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昕忽然覺得,所謂頂級的“面試”,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的吧——
我有點笨拙地為你洗手作羹湯,而你倚在廚房門邊,看著我手忙腳亂的樣子,眼底全是藏不住的笑意,然后輕輕走過來,從背后圈住我,下巴擱在我肩上,低聲說:“很好,你被錄用了。”
那頓有陽光有魚湯的午飯之后,趙昕和林煦很默契地保持著一種若即若離的距離。
沒有電話。
微信聊天退回到安全范圍——偶爾幾句,點到為止。像兩顆各有軌道的星星,只在特定時刻才會閃一閃,提醒對方:嗨,我還在呢。
搬進新家后,趙昕婉拒了鐘點工阿姨。
她開始享受這種用自己的雙手,一點點填滿一個空間的感覺。午后的陽光是不要錢的裝飾品,慷慨地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鋪開一整片溫暖的光斑。她赤著腳,踩著光斑,慢悠悠地整理最后一箱私人物品——她這些年攢起來的那些影視化潛質的書。
當最后一本被穩穩當當地放上書架,她指尖拂過觸感各異的書脊,陽光恰好追過來,落在封面上,空氣中細小的金色塵埃在光束里安靜地跳著舞。她深吸一口氣——終于,那些沉重的過往,也像這些塵埃一樣,找到了各自的位置。
生活變得具體而微小。
比如,花一個下午研究怎么換掉那盞接觸不良、總愛玩“一閃一閃亮晶晶”的玄關燈。
又或者,在陽臺那只白色的長條花盆里,種下一排歪歪扭扭的薄荷。風一吹,滿室都是清涼又甜蜜的香氣。
當然,忙碌是生活的另一面。作為項目《灼華錄》的制片人,她的時間被切割成無數個細小的部分:劇本會、堪景會、預算會……
連軸轉的忙碌非但沒有讓她疲憊,反而讓她眼里的光,一天比一天清亮。王姐有次端著咖啡杯,盯著她看了半天,喃喃自語:“奇怪,我怎么感覺你像是……偷偷去哪里充滿電了。”
趙昕聞言,只是彎了彎唇角,沒說話。
林煦那邊,康復也接近尾聲。
他的“康復日志”不再是每日的功課,更像是一種……隨心所欲的“打卡”,偶爾,像一張被風吹到窗邊的小紙條,悄無聲息地,落在趙昕的手機里。
【林】:今天爬樓梯,快如閃電。^_^
【林】:陳哥說,我再這么補下去,可以轉行做美食博主了。(只負責吃、不負責做的那種。)
趙昕看到這些帶著點孩子氣標點符號的“匯報”,總會忍不住,在堆滿文件的辦公桌前,無聲地笑起來。
她從不追問康復的細節,也不多說一句“加油”,她知道他不需要。
只是在他吐槽營養餐“淡得像在喝一幅水彩畫”時,會默默地,用手機拍一張自己新學的、擺盤依舊慘不忍睹、但看起來確實很健康的蔬菜沙拉照片過去。
沒有配任何文字。
卻像是一種無聲的陪伴——“你看,我也在陪你一起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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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安靜的默契,在某個初夏的午后,被一封郵件打破了。
林煦的經紀人陳哥,收到了一封來自圈內金牌導演丁柯團隊的正式項目邀請。當他看到郵件標題上《灼華錄》三個字時,那雙見慣風浪的眼睛里,還是閃過了一絲“果然如此”的笑意。
他幾乎沒有猶豫,將郵件原封不動地轉發給了正在康復中心,進行最后一項肌力測試的林煦。
冰冷的儀器,規律的電子音,構成了林煦這段時間生活的全部。
他停下動作,拿起手機,點開了那封郵件。
附件里,是一份制作精良、誠意十足的項目策劃案。而在最醒目的“擬邀男主角”一欄,他的名字和照片被端端正正地放在那里,旁邊還有一行加粗的小字——(唯一人選)。
那一瞬,周遭所有的嘈雜似乎都消失了。他感覺自己那顆因為漫長等待而沉寂許久的心,被什么東西,重重地、卻又無比溫柔地,撞了一下。
他知道,這就是她承諾過的,那個“不一樣的結局”。
也是她跨過人海,向他遞出的、最鄭重的一份邀請函。
他幾乎是一目十行,卻又在看到某個地方時,手指倏然停住。
