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我才明白,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無法觸碰,而是當我用盡全力奔向你時,你卻用沉默,畫下了一條無法跨越的線。”——by趙昕
頒獎禮那晚的雨,好像要把整座城市都淹沒。
趙昕看著窗外,恍惚地想,如果天一直這么下雨,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天亮,不用面對新的一天。
可惜,雨還是停了。
第二天,陽光來得又快又急,明晃晃地照進酒店套房,把空氣中浮動的微塵都照得一清二楚。
趙昕蜷在沙發的一角,抱著膝蓋,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她一夜沒睡,眼睛干澀得像兩片被揉皺的紙,腦子里卻空蕩蕩的,什么都不愿意想,又好像什么都反復想過了。
手機安安靜靜地躺在面前的茶幾上,屏幕是暗的。
她卻好像能看穿那層黑色的玻璃,看到那個對話框。
她和林煦的對話框。
昨天夜里,她大概是瘋了,才會發出那句“為什么?”。
她以為,就算得不到答案,至少會得到一個正在輸入的提示,哪怕是一個標點符號。
然而,什么都沒有。
已讀。
他不回。
原來,“已讀不回”,是比“拒絕”更殘忍的回答。
趙昕伸出手,指尖在微涼的空氣中停頓了一下,才輕輕地、像怕驚擾什么似的,拿起了手機。解鎖,點開那個熟悉的軟件,長按住那個她再熟悉不過的頭像——黑色的衛衣,戴著墨鏡,嘴角似乎還帶著一點點不易察覺的笑意。
曾經,她還吐槽過他這張照片太裝酷。
他當時是怎么回的?
他說:“沒辦法,在你面前,不戴墨鏡,酷不住。”
那些被她當成寶貝一樣反復回味的玩笑話,此刻卻像一根根細密的針,扎進心臟里,不深,卻密密麻麻地疼。
手機輕輕震動了一下,彈出了選項。
【刪除聊天記錄?】
趙昕看著這幾個字,忽然想起,這個對話框里,有他說過的冷笑話,有他拍給她的、奇形怪狀的云,有他半夜發來的美食照片,還有……她偷偷存下來的,幾句沒頭沒尾的語音。
他說:“趙昕,我……”
當時信號不好,后面的話聽不太清。她還開玩笑說,下次見面要他補上。
原來,再也沒有下次了。
她慢慢地,慢慢地,用幾乎沒有力氣的指尖,按下了“確定”。
屏幕上的一切瞬間消失,干凈得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那個會一邊吐槽她笨,一邊又把所有事都替她做好的林煦。
那個嘴上說著“誰要吃你的剩菜”,卻每次都吃得干干凈凈的林煦。
那個在她差點被人群擠倒時,下意識伸出手臂,將她牢牢護在懷里的林煦。
……都不見了。
連同回憶的憑證,都被她親手清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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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煦站在落地窗前,已經不知道站了多久。
天亮了,樓下的車流開始喧囂,這座城市蘇醒了。可他的世界,卻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停格在那個大雨傾盆的夜里。
手邊的咖啡,早就涼透了。
他拿起手機,解鎖,屏幕上還停留在和經紀人陳哥的對話界面。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陳哥發來的應對策略,關于如何周旋,如何反擊,如何把損失降到最低。
他一條都沒看進去。
他只是反復地,不受控制地,點開那個被他置頂的對話框。
趙昕的名字下面,是那句簡短得讓他心臟縮緊的“為什么?”。
像一個走丟的孩子,站在空曠的原野上,無助又迷茫的吶喊。
他多想告訴她。
想告訴她,這一切都是沖著他來的,是他連累了她。
想告訴她,他之所以沒有辦法給她答案,不是因為不在意,而是因為他一旦給出答案,第二天就會把她扯進深淵。
想告訴她,對不起。
可是,他不能。
陳哥昨天在電話里,幾乎是吼著對他說的:“林煦你清醒一點!現在這種時候,你任何一句解釋,都會被對方曲解或者利用,然后變成一把新的刀子捅向趙昕!你是想幫她,還是想讓她被釘在靶子上?”
幫她,還是害她?
