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殘忍的酷刑，或許不是聲嘶力竭的質問，而是在萬眾矚目的舞臺上，我們并肩而立，卻成了，隔著銀河兩岸的陌生人。

時間是一種溫和的麻藥。

它用日復一日的通告、走位、背詞，將人的感官填滿，制造出一種傷口正在緩慢愈合的錯覺。

《姝錦傳》的拍攝日程過半，趙昕已經能很熟練地在鏡頭前，與“沈姝錦”這個角色融為一體。她學會了她的隱忍，她的波瀾不驚，也學著她，為自己的人生，選擇一條看起來最安穩的路。

網絡上，開始悄然流傳一些新的故事。

故事的男女主角，是她和文予凡。

有媒體拍到，在片場休息時，文予凡講了個圈內的笑話，她被逗得彎起了眼睛。于是標題就成了“獨家甜蜜路透！趙昕文予凡相視而笑，愛意藏不住”。

有一次拍完夜戲，山里風大，文予凡紳士地將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肩上。于是當晚的推送就成了“深夜抓拍！新戀情添實錘？文予凡貼心護花，早已出雙入對”。

這些被刻意剪輯過的“真相”，像一張溫柔的、細密的網，鋪天蓋地而來。

雙方團隊很有默契地選擇了沉默。這種不否認也不承認的曖昧態度，在外界眼中，幾乎等同于默認。

王姐曾小心翼翼地問過她，是否需要公關處理。

趙昕當時正看著劇本，她只是搖了搖頭，輕聲說：“沒關系，就這樣吧?！?/p>

她甚至有些自嘲地想，這樣或許也好。

讓所有人都以為她已經走出來了，以為她開始了新的、安穩的、值得被祝福的戀情。這個故事，聽起來比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要體面太多了。

就讓她躲在這個由謊言和誤會構筑的、安全的殼里吧。

至少，不會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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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命運是最不解風情的編劇，總愛在你以為可以喘口氣時，遞上一個最讓你措手不及的劇本。

在她和文予凡的“戀情”傳聞愈演愈烈之時，那個國際運動品牌的代言活動，如期而至。

一場必須由她和林煦共同出席的商業活動。

王姐和林煦的經紀人陳哥，不是沒有努力過。兩人私下里幾乎用盡了所有方法，與品牌方反復溝通，試圖將兩人的活動錯開，哪怕只是出場時間隔開半小時也好。

但品牌方的態度，強硬得沒有一絲商量的余地。

王姐把對方律師函里最核心的那句話，用一種近乎疲憊的語氣，在電話里復述給了趙昕聽：

“‘根據合約條款，趙昕女士與林煦先生作為我們全球雙代言人，必須共同出席至少三場線下活動。這是我們合作的基石，任何一方缺席，都將被視為單方面違約?！?/p>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王姐甚至能聽到趙昕那邊，傳來的、微弱的呼吸聲。她在等，等她的崩潰，或者拒絕。

然而，很久之后，趙昕的聲音，平靜地響起了。

她只說了一個字。

“好?！?/p>

那個字，很輕，卻像一顆石子，重重地砸進了王姐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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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動前夜，酒店房間里安靜得能聽見空調出風口的微弱聲響。

助理小美已經把明天要穿的衣服熨燙好，掛在了衣帽間的正中央。

那是一套純白色的運動套裝，面料柔軟，設計簡潔。

是那個品牌這個季度主打的，情侶款。

趙昕站在那里，靜靜地看著。她伸出手，指尖還沒觸碰到那片柔軟的白色，就仿佛被什么東西燙到了一樣，猛地縮了回來。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沙發上那個她每天都會背著的帆布包上。

帆布包的拉鏈上，掛著一個黑色的小熊掛件。

那個穿著盔甲、表情堅毅的Q版小熊，是林煦曾經的“小熊親兵”里，唯一幸存下來，并且被她“收編”了的。

那時他把這個掛件塞給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報告長官，這是我派給你的貼身護衛，以后要定時向我匯報你的情況，申請慰問探親！”

此刻，這個小小的士兵，依舊忠誠地守在她的背包上。

只是，它再也等不到它的“長官”了。

也再也，沒有慰問探親可申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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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品牌活動后臺。

巨大的化妝間里，擠滿了工作人員，卻安靜得詭異。空氣像是被抽干了，稀薄又壓抑。

林煦先到的。

他已經換好了那身白色的運動服，端正地坐在鏡子前。化妝師正在為他做最后的定妝，他全程垂著眼，目光落在自己交握著、放在膝蓋上的雙手，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研究的深奧紋理。

他不說話，不看手機，整個人像一座被精心雕琢過的、沒有情緒的冰雕，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冷氣。

化妝間的門被輕輕推開時，他放在膝上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僅此而已。

他沒有抬頭。

趙昕走了進來。她的視線在空氣中掃了一圈，最終落在了鏡子里。

鏡中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穿著和她身上同系列的白色衣服，像一道刺目的光，扎得她眼睛微微一疼。

只一秒，她就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目光，走到房間另一頭最遠的空位上坐下，輕聲對自己的化妝師說：“開始吧，謝謝。”

沒有問候，沒有點頭，甚至連一個多余的眼神都沒有。

他們像兩條被命運強行扔進同一個魚缸里的、來自不同水域的魚，固執地占據著魚缸的兩端，用沉默，劃下了各自冰冷而清晰的領地。

整個空間里，只有吹風機細微的嗡鳴，和粉刷掃過皮膚時，那“沙沙”的、被無限放大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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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歡迎我們的全球代言人，林煦！趙昕！”