在郵件正文的最下方,有一行手寫體風格的附言,字跡娟秀,卻透著一股藏不住的俏皮。
【PS:另,本項目制片人趙昕女士,對男主角的廚藝有“一點點”私人要求。望周知^_^】
林煦盯著那個“一點點”和后面那個笑瞇瞇的顏文字,先是一怔,隨即,胸腔里溢出一聲壓抑不住的低笑。
那笑聲,輕快、愉悅,帶著如釋重負的欣喜,在無聊單調的康復室里,顯得格外清晰。一旁的康復師都好奇地側目望來。
他沒理會,徑自點開那個熟悉的對話框,指尖在屏幕上飛快跳躍。
一條信息,帶著他特有的、理直氣壯的“控訴”,發了過去。
【林】:趙制片。
【林】:我嚴重懷疑,你這份招聘涉嫌“私人訂制”,濫用職權。
【林】:試圖壓榨我這位未來的男主角,提前開啟“帶薪做飯”的生涯。
【林】:對此,我方嚴正聲明——
【林】:請務必,加大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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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昕收到林煦微信時,人正在丁柯導演的工作室里,開著《灼華錄》的前期籌備會。
手機在桌上輕振一下,她垂眸掃過,當看到最后那句“請務必,加大力度”和后面跟著的那個囂張的“墨鏡歪嘴笑”表情時,唇角不受控制地,漾開一抹極淺的笑意。
那笑意一閃而過,像投入湖心的一顆小石子,漣漪只在自己心底蕩開,旁人無從察覺。
……大概吧。
坐在她對面的王姐,何等眼力,不動聲色地推了推眼鏡,隨即清了清嗓子,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面前的策劃案上,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兩天后,項目洽談會。
這一次,趙昕的身份,不再是那個坐在席間,只需要負責微笑的女演員。她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裝套裙,長發挽起,妝容精致淡雅,坐在主位丁導身旁。整個人,像一把收在鞘里的劍,沉靜,卻自有鋒芒。
當林煦和經紀人陳哥推門而入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景象。
他看著那個坐在燈光下,正專注地傾聽導演說話的女孩,看著她眼底那片洗去了所有迷茫和脆弱的、清亮又篤定的光,腳步頓了一下。
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不輕不重地,再次撞了一下。
有點陌生,又……該死的迷人。
陳哥早已駕輕就熟地和丁導、王姐寒暄起來,場子瞬間熱絡。林煦在陳哥身旁落座,目光卻總是不受控制地,往對面那個正襟危坐的“趙制片”身上飄。
“林老師,”終于,趙昕結束了和導演的討論,抬起頭,將目光轉向了他。
她的眼神,很專業,很平靜,甚至還帶著一絲屬于制片人的、公式化的審視。
“首先,非常感謝您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參加我們這次項目洽談會。”
她頓了頓,將一份早已備好的文件,輕輕推到他面前。
“這是我們對‘臨止’這個角色的一些初步構想,您可以先過目。”
林煦看著她這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心里又好氣又好笑。
這人,怎么還演上癮了。
他壓下嘴角的笑意,十分配合地拿起文件,煞有介事地翻閱起來。
趙昕也真的,開始以制片人的身份,條理清晰地闡述她對項目的理解。
“……‘臨止’這個角色,表面是上古唯一的神,清冷強大,無欲無求。但他的內核,是孤獨,是背負著整個三界宿命的疲憊。我希望找到的演員,既能演出他的‘神性’,又能讓觀眾共情他‘人性’中的掙扎與脆弱。”
“他的強大,不能是懸浮的;他的深情,更不能是廉價的。”
她說著,抬起眼,目光直直地對上他,“林老師,不知道您對這個角色,有什么看法?”