這個問題,像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橫在他面前。
他一直以為自己足夠強大,可以為她遮風擋雨,可到頭來才發現,帶來這場狂風暴雨的人,就是自己。
而他唯一能為她做的,竟然是沉默。
是用最傷人的沉默,親手推開那個他最想擁抱的人。
手機屏幕的光,映著他泛紅的眼底。他抬起手,似乎想打點什么,可指尖懸在鍵盤上空,卻重若千斤,一個字都敲不下去。
最終,屏幕暗了下去。
他的世界,也只剩下無聲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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刪除對話框后的第二天,趙昕破天荒地早起了。
她對著鏡子,用遮瑕膏一點一點蓋住眼下的青黑,再撲上散粉,畫上眉毛,涂上那支能讓氣色看起來不那么糟糕的豆沙色口紅。
整個過程,安靜又機械。
鏡子里的女孩,看起來似乎和往常沒什么不同,只是眼神里,好像有什么東西,熄滅了。
她主動給王姐打了電話,約在公司見面。
王姐在辦公室里看到她的時候,心里“咯噔”一下。眼前的趙昕,妝容精致,衣著得體,嘴角甚至還禮貌性地微微上揚。可王姐帶了她這么多年,一眼就看出,那份精致下面,是搖搖欲墜的憔悴,和一種……萬念俱灰的平靜。
太安靜了,安靜得讓人心慌。
“王姐,”趙昕拉開椅子坐下,將手袋放在一邊,動作從容得像是在參加一場商務談判,“我想……我需要工作。”
王姐準備了一肚子的安慰話,此刻卻一句都說不出來。她試探著開口:“昕昕,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要不先給自己放個假,出去走走?”
“我不想休息了。”趙昕輕輕打斷了她,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堅持。她抬起眼,看向王姐,那雙漂亮的眼睛里,此刻像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霧,看不見底。
“古裝,現代,什么類型都可以。最好是戲份重的,臺詞多的,能立刻進組的。”她頓了頓,補充道,“越忙越好。”
王姐看著她,忽然就明白了。
對于現在的趙昕來說,假期不是解藥,而是讓她沉溺于痛苦的毒藥。只有用工作把每一分鐘都填滿,讓身體的疲憊壓過心里的疼痛,才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
“好。”王姐在心里嘆了口氣,不再勸了。她轉身從文件柜里抱出了一疊劇本,放在趙昕面前,“這些都是我篩選過的,班底和劇本質量都還不錯,你看看。”
趙昕“嗯”了一聲,便真的垂下頭,一本一本地翻看起來。
她的指尖劃過那些印著劇名和簡介的紙頁,神情專注,仿佛真的在認真挑選一件商品。
《劍問》——仙俠虐戀,三生三世的糾纏。
她翻過一頁。太痛了,她不要。
《都市甜心》——歡喜冤家的職場愛情喜劇。
她又翻過一頁。太鬧了,她累。
她的動作不疾不徐,直到一本名為《姝錦傳》的劇本,讓她的指尖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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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錦傳》的梗概不長。
講述的是一個聰慧通透的庶女“沈姝錦”,在內宅的方寸之地里,如何收斂鋒芒,洞察人心,憑借自己的隱忍與智慧,小心翼翼地為自己謀劃出一個安穩順遂的人生。
沒有轟轟烈烈的愛情,沒有燃燒一切的理想。
女主角沈姝錦所求的,自始至終,都只是最樸素的四個字——“好好活著”。
王姐見她看得出神,適時地介紹道:“《姝錦傳》是‘晨曦影業’籌備的重點項目,他們的團隊你放心,最擅長拍這種細膩的古裝生活劇。劇本打磨了很多年,雖然可能不會像《燕北塵歌》那樣話題度爆棚,但品質和口碑是絕對有保障的。”
趙昕沒說話,她的目光,落在簡介的最后一段話上。
【沈姝錦一生,審時度勢,步步為營,最終為自己選擇了一位能護她周全、予她安穩的夫婿。她舍棄了年少時那份讓她怦然心動卻也讓她陷入險境的朦朧愛戀,嫁給了一個或許不那么懂她心中丘壑、卻能為她遮風擋雨的男人。無所謂愛與不愛,只求安穩一生。】
……舍棄了心動,選擇了安穩。
趙昕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不,不是撞,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溫柔地撫摸了一下。
她想起和林煦在一起時,那種極致的、失控的心跳。每一次對視,每一次靠近,都像是煙花在胸口炸開,絢爛,卻也灼人。
而煙花過后,只剩一地狼藉和滿目瘡痍。
她累了。
真的累了。
她再也不想把自己的喜怒哀樂,交到另一個人手上了。
或許,沈姝錦的選擇才是對的。平淡,安穩,像一杯溫水,雖然無味,卻至少……不會燙傷自己。
趙昕慢慢地,合上了劇本。
“王姐,”她抬起頭,眼神里的那層霧似乎更濃了,“就這個吧。”
“想好了?”
