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家是港灣,可港灣的作用,到底是讓你安全地停靠,還是讓你再也無法出航?
《姝錦傳》的殺青宴……有點吵。
趙昕小口地喝著面前的溫水,默默地想。大概是終于結束了幾個月緊繃的拍攝,所有人都松了口氣,所以連空氣里都飄著一股“終于解放了”的歡騰。
她身上這件香檳色的小禮服,是文予凡的團隊一早就準備好的,連同妝發老師、晚宴的座位,以及她面前這杯永遠不會涼掉的溫水,一切都被安排得妥妥當當。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合作的這幾個月,趙昕覺得自己快要變成一個只會點頭的“嗯嗯”怪了。
天冷了,助理遞過來暖寶寶。她剛想說謝謝,就看到文予凡的助理也拿著同款暖寶寶走過來,笑著說:“凡哥讓我拿給昕姐的。”
吊威亞磨破了手,她自己找了個創可貼想隨便貼一下,那邊文予凡已經讓自己的生活制片提著一個堪比小型急救站的醫藥箱過來了,里面從消毒噴霧到進口的疤痕修復膏,一應俱全。
他的好,是全方位的,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是細致到會讓你產生一種“我好像是個生活無法自理的廢物”的錯覺。
很安全,很周到,像一個設定完美的AI管家。
只是偶爾,只是在夜深人靜、卸下所有防備的時候,趙昕會捧著一杯白水,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白水,是挺解渴的。
但如果現在有一杯會嗆人的、冒著泡的可樂,好像……也不錯?
這個念頭太危險,也太不知好歹,所以每次都只是一閃而過。
宴席正酣,制片人紅光滿面地講完了話,主持人笑著起哄:“接下來,是不是該我們最辛苦的男主角,予凡,來和大家分享幾句?”
聚光燈“唰”地一下,連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身旁的男人身上。
文予凡永遠是這么從容。他先是禮貌地對主持人笑了笑,然后站起身,很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西裝的下擺,才接過話筒。
“首先,真的非常感謝……”
他的開場白永遠這么得體,感謝劇組,感謝導演,感謝每一位幕后工作人員,連燈光組的王哥都提了一嘴,說他打的追光特別有感情。
趙昕一邊在心里默默感嘆“情商真高啊”,一邊熟練地露出“與有榮焉”的微笑,配合著大家鼓掌。
她以為這只是一段例行的發言,直到——
“但對我個人而言,”文予凡頓了頓,話鋒一轉,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她的臉上,“今年最大的收獲,是認識了趙昕。”
“嗡——”
包廂里瞬間炸開一陣善意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起哄聲。
趙昕臉上的笑容,幾不可查地,僵硬了零點五秒。她下意識地想去端水杯,手伸到一半,又覺得這個動作不太合適,只好又默默地把手收了回來,放在膝蓋上。
完蛋,好像有點熱。是空調開太高了嗎?
文予凡的目光,像一束溫柔的、不容拒絕的追光,牢牢地鎖著她。
“和她合作之前,我聽過很多關于她的事。”他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帶著一種能安撫人心的力量,讓周圍的嘈雜都安靜了下來,“合作之后我發現,她比大家想象中,更堅強,更認真,也……更讓人覺得,應該被好好照顧。”
他看著她,眼神里有心疼,有欣賞,還有一種趙昕看不太懂的、讓她有點慌亂的東西。
“我總在想,這么好的一個女孩,應該要有一雙最堅實的手,為她撐起一片最安穩的天空,讓她可以放心地、永遠地,笑得像個孩子。”
他說完,沒等大家反應,就將話筒遞給了助理。
然后,趙昕看見,他的助理,從身后拿出了一個小小的、方方的、看起來就很不妙的……絲絨盒子。
趙昕的腦子,“轟”的一聲,一片空白。
不是吧……
不會吧?
在這種地方?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我的妝還好嗎?口紅是不是被我喝水喝掉了?
