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趙昕才慢慢懂得,有些往事,你以為它早就燃盡了,只剩下一捧冷掉的灰??善鋵崳谀亲钌畹牡胤剑冀K有那么一星半點的余溫,只需要一陣風,不必太大,甚至不必恰到好處,就能輕而易舉地,讓它重新變得燙手。
“你的好,像一件尺寸太小的毛衣”
頒獎典禮的第二天,娛樂圈一如既往的熱鬧。
這份熱鬧里,兩條并排掛在熱搜榜首的詞條,顯得格外安靜,卻又格外醒目。
#趙昕獲獎感言最后一句#
#林煦提前離席#
它們就像一對被什么無形的力量牽引著,不急不躁,卻又理所當然地,占據了所有人的視線。
一夜之間,微博上冒出了無數自稱“資深圍觀群眾”的網友,拿著八倍鏡,把昨晚那段短短幾分鐘的視頻,翻來覆去地看。
林煦在聽到“趙昕”兩個字時,那個下意識挺直的背脊。
趙昕站在臺上,目光穿過人海望向他時,那個含著淚,卻又努力彎起的嘴角。
當鏡頭掃到文予凡上臺擁抱趙昕時,林煦臉上瞬間褪去血色、只剩下沉默的側臉。
以及最后,他那個近乎是“逃”一般的,決絕的背影……
每一個細節,都被放大,被解讀,然后被編織成各種版本的故事。故事里的他們,深愛過,錯過,也遺憾過,引得無數路人扼腕,輕輕嘆一聲“意難平”。
【所以,那句‘讓我看到最亮的光的人’,我用我單身二十年的手速發誓,說的絕對是林煦!】
【姐妹你不是一個人!你看林煦聽到那句話之后的表情,那哪里是錯愕,分明是被人戳到了舊傷口,疼得不知道該怎么辦的樣子?。 ?/p>
【嗚嗚嗚,我不管我不管,我的CP一定是真的!他們之間一定有我們不知道的、可以拍一百集電視劇的往事!】
【樓上的冷靜一點,正主已經結婚了,嫁的還是文影帝。這最多也就是‘愛過’,現在這么提,對趙昕本人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結婚了就不能有過去嗎?我看文影帝那個擁抱才像在宣示主權,有點刻意了。】
網絡上,CP粉的狂歡、唯粉的小心澄清、路人的嘆息,以及黑粉的趁機攪局,混在一起,咕嚕咕嚕地,將三個人的名字,熬成了一鍋溫熱的粥。
然而,身處風暴最中心的趙昕,卻好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
她的小助理小美拿著手機,刷著微博上的實時討論,急得快要原地長出蘑菇:“昕姐,網上說得越來越離譜了……我們要不要讓王姐發個聲明,稍微、稍微澄清一下?”
趙昕正低頭看著劇本,聞言眼皮都沒抬一下,只輕輕地“嗯”了一聲,聲音沒什么起伏:“不用管,過兩天有新劇開播,熱搜自然就換了?!?/p>
她的語氣太過平靜,仿佛在說一件和“今天天氣不錯”一樣尋常的小事。
這份平靜,一直維持到深夜。
直到為了趕活動去了鄰市的文予凡,連夜驅車趕了回來。
他沒有質問,臉上甚至看不出絲毫的不悅。依舊是那個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完美丈夫”。他手里提著她最喜歡的那家私房菜的外賣,體貼地將菜肴一樣樣在餐桌上擺好,然后才用一種溫和得近乎不經意的語氣,開了口。
“昕昕,先過來吃飯吧,別餓著。昨晚的你,真的很耀眼。”
趙昕正小口喝著溫水,聽到這話,只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輕輕地“嗯”了一聲。那個“嗯”字,輕得像一片羽毛,落下來,沒有任何情緒。
文予凡將一筷子她最愛吃的清炒蝦仁,夾到她碗里,繼續用那種溫和得像是在談論天氣的語氣說:“不過,昨晚的獲獎感言,在網上引起了不小的討論。王姐那邊,可能要辛苦一陣子了?!?/p>
他頓了頓,抬眼看著她,目光里是那種熟悉的、充滿了包容和“為你著想”的關切。
“昕昕,我知道你是個重感情的人,也很感謝每一個曾經幫助過你的朋友?!?/p>
他的用詞,永遠這么得體,這么無懈可擊。
“但是現在,你的身份畢竟不一樣了,你的一言一行,都會被外界放大。所以,有些話,在公開場合……是不是應該更謹慎一些?免得給一些不相干的人,造成不必要的誤會,也給我們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他的話,說得那么體貼,那么周全,每一個字,都穩穩地站在“為你好”的立場上。