“嗯。”
看著她眼中那死水般的平靜,王姐心里又是一陣抽痛,但還是專業地點點頭:“好,我馬上去對接。對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補充道,“這部戲的男主角‘魏驍’,已經定下來了,是文予凡。”
王可欣刻意放慢了語速,觀察著趙昕的反應:“文予凡,你應該知道。科班出身,拿過影帝,為人出了名的成熟穩重,在片場很會照顧對手演員。跟他合作,會很……省心。”
和那個總是逗她、氣她,讓她情緒時刻像坐過山車的林煦,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省心。
安全。
這兩個詞,像兩片柔軟的羽毛,輕輕落在了趙昕荒蕪的心上。
她此刻最需要的,就是這些了。
“好。”她點了點頭,臉上依舊沒有任何波瀾,仿佛只是聽到了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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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錦傳》的開機儀式,定在一個陽光和煦的午后。
現場人聲鼎沸,閃光燈此起彼伏。趙昕穿著劇組的統一服裝,站在人群中央,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得體地回答著主持人的提問。
她身旁,就是這部劇的男主角,文予凡。
初次見面,他比傳說中更讓人如沐春風。他會在記者把尖銳問題拋給她時,用一句玩笑輕松帶過;會在她被擠到時,不動聲色地伸出手臂,為她隔開一小片安全區域;會在她口渴時,讓人遞上一瓶擰開了蓋子的水。
每一個細節,都無可挑剔,充滿了成年人的分寸感和體面。
趙昕努力地去適應這種“省心”的模式。她微笑著回應他的每一次照顧,專業地與他進行劇本的探討,甚至在某個瞬間,她對自己說,看,這不也挺好的嗎?
這才是演員之間最健康、最正常的工作關系。
沒有突如其來的心動,沒有患得患失的拉扯,沒有那些讓她在深夜里反復撕扯自己、難以入眠的情緒內耗。
一切都平靜得像一條緩緩流淌的河。
開機儀式結束后,助理遞給她一杯溫水。
趙昕握著那杯水,感受著掌心那不冷不熱的溫度,忽然就有些出神。
她現在的生活,就像這杯溫水。
解渴,管用,能維持生命。
但,寡淡無味。
她好像,親手把自己活成了一個假象。一個看起來已經徹底走出來了、對未來充滿期待的、專業的女演員趙昕。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顆心,早就被埋在了那個大雨滂沱的夜里,連同那個石沉大海的“為什么”,一起沉入了不見底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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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另一座城市的拍攝基地。
夜已經很深了。
林煦靠在保姆車的座椅上,閉著眼,一臉疲憊。經紀人陳哥不放心,臨走前還在他耳邊念叨:“……這部文藝片的導演要求很高,你正好趁這個機會沉淀一下,好好磨磨演技,別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了。”
林煦“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車門關上,世界瞬間安靜下來。
他睜開眼,在黑暗中摸出手機。這幾乎成了他每天收工后,一個近乎自虐的習慣。
他不敢去搜索“趙昕”這兩個字。
他只是機械地,一遍又一遍地刷新著娛樂新聞的主頁,像一個在茫茫大海中尋找特定漂流瓶的傻子。
然后,他的手指,就那么頓住了。
屏幕上,是一條關于《姝錦傳》開機的新聞。
配圖是一張高清路透照。照片里,趙昕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T恤,頭發隨意地扎在腦后。她身邊的文予凡正微微側身,將話筒遞到她唇邊,眼神里帶著溫和的笑意。
而她,也正對著他,笑著。
那個笑容,很標準,很漂亮,嘴角上揚的弧度,像是用尺子量過一樣精準。
林煦見過她這樣的笑,在無數的紅毯上,在無數的采訪中。那是屬于“女明星趙昕”的、營業式的、無可挑剔的笑容。
可他腦海里,卻不受控制地,浮現出另一個她。
是在《燕北塵歌》片場,因為他講的一個冷笑話,笑得東倒西歪,毫無形象的她。
是在慶功宴的角落,偷偷吐槽導演,眼睛亮晶晶的,像藏著一整條銀河的她。
是那個會因為他一句話而臉紅,會偷偷瞪他,會把所有真實的情緒都寫在臉上的,鮮活的,生動的,只屬于他的趙昕。
照片上的這個女人,很美,美得像一幅畫。
卻唯獨,沒有了靈魂。
林煦靜靜地看著那張照片,心口像是被一塊巨大的、冰冷的石頭堵住了,透不過氣。
他終于明白,他用沉默保護了她的事業,卻也親手扼殺了她的笑容。
手機屏幕的光,映著他通紅的眼眶。
他抬起手,指腹在那張巧笑嫣然的臉上,輕輕地、徒勞地摩挲了一下,然后猛地按熄了屏幕。
車廂里,瞬間被徹底的黑暗和死寂吞沒。
但那張無可挑剔的、陌生的笑臉,卻比任何時候,都更清晰地,烙印在了他的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