在主持人激昂高亢的介紹聲中，兩人一前一后，走上了燈光璀璨的舞臺。

臺下，瞬間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尖叫。無數的燈牌亮起，上面是他們各自的名字，還有他們在《燕北塵歌》里的角色名。粉絲們的熱情，幾乎要將整個商場的屋頂掀翻。

然而，這所有的熱烈，都無法融化舞臺上那道無形的冰墻。

他們之間，始終隔著一個客氣又疏離的距離。那個距離，不遠不近，正好可以再塞下一個人，也正好，隔出了一整條無法跨越的銀河。

互動環節，主持人顯然是帶著任務來的。

“哇，看到兩位老師在《燕北塵歌》之后再次同框，真的是世紀性的畫面??！”主持人將話筒遞到林煦面前，笑得一臉燦爛，“能和老搭檔再次合作，兩位有什么不一樣的感受嗎？”

林煦接過話筒，臉上是標準的、屬于藝人的微笑。他說：“很榮幸能和這么優秀的國際品牌合作，今天現場來了很多朋友，非常熱情。謝謝大家?！?/p>

他完美地避開了問題里的“老搭檔”，用一段滴水不漏的、仿佛可以直接印在新聞稿里的官方發言，堵住了所有可能的追問。

主持人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專業地轉向趙昕：“那趙昕老師呢？”

趙昕對著話筒，同樣回以一個無可挑剔的微笑，輕輕點了點頭，柔聲說：“嗯，他說的都對?！?/p>

多一個字，都沒有了。

臺下的喧囂，似乎有那么一瞬間的凝滯。

接下來的游戲環節，徹底成了一場公開的“災難”。

品牌方大概是想復刻他們曾經引以為傲的“默契”，特意安排了“你畫我猜”。

可如今的他們，只剩下了“災難”。

林煦在畫板上畫了一個圓圈，加了幾根光芒四射的線條。

臺下粉絲齊聲大喊：“太陽！”

趙昕看著那個畫，面無表情地猜：“燒餅?！?/p>

輪到趙昕比劃。她做了一個奔跑的姿勢。

臺下又喊：“跑步！”

林煦看著她，沉默了兩秒，淡淡地說：“……逃命？”

現場的氣氛，尷尬到了冰點。連見慣了大場面的主持人，額角都控制不住地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大概從未主持過如此“零默契”的現場。

而自始至終，從上臺到此刻，他們的眼神，就像兩條被設定好軌道的平行線，精準地、固執地，避開了對方。

一次真正的對視，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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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災難般的“你畫我猜”，最終在主持人幾乎是落荒而逃的尬笑聲中，被強行終止了。

進入最后的媒體群訪環節時，臺下的記者們，早已像一群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眼中閃著興奮又殘忍的光。

在幾個不痛不癢的品牌問題之后，終于，一個娛樂周刊的記者，擠到了前排，將話筒像一把匕首一樣，直直地遞向了林煦。

“林煦老師您好，”那個記者的聲音，清晰又尖銳，“我們都知道，您和趙昕老師因為《燕北塵歌》成為了非常好的朋友，也是觀眾心中最經典的熒幕情侶。請問，對于近期網絡上關于趙昕老師和文予凡先生的戀情傳聞，您有什么看法？作為好朋友，您會送上祝福嗎？”

這個問題一出口，整個舞臺周圍的空氣，仿佛都被瞬間抽空了。

所有的喧囂，所有的閃光燈，都在這一刻，詭異地靜止了。

成百上千道目光，像最精準的聚光燈，齊刷刷地，死死地釘在了林煦的身上，等待著他的回答，審視著他的每一個微表情。

趙昕就站在他身側，那個安全又疏離的距離。

她能清楚地看見，他握著話筒的那只手，手背上青筋瞬間暴起。

她的心跳，在這一刻，也驟然停擺。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一個什么樣的答案，或許，又是在害怕一個什么樣的答案。就像一個即將被宣判的囚徒，等待著那把懸在頭頂的、最后的利劍。

林煦沉默著。

時間被拉得很長很長，長到趙昕幾乎能聽見自己耳膜深處血液奔流的轟鳴聲。

十秒，或許更久。

最終，他緩緩地、卻不是對著那個提問的記者，而是抬起頭，看向了舞臺頂上那片刺眼的、虛無的燈光。

他的聲音，通過話筒，清晰地傳遍了現場的每一個角落。

沙啞，干澀，像被砂紙打磨過一樣。

他說：“她的事，我……”

他喉結劇烈地滑動了一下，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把剩下那幾個字，從喉嚨里擠出來。

“……不方便回應?！?/p>

說完這五個字，他像是瞬間被抽干了所有力氣。他沒有再看任何人，只是將話筒輕輕放回了主持人的托盤里，對著臺下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下了舞臺。

背影決絕得，像一把最鋒利的刀，干凈利落地，斬斷了最后一絲若有若無的牽連。也狠狠地，扎進了趙昕的心里。

趙昕站在原地，看著那個消失在黑暗入口的背影，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那個瞬間，被凍成了冰。

她握在手里的那瓶礦泉水，不知何時，已經變得冰涼刺骨。

下一秒，那瓶水從她瞬間失去所有知覺的、僵硬的指間，滑落。

“啪嗒——”

一聲清脆又突兀的巨響。

在死寂的舞臺上，被無限放大，傳得好遠，好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