待會兒下手可得輕點,這要是再給我捅散了,可別怪我讓導演罰你把全劇組的臺詞都抄一百遍啊!”她說著,還特意用手指了指桌上厚厚的劇本,那威脅的意味不言而喻。
林煦聞言,原本故作鎮定的神情又僵了一分。導演高要求在前,造型師威脅在后,雙重buff疊加,那支巴掌長的發簪在他手里陡然重若千鈞。他指節微白,肢體語言將緊張寫得分外清晰。
“好,Action!”
拍攝開始。
前序戲份一氣呵成,二人眼神火花四濺,臺詞試探暗流涌動。星玥的警惕與宇文蒼的深沉,都在每一次對視中無聲地交鋒。
然而,一到關鍵的“戴簪”環節,意外還是發生了。
林煦,或者說宇文蒼,拿著那支精致的發簪,卻遲遲不敢下手。他的手在趙昕的發髻旁懸了半天,指尖距離她的發絲不過寸許,卻遲遲無法落下。他眉頭緊鎖,神色繃緊,宛如捏著一枚隨時引爆的炸彈……生怕一個不慎,就將一切炸得粉碎。
“卡!”麥啟峰導演的聲音毫不留情地響起,帶著怒其不爭的火氣,“林煦!搞什么鬼!你一個殺伐果斷的將軍,戴個簪子比上戰場還緊張?你的氣場呢!!”他氣得從導演椅上站了起來,恨不得親自上陣示范。
“再來!”
第二次,林煦深吸一口氣,強行平復心緒,手總算穩了些。然而,許是太緊張,也或許是經驗不足,簪子尖銳的一頭,不小心戳到了趙昕的頭皮。雖然力道很輕,但還是讓她疼得下意識地一秒皺眉,隨即又立刻掩飾過去。那極輕的“嘶”聲,卻還是被現場的收音設備精準地捕捉到了。
“卡!”麥導的聲音里已經帶上了一絲不耐,“林煦!是戴簪子,不是動刑!能專業點嗎?”他幾乎吼破嗓子。
……
第七次NG后,麥啟峰導演氣到咬住保溫杯杯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仿佛在忍住即將脫口而出的爆粗。他那張原本就略顯嚴肅的臉,此刻更是烏云密布。
場記在一旁,也忍不住小聲吐槽:“今天怕是要破紀錄……”他嘀咕完,面無表情地舉起場記板:“第九章,第二場,第八次——”
“簪子修羅場”由此拉開。林煦越是緊張,手就越抖;手越抖,就越是找不到合適的角度和力道。那支小小的發簪,在他手里仿佛成了世界上最難駕馭的神兵利器,讓這位劇中揮斥方遒的大將軍,此刻格外窘迫。
現場的氣氛,也從最初的忍俊不禁,逐漸變得有些凝重。大家雖然不敢笑出聲,但眼神里都帶著幾分看好戲的意味。
趙昕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她扮演的星玥,此刻也應該保持著不動聲色的警惕。她分明聽見林煦緊張而粗重的呼吸,以及他身上那股越來越強烈的、混合著懊惱和窘迫的氣息。尷尬像無形氣囊,悄聲卻沉甸甸地擠在兩人之間。
她心里卻出奇地沒有半點煩躁,反倒升起一絲詭異的憐愛。眼前這個因為怕弄壞她發型、怕戳疼她而顯得笨手笨腳的大男人,有點……可愛。這抹可愛沖淡了繃緊的空氣,甚至讓她險些笑場。
就在導演即將引爆前,趙昕突然抬起頭,迎上林煦那雙充滿了歉意的眼睛。她壓低聲音,帶笑安撫:“林老師,別緊張。你就當……是在給你們家那只叫‘小新’的狗,戴蝴蝶結。”
林煦一愣,隨后對上她那促狹的笑意,緊繃的神經像被悄悄剪斷。他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低聲調侃:“趙老師,你這比喻……可真夠別致的。”低笑間,他指尖仍覆在簪尾銀鈴上,那份溫柔被這短暫松弛放大成真實。
場記“啪”地合板,聲音洪亮:“第九章,第二場,第九次——!”