可就是這份滴水不漏的“好”,讓趙昕忽然覺得,自己像是穿上了一件別人都夸好看、實際上卻小了一號的昂貴毛衣。
看著是溫暖的,貼身的,實際上卻緊緊地箍在身上,讓她連呼吸,都覺得有點費力。
她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這是她第一次,在文予凡為她精心準備的飯菜面前,徹底失去了胃口。
她抬起頭,很認真地,看著眼前這個,英俊、成熟、永遠正確、永遠為她著想的男人。
第一次,從他那份完美的、滴水不漏的“好”里,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種讓她從骨子里感到微涼的、名為“規訓”的東西。
他不是在和她商量。
他是在用一種最溫柔的方式,提醒她,告誡她,該如何扮演好一個合格的、不會給丈夫帶來任何麻煩的、完美的“文太太”。
“我知道了?!?/p>
趙昕垂下眼簾,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冰冷的堅硬。
“以后,我會注意的?!?/p>
她重新拿起筷子,面無表情地,將碗里那顆晶瑩剔透的蝦仁,夾起來,然后慢慢地,送進了嘴里。
很新鮮,很彈牙,是她從前最喜歡的味道。
可此刻,吃在嘴里,卻像在嚼一塊沒有任何味道的、冰冷的蠟。
兩人之間,第一次,出現了長久的、讓人有些不知所措的沉默。
那道看不見的裂痕,就這么,悄無聲息地,在他們這座看似堅固完美的琉璃堡壘上,清晰地,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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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島”
如果說趙昕的困境,是在滴水不漏的溫情里,感到喘不過氣的束縛。
那么林煦的孤島,則是在日復一日的喧囂里,被那一句輕飄飄的話,輕易地,敲出了一道裂縫。
頒獎禮那晚之后,他把自己關在公寓里,整整三天。
經紀人陳哥的電話快被打爆了,所有品牌方和合作方的詢問,都被他用一句“重感冒,嗓子啞了,見不了人”給擋了回去。
他沒有上網。
不需要看,也能猜到網上會是怎樣一番熱鬧景象。
他那個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恐怕已經成了無數人眼中,“愛而不得”的最佳注腳。他更知道,此刻自己的任何解釋,任何回應,都只會變成新的燃料,將她重新卷入這場本不該由她承受的風波里。
所以,他選了最安靜,也最笨拙的方式——消失。
三天后,他“病愈”,再次出現在公眾視野里。依舊是那個衣冠楚楚、笑容疏離的林煦。仿佛那晚那個短暫失態的人,只是燈光下的一場錯覺。
他像個沒事的人一樣,繼續著自己的工作。
流連于各種觥籌交錯的商業酒會,身邊站著不同的、公式化的面孔。他喝酒,微笑,與人交談,專業得像一個被設定好程序的AI。
陳哥看著他這副“重回正軌”的模樣,暗暗松了口氣,卻又總覺得有哪里不太對勁。
從前的林煦,雖然也疏離,但那份疏離里,帶著點真實的不耐煩和藏不住的懶散,是鮮活的。
現在的林煦,太“對”了,對得像一幅畫得太過完美的、沒有靈魂的假畫。
直到一場由周家舉辦的頂級珠寶鑒賞晚宴上,那根一直被他強行拉緊的弦,在人聲鼎沸中,發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斷裂的顫音。
晚宴的主題,是“永恒的愛”。
周家的大小姐周雅淇,作為半個主人,穿著一身璀璨的星空色晚禮服,優雅地站在林煦身邊,與他一同,向來賓們展示著一枚價值連城的、被命名為“星河之淚”的粉鉆。
按照流程,林煦需要作為特邀嘉賓,說一段關于“永恒”的品牌故事。
他拿著話筒,看著臺下那些閃爍的燈光和一張張模糊不清的臉,腦子里,卻像是卡殼的舊式放映機,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回放著另一番景象。
