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磨人的,或許不是求而不得,而是那句近在咫尺,卻總差半拍沒能說出口的話。
深夜,酒店房間里。
趙昕呈一個“大”字型,毫無形象地癱在床上,高高地舉著手機。屏幕的光映著她那張寫滿了“天人交戰”的臉,也照亮了天花板的一角。
房間里異常安靜,只剩下墻上鐘表秒針“噠、噠、噠”的聲響,像在為她那顆不爭氣的心臟,一下一下地,倒數計時。
她的拇指,在輸入框上方懸停了足足有十分鐘,像一架在暴風雨中迷失了航向的飛機,遲遲找不到降落的跑道。
他……他這是要……干嘛?表白?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趙昕就感覺自己的臉頰“轟”的一下,又開始不受控制地發燙。
她深吸一口氣,把手機放到一邊,坐起身,開始在腦海中瘋狂地草擬著回復方案。
方案一(冷淡裝傻版):“什么話?上次在角落里你不是已經說完了嗎?不記得了。早點休息吧,林老師,明天還要早起。”推演結果:不行不行,這股子“我沒有在等你哦”的此地無銀三百兩味道,簡直能飄出屏幕。Pass。
方案二(插科打諢版):“哦?你是想跟我探討一下那塊紅燒肉的烹飪技巧,還是想跟我分享一下你今天又看到了什么沙雕新聞?”推演結果:也不行。笑是笑了,但敷衍味太重,好像在說“我不想聽你講正經事”。萬一他誤會了怎么辦?Pass。
方案三(單刀直入版):“好啊,你說。”推演結果:更不行!這不等于直接繳械投降,把刀遞給對方嗎?太不符合我“趙小刀”的作風了。Pass!Pass!Pass!
在經歷了長達數分鐘的、堪比“星玥”在戰場上做生死抉擇的激烈內心掙扎后,趙昕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終于刪掉了所有腦內草稿。
她重新拿起手機,指尖在屏幕上飛快地敲擊,然后,用一種近乎“英勇就義”的姿態,閉著眼睛,狠狠地按下了那個綠色的發送鍵。
按下發送的那一刻,她像被電到一般,立刻把手機反扣在胸口,耳尖熱得快要冒煙。
【趙昕】:林老師,這么重要的話,用微信說,是不是太沒誠意了?
發完這句,她停頓了一下,壞心眼地又補上了一句。
【趙昕】:當面講,效果或許更好哦。[挑眉]
兩句話,發送成功。
她立刻將手機遠遠地扔到床的另一頭,用枕頭死死捂住自己的臉,發出了一聲壓抑的、意義不明的“嗷——”。
這個回復,既沒有拒絕,又把“皮球”狠狠地踢了回去,還極其“囂張”地暗示了“我想當面聽”。
簡直……完美!
趙昕在心里給自己比了個耶,隨即又開始為自己這堪稱“大膽”的回復,而感到一陣陣的心虛和臉熱。
她豎起耳朵,聽著房間里的動靜。
一秒、兩秒、三秒……
信息提示音遲遲沒有響起。房間里安靜得,只剩下她自己那越來越響,越來越控制不住的呼吸聲。
他……是被嚇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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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昕在床上烙了足足有五分鐘的“煎餅”后,終于還是沒忍住。她從枕頭底下,像做賊似的,小心翼翼地摸出手機,屏住呼吸,像是要拆除一顆定時炸彈般,翻開了屏幕。
對話框里,依舊是她發出去的那條信息,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沒有回復。
空調輕微地嗡嗡作響,失落像細沙一樣,悄無聲息地落進心底,一點一點,填滿空隙。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沮喪,夾雜著一絲“看吧,果然是開玩笑的,自作多情了吧”的自嘲,悄悄地涌了上來。
就在她準備自暴自棄地將手機扔到一邊時,屏幕頂端,突然跳出了“對方正在輸入……”的提示。
趙昕的心,瞬間又被提到了嗓子眼。
那行小字,像個調皮的精靈,出現了,又消失,消失了,又出現……反復橫跳了將近一分鐘,仿佛對面那個人,也正在經歷著一場同樣激烈的“天人交戰”。
趙昕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覺得一分鐘有這么漫長過。
最終,一條信息,終于篤定地,彈了出來。
【林】:收到。
隔了兩秒,第二條信息跟了上來。
【林】:看來我得好好準備一下,不能辜負了趙老師的“當面聆聽”。場地、燈光、氣氛……都得是頂配才行。[墨鏡歪嘴笑表情]
趙昕看著這條信息,看著他將“告白”這件事,用一種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屬于他們演員的“行話”來回應,終于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陰霾一掃而空。
這家伙,還真是……會接招。
她那顆懸了一晚上的心,終于輕輕地、穩穩地,落回了原處。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甜絲絲的期待,她將手機放在枕邊,亮著的屏幕上還是他的回復,她就這么看著,嘴角上揚,在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笑意里,安然入睡。
第二天在片場,兩人之間的氛圍,變得更加微妙。
雖然沒人再提昨夜那段“極限拉扯”,但空氣像偷偷撒了粉紅泡泡粉,心照不宣的曖昧顆顆漂浮——輕觸即炸糖。
對戲時,兩人的視線比往常多黏零點幾秒;對劇本時,肩距也悄悄收窄了幾厘米。
連向來遲鈍的小美都嗅出了粉紅味。她幾次想貼到趙昕耳邊八卦,都被趙昕一個“再多話扣你雞腿”的凌厲眼神懟回去。
上午拍近身對峙戲,“老大難”身高差再度上線。
道具師很有眼色地,立刻殷勤地遞過來一個加高的軟墊。
趙昕剛抬腳,林煦卻突然伸出長腿,用腳尖輕輕把墊子蹭到一旁。然后他抬起眼,對著趙昕,露出了一個有點欠揍的、帶著挑釁意味的笑容。
那表情仿佛在說:敢不敢不用外掛?