在她混亂的、毫無意義的思緒中,文予凡已經拿著那個盒子,一步一步,穿過起哄的人群,穿過閃爍的燈光,走到了她的面前。
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倒抽氣聲和壓抑不住的尖叫聲里,他優雅地,緩緩地,單膝跪地。
“咔噠”一聲,盒子被打開。
那枚巨大的、閃著光的、一看就很貴的鉆石,就這么直愣愣地,闖進了她的視野。
有點晃眼。
“趙昕,”他仰頭看著她,目光專注而炙熱,“我知道,我可能不是一個很會制造驚喜的人。但我想把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東西,都給你。”
“我沒辦法保證每天都有玫瑰,但我可以保證,每天都會有熱湯和暖茶。我沒辦法說出那些天花亂墜的誓言,但我可以保證,未來的風雨,都由我來擋。”
“所以,”他舉起手里的戒指,聲音里帶著一絲緊張的、小心的期待,“你愿意……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成為你的港灣嗎?”
“嫁給我,好嗎?”
世界,在那一刻,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真誠的、期待的眼神,和周圍無數雙,同樣在期待著什么的眼睛。
這是一個“正確答案”呼之欲出的時刻。
沒有人會拒絕。
她趙昕,更沒有理由拒絕。
這是她自己選的路,通往平靜,通往安穩,通往一個再也不會有風浪的未來。
趙昕看著他,看著他眼里的光,然后,極其緩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這個動作,仿佛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
下一秒,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幾乎要掀翻屋頂。
她看著文予凡臉上如釋重負的、燦爛的笑容,也努力地,彎起了嘴角。
這是一個練習過千百遍的,屬于女主角“沈姝錦”的,溫婉得體的,完美的笑容。
當那枚帶著一絲金屬涼意的戒指,滑過她的指節,穩穩地停留在無名指根部時,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指尖,控制不住地顫抖了一下。
戒指的尺寸,分毫不差。
就像他為她算好的所有事情一樣,完美到……讓她有點透不過氣。
三天后,#趙昕文予凡婚訊#的詞條,以“爆”的姿態,空降熱搜第一。
工作室發布的九宮格照片里,兩人郎才女貌,般配得像是言情小說的封面。
很快,又有“知情人士”爆料,兩人是“奉子成婚”,評論區一片“哇,這簡直是雙喜臨門”的祝福聲。
趙昕關掉手機,看著窗外。
網絡上那些沸沸揚揚的喧囂,那些關于她“苦盡甘來,終得良港”的討論,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故事。
她的世界里,好像……只是塵埃落定了。
僅此而已。
-----------------
那場被媒體渲染成“世紀童話”的求婚,余波久久不散。
先是工作室滴水不漏的官宣通稿,然后是“知情人士”恰到好處的“奉子成婚”爆料。
#文予凡趙昕大婚#
#神仙CP的最好結局#
熱搜詞條一個比一個喜慶,后面的“爆”字紅得刺眼。評論區的路人們,用盡了畢生所學的祝福語,感慨這位一路走來不算順遂的女明星,終于“苦盡甘來”,找到了她最安穩、最完美的避風港。
這是一個……所有人都覺得完美的結局。
林煦是在一場飯局的尾聲,看到這個“完美結局”的。
飯局的名字很好聽,叫“資源置換”,說白了,就是陳哥又一次苦口婆心安排的“相親宴”。女方是一位投資人的女兒,剛剛留學回來,人很得體,也很漂亮。