是頒獎禮上,趙昕穿著那身月白色的長裙,站在臺上,目光穿過人海,對著他的方向,說出那句“謝謝那個曾經讓我看到過最亮的光的人”時,那雙……
比他見過的所有鉆石,都更亮的眼睛。
光……
他忽然發現,那些被公關團隊打磨過無數遍的、華麗精美的臺詞,此刻就像一堆毫無意義的字符,亂糟糟地卡在喉嚨里,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林先生?”身旁的周雅淇,最先察覺到他的異樣。她沒有慌亂,只是用極輕的聲音,提醒了一句。
那聲音像一根羽毛,輕輕掃過,卻讓林煦猛地回過神。
他看著臺下那些略帶疑惑的目光,臉上依舊維持著鎮定。他對著話筒,忽然極輕地笑了一下,那笑聲帶著點自嘲的沙啞。
“抱歉,”他說,聲音透過麥克風,有種奇特的、安靜的磁性,“剛剛在想,其實‘永恒’這個詞,本身就挺奢侈的?!?/p>
臺下一片安靜。
“光會熄滅,愛會消失,星星也會隕落。”他頓了頓,目光像是落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所以,能被記住的瞬間,大概……就已經算是永恒了吧?!?/p>
他說完,沒等主持人反應過來,就將話筒遞了過去,然后對著臺下微微頷首,轉身,徑直走下了臺。
留下滿場若有所思的賓客,和一臉平靜卻眼神復雜的周雅淇。
晚宴后臺,無人的休息室里。
周雅淇端著兩杯香檳,走了進來,將其中一杯遞給了正坐在沙發上,用手按著眉心的林煦。
“喏,”她在他身邊坐下,語氣里沒有責備,只有一種生意人特有的、清醒的探究,“為你剛才那番‘瞬間永恒論’,干一杯?”
林煦沒有接酒杯,只是抬起頭,用一雙熬出了明顯紅血絲的眼睛看著她:“來看我笑話?”
“談不上,”周雅淇晃了晃杯中的香檳,金色的液體漾開迷人的光暈,“我只是有點好奇。”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不遠處墻壁上掛著的電視屏幕上,上面正在重播著昨天的娛樂新聞,畫面上,恰好是趙昕那張捧著獎杯、笑得溫婉又疏離的照片。
“一個已經嫁作他人婦的、你的‘前搭檔’而已,”周雅奇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小巧的鑷子,不緊不慢地,把他心里那根刺,精準地、輕輕地夾了出來,“林煦,你這場‘游戲人間’的戲,演得不累嗎?”
她靠近了一些,聲音壓得更低,像朋友間的私語。
“還是說,其實……早就有點演不下去了?”
林煦的身體,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徹底僵住。
他看著周雅淇那雙洞察一切的、清醒到近乎坦然的眼睛,感覺自己像一個在后臺卸妝時,被人猛地撞開了門的演員,臉上畫著小丑的油彩,狼狽不堪。
所有的偽裝,所有的掙扎,所有的痛苦,在這一刻,都無所遁形。
他沒有站起來,也沒有摔杯子,只是坐在那里,長久地、長久地沉默著。
過了很久,久到周雅淇以為他不會再回答了。
他才忽然抬起手,拿過她一直端著的那杯香檳,仰頭,一飲而盡。
金色的酒液,順著他的嘴角,滑下了一道狼狽的水痕。
他把空空的杯子,重重地,放回了茶幾上。
發出“叩”的一聲悶響。
狼藉,只有那一聲。
破碎的,也只有他那顆,再也拼不起來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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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不見”
那場萬眾矚目的頒獎典禮,像一道無形的休止符,將兩個人的世界,暫時隔在了兩端。
趙昕的生活,變得很慢,很安靜。
《姝錦傳》殺青后,她就沒再接任何新戲。起初,文予凡總能找到最體貼的理由:“昕昕,你剛拍完大制作,太累了,應該好好休息一陣?!?/p>
后來,孩子出生了。是一個很可愛的男孩,眉眼像她。
文予凡的理由便更無可指摘:“家里有我,你不用那么辛苦。陪著孩子長大,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嗎?”