趙昕被他這幼稚的舉動氣笑了。她索性也不要墊子了,直接踮起腳尖,微微仰著頭,努力與他對視,用一種不服輸的姿態,繼續著對戲。
現場的工作人員看著兩人這小學生般的互動,都忍不住發出了善意的低笑聲。
就連一向板著臉的麥啟峰,看監視器時也破了戒——鏡頭里一張倔強仰頭的臉、一張低頭含笑的臉相對而立,他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揚,弧度輕得幾乎抓不住。
他在心里暗暗吐槽:這戲外的味兒,可比戲里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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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天的拍攝,都在專業繃緊的節拍里摻著粉紅泡泡飄過,甜得幾乎要從片場的燈架上滴下來。
可就在這層看似溫吞的蜜糖下面,新的暗流已經悄悄啟動,藏在無人留意的陰影里翻涌。
傍晚,在茶水間,助理小美在給趙昕準備溫水時,無意中聽到了兩個場務壓低了聲音的交談。
“哎,你聽說了嗎?之前服裝組那個劉姐,好像沒走遠,被蘇映雪的團隊給弄到隔壁《風月錄》劇組去了。”
“真的假的?她還有臉在影視城待著啊?”
“誰說不是呢。我還聽說啊,他們的人最近老在打聽咱們組的拍攝進度,特別是……在找‘冰湖訣別’那場大戲的替身和安全員的聯系方式……”
后面的話,因為有人進來而中斷了。
可“冰湖訣別”“安全員”這幾個字眼,像幾片貼著寒意的薄冰刃,唰地劃過小美心口。她握著水杯的指節瞬間發白,杯壁與飲水機碰出“噠”的一聲輕響,在安靜的茶水間里,顯得格外刺耳。
她第一時間把聽來的只字不漏地轉述給趙昕。
趙昕的笑意一點點退場,眸色隨之結冰——蘇映雪竟把主意打到最要命的地方。“冰湖訣別”要吊威亞、要下水,是全劇最兇險的一幕;在那兒使絆子,何其惡毒。
“我知道了,”趙昕語調平靜,卻帶著寒意,“這件事,一字不漏地告訴王姐,先把底牌攥在手里。”
這場仗,還遠不到鳴金收兵的時候。
夜里收工,天幕已黑成一整塊濃墨。
人群三三兩兩散去,偌大的攝影棚逐漸變得空曠起來,只剩下幾盞工作燈還亮著,投下長長的影子。
趙昕低頭收拾自己的東西,正準備離開,身后忽然傳來熟悉的嗓音——
“昕昕。”
這是他第一次,在私下里,如此自然又認真地叫她“昕昕”。沒有了“林老師”和“趙老師”的調侃,只剩下這兩個簡單的字,卻仿佛瞬間拉近了某種心理距離。
趙昕的心,結結實實地漏了一拍。她轉過身,看著他。
“關于昨天晚上的事……”林煦走到她面前,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認真。他看著她的眼睛,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眼里,此刻盛滿了鄭重和一種孤注一擲的勇氣。他似乎終于下定了決心,準備將那句“沒說完的話”,正式說出口,“其實,我想說的是……”
就在這最關鍵的時刻——
就在那句話即將沖破喉嚨的瞬間——
“小煦!快!出事了!”
他的經紀人陳哥,突然從片場入口處沖了過來,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焦急。他舉著手機,屏幕的光映著他寫滿“麻煩大了”的臉。
趙昕心里閃過一句極其無奈的吐槽:這世界,總在最不合時宜的時候,給你按下暫停鍵。
“怎么了,陳哥?”林煦被打斷,眉頭下意識地緊緊蹙起,被打斷的惱怒清晰可見。
“你上熱搜了,不是好事!”陳哥的聲音又快又急,“#林煦耍大牌#,已經掛在熱搜第五了,而且還在漲,黑詞條的控評跟不上!”
林煦那句“其實,我想說的是——”就這么戛然而止,卡在喉嚨里,不上不下。
他目光里原本翻涌的光,在這一瞬間,被無情地按滅,熄得干干凈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