席間那種混合了高級香水、菜肴和虛偽客套的氣味,讓他一如既往的有些反胃。
他提前離場,回到那個空曠得能聽見回聲的江景公寓,把自己摔進沙發里,連燈都沒開。
黑暗里,他近乎是出于本能地,摸出手機,點開了那個已經很久沒有新動態的軟件。
然后,那張被頂在最上面的,幾乎所有媒體都在用的“求婚現場照”,就這么毫無防備地,撞了進來。
照片的角度選得極好。
文予凡單膝跪地,仰望著她,眼神是毫不掩飾的深情與珍重。
而趙昕……
她低著頭,看著他,嘴角彎著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
那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笑容。
溫婉,得體,甚至帶著一絲悲天憫人的慈悲感。
是屬于《姝錦傳》里,那個溫婉大氣的女主角“沈姝錦”的。
唯獨,不屬于他的趙昕。
手機屏幕微弱的光,映在他臉上,像給一尊沒有血色的雕像,打上了一層慘白的光。
他忽然覺得,心臟那個位置,好像出了點小故障。
像一部用了太久的手機,系統突然崩潰,卡在了當前畫面。不疼,也不癢,就是……死機了。
連帶著整個世界,都變成了一張沒有聲音、沒有后續的靜態圖片。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緩緩地,按熄了手機,將那片唯一的光源,也一并掐滅。
從那天起,林煦好像換了個人。
如果說以前的他,是那種“你們別來煩我”的懶洋洋的疏離。
那么現在的他,就變成了一種“我偏要來煩死你們”的,故意的,放浪形骸。
他開始頻繁地、高調地,和前段時間被拍到的那個演員小雅,出雙入對。
今天的新聞是#林煦帶小雅出入私人會所#。
明天就變成了#林煦豪擲千金為博紅顏一笑#。
后天,一張“偷拍”的,兩人在某高檔樓盤售樓處的照片,更是直接將輿論推向了高潮。
“浪子收心?林煦疑似好事將近,攜女友看婚房。”
售樓處的樣板間里,暖氣開得人發悶。裝修是那種金碧輝煌的、恨不得把“我很貴”三個字刻在墻上的風格。
售樓小姐正用一種打了雞血的、甜膩的聲音介紹著:“……這個客廳是三百六十度環繞江景,最彰顯您這樣成功人士的非凡品味……”
林煦的目光,空洞地飄在窗外那條灰蒙蒙的江上。
腦子里閃過的,卻是自己那個沒多大,卻被他塞滿了各種稀奇古怪的毛絨玩偶,一推開門,就能聞到洗衣液和陽光混合味道的,最重要的是,趙昕曾經來過的小公寓。
“林煦……”身旁的小雅,似乎察覺到他的游離,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你……是不喜歡這里的設計嗎?”
他回過神,垂眼看著她那張寫滿了“我見猶憐”的、精致的臉,忽然覺得有點好笑。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連自己都覺得陌生的、客氣的笑容。
“沒有。”
他說。
“挺好的。”
房子是挺好的。金碧輝煌,氣派非凡,完美得像一個展品。
只是,沒有一絲煙火氣。
和他一樣。
陳哥終于還是爆發了。
在一次活動后臺的獨立休息室里,他把一沓報紙和雜志,劈頭蓋臉地摔在林煦面前的化妝臺上,震得瓶瓶罐罐一陣亂響。
“林煦!我求你了好不好?你到底想干什么?”陳哥的聲音因為憤怒而有些沙啞,眼眶是紅的,“作踐自己還不夠,非要把一個不相干的小姑娘也拖下水,陪你演這出‘浪子回頭’的爛戲嗎?!”
林煦正靠在沙發里,慢悠悠地晃著一杯加了冰的威士忌。不知是何時沾染上的習慣。
他抬起眼皮,掃了一眼那些印著自己和不同女人“親密照”的版面,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輕得像一聲嘆息,卻帶著一股子涼意。
“演戲?”
他晃了晃杯子,杯中的液體在燈光下漾開一圈圈冰冷的光暈。
“陳哥,大家不都是在演戲嗎?”
