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示欄的玻璃在晨露中蒙著霧氣，林小滿踮起腳尖，鼻尖幾乎貼到冰涼的玻璃上。

那張《建筑制圖課程調整通知》的邊角有些卷曲，上面清晰地打印著：“因王明德教授突發心梗住院治療，本學期課程由姜晚意主持，江嶼擔任助教?！?/p>

她的指尖在玻璃上留下一個模糊的指印，正好蓋住了江嶼的名字。

九月的陽光穿透綜合樓巨大的玻璃幕墻，將整個大廳照得通透明亮。

林小滿站在電梯前，看著數字從“9“開始緩慢下降。

當電梯門打開的瞬間，此起彼伏的驚呼聲裹挾著一陣清冽的雪松香撲面而來。

江嶼站在講臺旁調試全站儀，白襯衫的袖口卷到手肘處，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

儀器棱鏡折射的光斑在他鎖骨處跳動，像一只不安分的螢火蟲。

他左手扶著三腳架，右手快速轉動著調焦螺旋，那枚素銀尾戒在陽光下閃著冷光。

“這周的作業是測繪系館中庭?！八^也不抬地說道，指尖夾著的紅色激光筆在空氣中劃出一道紅線，最終停在羅馬柱的裂縫處。

“比例1:50，周五下午6點前交交。每遲交一分鐘我會給你們整個小組扣十分?！?/p>

教室里頓時響起一片哀嚎。林小滿縮在后排角落，鉛筆在速寫本上畫著無意識的螺旋。

斜前方兩個女生正壓低聲音交換情報：“聽說江學長對這些數據十分的嚴格，上次直接把一個男生的圖紙扔出窗外去了......“

突然一聲刺耳的摩擦音打斷了竊竊私語。

江嶼握著三角板重重敲了敲黑板，粉筆灰簌簌落在他的肩頭，在白襯衫上留下幾點灰斑。

“現在分組?！八穆曇舯扔昴翘旄?，琥珀色的眼睛掃過教室，在林小滿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

林小滿的學號被分到第三組時，她正盯著江嶼襯衫第三顆紐扣出神。

那粒貝殼白的紐扣隨著他轉身的動作泛起珠光，在陽光里忽明忽暗，像極了那個失眠的凌晨，論壇私信里閃爍的光標。

正午的陽光把中庭曬成了蒸籠。林小滿握著卷尺的手沁出汗珠，鋼尺貼在凹槽邊緣直打滑。

她踮起腳尖去量檐口線腳，帆布鞋底突然在光滑的花崗巖上打了個滑。

“你是故意的嗎？“

熟悉的雪松香從身后漫過來，江嶼單手托住她手肘。

他掌心的溫度透過棉質衣袖滲入皮膚，驚得她差點扔掉手中的記錄本。

林小滿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指尖的薄繭，那是長期握筆留下的痕跡。

“測繪不是用眼睛看?！八砷_手，接過她手里歪斜的卷尺。

陽光穿過玻璃穹頂，在他睫毛上碎成細碎的金粉，“這是仿雅典宙斯神廟的變體，凹槽邊緣應該有雙線裝飾。“

林小滿看著他修長的手指在圖紙上快速修正數據，發現他握筆時小指會不自覺地微微翹起。

那枚素銀尾戒在陽光下流轉著神秘的暗紋，內側刻著的“匠“字隨著角度的變換若隱若現。

“學長！“同組的男生舉著激光測距儀匆匆跑來，“拱券弧度測出來和標準值差3度，要改嗎？“

江嶼的指尖撫過柱身上細微的裂縫：“系館建于1953年，當時混凝土澆筑工藝......“

他的聲音突然低下去，緊接著是一陣壓抑的咳嗽，尾戒不小心撞在柱身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按實測數據記錄。“