是啊,比什么都重要。
她的世界,從前是劇組連軸轉的喧囂,現在是別墅里安靜的花園、恒溫的泳池,和永遠待命的保姆營養師。她成了別人口中那個“嫁得好”的女明星,是人人羨慕的對象。
只是,沒人知道。
在那些天氣很好的午后,她會陪著兒子在草坪上堆積木。陽光暖暖地灑在身上,兒子的笑聲像銀鈴一樣。她會覺得歲月靜好,一輩子這樣下去,好像……也不錯。
可偶爾,在某個孩子睡熟的深夜,萬籟俱寂。
她會悄悄走進書房,打開那臺幾乎不用的電腦。戴上耳機,點開一個收藏了很久很久的文件夾。
里面,是林煦這幾年所有的劇集片段。
她看著他在《邊境線》里,滿身泥濘,眼神狠戾得像一頭狼。
看著他在《總監》里,西裝革履,眼神時而懶散時而深不見底。
看著他,一步一步,從那個會跟她開玩笑、會偷偷給她塞糖的少年,變成了一個沉默的、偶爾在鏡頭前才會流露出一絲疲憊的男人。
屏幕上,他正對著別人笑。那笑容很標準,很得體,卻總讓她覺得,有些陌生。
她會伸出手,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輕輕地、輕輕地劃過他臉上那道戲里的傷疤。
然后關掉視頻,像完成了一個小小的、只有自己知道的儀式。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林煦用工作,把自己的時間填得沒有一絲縫隙。
他成了業內有名的“拼命三郎”,把自己扔進最艱苦的劇組,挑戰最磨人的角色。他用傷疤和汗水,為自己換來了業內“轉型最成功的實力派”的贊譽。
只是,沒人知道。
在每一次慶功宴散場,回到那個空曠得有些過分的江景公寓。
他都會從手機里,點開那個加密的相冊。相冊里,只有一張照片。
是很多年前,在《燕北塵歌》的片場,他用手機偷拍的。
照片上,趙昕穿著那身火紅色的勁裝,正坐在一個小馬扎上,捧著劇本看得入神。午后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的側臉,美好得像一幅會發光的畫。
他會看著那張照片,想,她現在過得好不好?
還會不會,因為一個不好笑的冷笑話,就自己一個人笑得前仰后合?
她……是不是早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凈了?
時間,就在這樣無聲的、各自為營的生活里,又過去了一年,兩年,三年。
直到那一年,某個國際電影節的閉幕式上。
后臺人來人往,衣香鬢影。
在一條通往主會場的、不算寬敞的走廊上。
他正被一群人簇擁著,朝前走。而她,也恰好,在丈夫文予凡的陪伴下,從另一個方向,迎面而來。
沒有預兆,沒有背景音樂,也沒有任何可以躲避的空間。
那一刻,周圍所有的聲音,好像都被按下了靜音鍵。
他看到了她。
她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長裙,頭發優雅地盤起,妝容精致得恰到好處。身旁的文予凡,正體貼地為她整理著披肩,兩人看起來,依舊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她也看到了他。
他穿著黑色的高定西裝,身姿挺拔,眉眼間褪去了最后一絲少年氣,只剩下屬于成熟男人的深沉。他的身邊,簇擁著無數的鮮花和掌聲。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短暫地,交匯了一秒。
那一秒里,沒有恨,沒有怨,只有一種突如其來的、心臟被猛地攥緊的……鈍痛。
隨即,他們不約而同地,移開了視線。
像兩個在街角偶遇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林煦目不斜視地,從她身旁,走了過去。
趙昕也微笑著,自然地挽緊了丈夫的手臂,繼續朝前走。
擦肩而過的瞬間,他聞到了她身上,那款他從未聞過的、清冷的木質香水味。
而她,也聞到了他身上,那股同樣陌生的、淡淡的煙草氣息。
走廊的盡頭,是璀璨的光芒。
他們背對著彼此,一步一步,走向了各自的方向。
只是,沒有人看到。
在與他錯身而過之后,趙昕挽著文予凡的手,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指甲陷進了自己的掌心,傳來一點清醒的刺痛。
也沒有人看到。
在走過那個拐角,徹底消失在她視線里的那一刻,林煦的腳步,極其輕微地,頓了一下。
只一下,就若無其事地,繼續向前。
臉上,依舊是那個無懈可擊的、淡漠的表情。
只是心里,有個聲音在輕輕地說——
原來,這么多年過去。
再遇見,還是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