“她演她的‘金玉良緣,天作之合’,我演我的‘浪子回頭,游戲人間’……”
他頓了頓,仰起頭,將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冰塊撞在牙齒上,發出“咯”的一聲輕響,凍得他微微瞇起了眼。
“……劇本不一樣而已。”
“反正,都挺好的。”
-----------------
沒有預想中鋪天蓋地的通稿,更沒有被萬眾期待的世紀婚禮。
這段被無數人看好的、始于一場盛大求婚的“童話”,它的結局,來得輕飄飄的,甚至……有些潦草。
周二,上午十點。
一個粉絲數還不到五位數的娛樂營銷號,忽然發出了一張照片。
背景是民政局那面標準的、喜慶的紅色背景墻,上面印著“永結同心,百年好合”八個大字。
照片上,趙昕和文予凡并肩站著,手里各舉著一本紅色的結婚證。
他穿著妥帖的白襯衫,她也穿著一件最簡單的白襯衫,甚至能看到領口處一點點沒熨平的褶皺。
兩人都對著鏡頭微笑,弧度標準,無可挑剔。像兩張被精心粘貼在一起的人形立牌。
瞬間,整個網絡炸開了鍋。
直到這時,雙方工作室才像是剛剛睡醒一樣,不緊不慢地,各自發布了一則短到只有兩句話的聯合聲明,確認兩人已于當日登記結婚。
措辭嚴謹,禮貌,客氣得……像在宣布某個代言合作,而不是一段婚姻的開始。
林煦的公寓里,遮光窗簾把外面那個陽光燦爛的世界,嚴絲合縫地擋在了窗外。
屋子里沒有開燈,唯一的光源,來自他手里的手機屏幕。
他就那么一個人,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反復看著那張被傳瘋了的“結婚照”。
他的目光,貪婪又固執地,只落在她一個人身上。
看著她身上那件簡單的、他從未見過的白襯衫。
看著她臉上那個溫婉的、卻像是隔著一層毛玻璃的模糊笑容。
看著她……站在另一個男人身邊,舉著那本紅得刺眼的、他給不了她的證書。
手機屏幕右上角的電量顯示,從98%,一點一點,跳到了12%。
然后,跳出了紅色的低電量警告。
他像是終于被那個警告驚醒,面無表情地,退出了圖片,點進了那個被他埋在聊天列表最深處的對話框。
上一次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三個月前。
她問:【為什么?】
他什么也沒敢回。
他就那么盯著那孤零零的三個字“為什么”,看了很久。
然后,手指懸在鍵盤上,想說點什么。
【草稿】:新婚快樂。
——太假了。刪掉。
【草稿】:為什么不等我。
——太晚了。刪掉。
【草稿】:照顧好自己。
——太虛偽了。刪掉。
【草稿】:……
——最終,光標在輸入框里孤獨地閃爍著,一個字也敲不出來。
他忽然覺得很可笑。
原來,當心里的話堵到滿溢出來的時候,人,反而會變成一個啞巴。
屏幕,終于徹底暗了下去。
他沒有再去找充電器,而是伸出拇指,長按,然后點了那個紅色的“刪除該聊天”。
就像醫生在宣告死亡時間。
平靜,利落,再無轉圜。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那套被稱為“婚房”的頂層公寓里。
趙昕剛剛送走了最后一位家政阿姨,巨大的空間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新風系統微弱的“嗡嗡”聲。
她赤著腳,一個人,坐在那張據說是什么意大利設計師款的、又大又冷的真皮沙發上。
手里,也同樣拿著那本紅色的結婚證。
她用指腹,一遍遍地摩挲著封面上那幾個燙金大字。
“中華人民共和國結婚證”。
觸感光滑,平整,像一塊溫吞的玉,怎么也捂不熱。
它不像一個信物。
更像一份……她為自己的人生,工工整整寫下的最終答卷。
她仔細檢查過,每一個步驟都對,每一個答案都符合標準,得分,應該是滿分。
只是在交卷的時候,她好像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心,也當成附加題的答案,一起交了上去。
收不回來了。
傍晚。
林煦終于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他沒有開燈,憑著記憶,摸黑走到臥室,然后徑直地,將自己重重地摔進了角落里那只一人多高的、憨態可掬的泰迪熊的懷里。
那是他偷偷買下來的同款。
他把臉,深深地,深深地埋進那片柔軟的、仿佛帶著她身上味道的絨毛里。
用手臂,死死地,遮住了自己早已燒得通紅的眼睛。
像一個在世界末日里,抱緊了自己唯一玩具的小孩。
窗外,華燈初上,萬家燈火,璀璨如星。
城市那么大,那么亮。
卻沒有一盞燈,知道該如何照亮,這兩個……同時墜入深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