這一刻,車里的曖昧,微信里的調侃,都消失不見。
只剩下一個制片人,對一個演員的,最專業的提問。
林煦看著她,看著她眼中那片因為談論角色而重新燃起的、他最熟悉的熱愛與火焰,心中那點因她“公事公辦”而起的揶揄,瞬間煙消云散。
他知道,這才是她。這才是那個,能讓他心甘情愿,為之奔赴的趙昕。
他收起了所有玩笑的心思,神色也變得認真。
“我認為,”他開口,聲音低沉而磁性,“‘臨止’最難的,不是演出‘神性’,而是演出他在擁有‘神性’之后,如何被‘人性’所拉扯,所救贖。”
“他的強大,是他的枷鎖。而女主角‘沈梧’的出現,則是那把,唯一能打開他枷鎖的鑰匙。”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就著角色,展開了長達半個小時堪稱“神仙打架”的專業探討。那種思想上的碰撞和靈魂上的共鳴,讓在座的丁導和兩位經紀人都聽得入了神。
他們看著眼前這兩個,在談論角色時眼睛里都閃著光的年輕人,心里不約而同地冒出一個念頭:
——這部戲,成了。
當然,在專業探討的間隙,也總有一些只有他們才懂的“暗號”在空氣中悄然往來。
比如,趙昕會端起茶杯,用杯蓋輕撇浮沫,狀似無意地補充:“對了,‘臨止’這個角色,常年閉關,生活技能約等于零。所以,我們可能需要男主角在戲外……多體驗生活。比如,學學怎么熬一鍋,不會咸到發苦的魚頭湯。”
她說著,抬眼看向林煦,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屬于“趙制片”的微笑。
林煦立刻接住了這個梗。
他懶洋洋地靠上椅背,長腿舒展,回敬道:“那男主角的片酬,是不是也得把‘特級廚師’的工資算進去?畢竟,林師傅的私房菜,預約很滿,概不賒賬。”
他特意加重了“林師傅”三個字,眼神里的戲謔藏都藏不住。
王姐和陳哥坐在旁邊,看著這兩人用如此專業的術語,進行著如此……幼稚的“打情罵俏”,只能默默端起茶杯,假裝研究杯子上的花紋。
只是那憋著笑微微抽動的嘴角,還是暴露了他們此刻的真實心情。
——沒眼看,真的沒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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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堪稱“公私兼顧”的洽談飯局,在友好熱烈的氛圍中落下帷幕。
丁柯導演和陳哥顯然相談甚歡,就差當場掏出合同,摁著林煦畫押了。王姐則在一旁,和制片方的負責人敲定著最后的合作細節。
飯局結束后,陳哥和王姐默契地以“還有細節要再溝通”為由,留了下來。于是,護送新晉“趙制片”回家的任務,便順理成章地,落到了林煦身上。
夜色微涼,商務車的后座空間寬敞,卻又因為只有兩個人,而顯得有些……過分安靜。
車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一閃而過,在他和她的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
趙昕靠著車窗,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心跳卻不爭氣地,在安靜的車廂里被無限放大。她甚至在想,他會不會……也能聽到?
還是林煦先打破了沉默。
他轉過頭,看著她被窗外光影勾勒出的柔和側臉,唇邊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開口:
“趙制片。”
趙昕的心輕輕一顫,轉過頭,對上他那雙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深邃的眼睛。
“嗯?”
“今天的‘面試’,”他看著她,眼底笑意更深,“我表現得怎么樣?能通過您的‘最終審核’嗎?”
趙昕看著他眼底那片藏不住的期待和溫柔,那顆一直懸著的心,終于,輕輕地、穩穩地,落回了原處。
她也笑了起來。
那個笑容,不再是屬于“趙制片”的專業得體,而是屬于趙昕的,明亮,狡黠,帶著一絲小小的、得逞的甜意。
她沒立刻回答,而是從包里拿出了一個用深藍色絲絨布小心包裹著的東西,遞到他面前,像是在呈上一份最重要的答卷。
林煦有些疑惑地接過來。
打開,里面靜靜躺著的,是那支被他珍藏許久,又物歸原主的,來自《燕北塵歌》片場的發簪。
“林老師,”趙昕看著他,一字一句,清晰無比,“這是你的‘聘禮’。”
她頓了頓,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補充道:
“恭喜你,被錄用了。”
林煦看著手心那支似乎還殘留著她體溫的發簪,又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正對他笑得眉眼彎彎的女孩,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只溫暖的手,輕輕地揉了一下。
軟得,一塌糊涂。
他收起所有玩笑的心思,將發簪小心翼翼地重新收好,放進了自己西裝最貼近心口的內袋里。
然后,他用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語氣,問出了那個已經準備了很久很久的問題。
那個,曾經,被無數次打斷的,未完的話。
“趙昕,”他看著她,眼神深邃得像一片望不到底的星海,“既然我已經‘上崗’了。”
“那……我們什么時候,去把那個,屬于我們的‘另一個結局’,也拍了?”
他沒有說“在一起”,也沒有說“做我女朋友”。
他只是用這種,只有他們兩人才懂的、屬于演員的“行話”,向她發出了最鄭重的、關于一生的邀約。
趙昕看著他,看著他眼底那片只為她一個人而亮的璀璨光芒,笑著,重重地,點了點頭。
沒有言語。
車窗外的霓虹,溫柔地掠過他們相視而笑的臉龐,一切,盡在不言中。
《灼華錄》的劇本,翻開了序章。
而他們人生的劇本,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