“九”字一出,周圍的工作人員默契地交換了一個“嗑到了”的眼神——九,長長久久,這諧音梗,可太吉利了。這份微妙的氛圍,悄然在劇組中彌漫開來。
這一次,林煦長吸一口氣,放下角度力道的算計,憑著本能和卸下的緊張前行。他俯身,距離近得過分。松木清香裹著溫熱呼吸掃過她耳廓,酥麻瞬間爬滿后頸。
放松后的指尖穩若磐石,輕撥耳畔細發,將烏金銀鈴簪柔順穩妥地插入預留發髻。
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卡——過!”麥啟峰終于如釋重負,片場爆出壓低的掌聲和歡呼。林煦剛想松口氣,導演椅卻“咯吱”一聲被人踢開。
麥導笑意未散,已抓起對講機:“燈光組別撤,A機位就位!吻戲彩排,十分鐘后開始。”
掌聲戛然而止。仿佛有人瞬間拔掉片場的氧氣管,微光下的空氣隨之凝固,比上午那陣緊張更濃、更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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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松口氣的片場瞬間又炸鍋。
趙昕和林煦,作為“爆炸中心”的兩位當事人,更是齊齊當場石化。
兩人短暫對視一眼,同款震驚,同款慌亂,底色一模一樣。
周圍圍觀的工作人員,則全成了“封麥嗑糖”的表情包,想笑又不敢笑,憋得面部抽搐。
“那個……麥導。”林煦清了清嗓子,做垂死掙扎,“今天會不會太趕?演員情緒也得……發酵一下?”
對講機里麥啟峰“火力全開”:“還醞釀什么?”,“剛才戴個簪子,你們倆那眼神官司都打到天上去了,火花都快把我的監視器給燒了!現在情緒正好,趁熱打鐵!少廢話,補妝,就位!別給我演蜻蜓點水!”
林煦:“……”
得,這下連最后的退路都被堵死了。
趙昕垂眸撫平袖口褶皺,借機遮住飛紅的耳尖。她能感覺到,頭頂那支還帶著林煦指尖余溫的發簪,此刻仿佛也跟著一起,變得滾燙起來。
十分鐘準備仿佛被拉成一整個世紀。
當兩人重新站到鏡頭前時,卻被告知,因為要模擬山洞里幽暗的光線,需要重新調整燈光和道具的位置。
頃刻間,片場進入“有序混亂”模式。
而趙昕和林煦,則被暫時“晾”在了一邊。
為了避開來回穿梭的工作人員,兩人不約而同地,一路退到堆滿燈具箱的暗角。
空間瞬間變得狹小而安靜,剛才戲中曖昧的溫度仿佛還殘留在空氣中,沒來得及散。
“那個……你還好吧?”還是林煦先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比平時低沉了幾分,帶著一絲……緊張?
“還好。”趙昕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聲音細若蚊蚋,“你呢?”
“我也……還行。”林煦有些不自然地撓了撓頭,尬笑,“就是……沒想到麥導今天這么有‘效率’。”
對話就此戛然而止。
趙昕能清晰地聽到自己那不爭氣的心跳聲,在安靜的角落里,被無限放大。她甚至覺得,身旁的林煦,一定也聽到了。她指尖不自覺觸了觸發髻邊那顆小鈴鐺。
就在此刻,林煦側臉欲言,喉結上下滾動,話卻堵在嗓子眼。
可那句將出口的話,被導演助理遠遠一嗓子粗暴截斷。
“林老師!趙老師!燈光好了!準備走戲了!”助理小伙子一邊喊一邊跑過來,看到兩人間的氣氛,忍不住小聲吐槽了一句,“真會挑時候……”
林煦眼底閃過一抹極淡的遺憾,最后只擠出一聲低“嗯”。
趙昕盯著他離開的背影,心里莫名地,生出一絲小小的、連她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他剛才,是想說什么呢?
當晚收工回到酒店,趙昕洗漱完畢,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她下意識地伸手,輕輕觸碰了一下剛從頭上摘下的那支精致的烏金銀鈴簪。沉甸甸、存在感驚人。
鏡子里,鈴鐺上那一點銀色的光,在燈光下閃爍著柔和的光芒,像一顆落入凡間的、滾燙的星辰。
她忽地想起麥導對編劇低聲感嘆的那句:“冰火撞出來的感覺,對了。”
克制的將軍,對上熱烈的少女。
她盯著鏡中的自己,低低自語,像問又像在確認——
“原來,情感……也是有重量的。”
有點重,卻——偏偏舍不得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