林小滿悄悄摸出手機，鏡頭剛對準他低垂的側臉，取景框突然晃進一道刺目的反光。

她手忙腳亂地按滅屏幕，抬頭正撞上江嶼瞥來的目光，那眼神像X光般穿透她的心虛，讓她耳根一陣發燙。

他似乎也并未太在意，轉身就去到下一個小組了，留下林小滿傻傻的依舊站在那里。

晚，圖書館的暖光輕輕的擁抱館內的所有，不管是人，或者是那些富有靈性的書籍。

林小滿盯著圖書館的電腦屏幕上的建筑史論文要求，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面。

“《比較中西方古建筑斗拱結構的力學差異》——不少于3000字，參考文獻需包含至少五本古籍資料?！?/p>

她嘆了口氣，揉了揉發酸的眼睛。

下午的制圖課被江嶼當眾指出三處比例錯誤后，她決定提前完成這篇期中論文來證明自己。

“古籍區應該在B2層...“她小聲嘀咕著，穿過圖書館大廳。

自動扶梯緩緩下降，冷白的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腕表顯示晚上八點四十七分，距離閉館還有一個多小時。

地下二層的空氣里飄著陳舊紙張特有的氣味。

林小滿踮起腳尖，試圖看清書架頂層那本《中國古建筑木作營造技術》的編號。

指尖剛碰到書脊，身后突然傳來書本落地的悶響。

“需要幫忙嗎？“

清冽的男聲驚得她手一抖，厚重的典籍直直朝她頭頂砸來。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降臨——一只骨節分明的手穩穩接住了下墜的書本，雪松混著墨香的氣息瞬間將她包圍。

江嶼站在半步之外，白襯衫袖口沾著新鮮的墨跡。

他左手捧著那本險些砸中她的古籍，右手還保持著接書的姿勢，腕間的紅繩從袖口滑出一截。

“謝...謝謝學長?！傲中M的聲音卡在喉嚨里。

她注意到江嶼腳邊散落著幾本《清式營造則例》，書頁間夾著泛黃的便簽。

江嶼彎腰拾書的動作頓了頓：“你在寫斗拱結構的論文？“

他目光掃過她懷里抱著的《宋代營造法式研究》，突然抽出其中一頁便簽遞給她，“第178頁的側腳數據有誤，應該參考這本書?！?/p>

便簽上是工整的鉛筆字跡，詳細標注著《營造法式》原版與修訂版的頁碼差異。

林小滿怔怔看著紙上凌厲的筆鋒，突然發現邊角畫著個小小的榫卯結構簡圖——和論壇里“榫卯“常用的簽名一模一樣。

“學長也研究這個？“她脫口而出，又急忙補充，“我是說...斗拱結構。“

江嶼將拾起的書放回書架，尾戒在木質書架上磕出輕響：“上個月幫王教授校對過這部分。“

他指向西側書架，“那邊有本《東亞建筑技藝流變》，里面的實測數據更準確?！?/p>

林小滿順著他的指引走去，心跳快得不像話。

當她抽出那本厚重的典籍時，一張泛黃的照片從書頁間滑落——照片上是系館中庭的羅馬柱，柱身裂縫處用紅筆畫了個醒目的圓圈，拍攝日期顯示是四年前的深秋。

“這是...“她彎腰去撿，卻見江嶼先一步拾起了照片。

他的指腹摩挲過照片邊緣，喉結動了動：“當年測繪比賽的選題?！?/p>

照片背面露出一行小字：給哥哥的生日禮物。

江嶼迅速將它塞進書中，但林小滿已經看清了那個日期：11月22日。

“你要找的資料在第三排第二個書架?！敖瓗Z轉身走向閱覽區，背影在頂燈下顯得格外單薄。

林小滿注意到他左手始終按著胸口，步速比平時慢了許多。

古籍區的燈光忽然暗了一瞬。林小滿抱著找到的參考書走向空位，發現江嶼正伏在角落的桌前，面前攤開著厚厚的《梁思成全集》。

他右手握著鋼筆，左手無意識地轉動著尾戒，面前堆著十幾本打開的資料書。

她鬼使神差地走向相鄰的座位。

江嶼聞聲抬頭，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東亞建筑技藝流變》上：“第63頁的對比圖表很有參考價值?！?/p>

鋼筆尖在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響。林小滿偷偷抬眼。

江嶼正在筆記本上繪制看著很復雜的斗拱結構圖，每個節點都標注著精確到毫米的尺寸。

他的眉頭微微蹙起，時不時用尾戒輕叩桌面，像是在計算什么。

“學長在準備競賽嗎？“她小聲問道，指了指他手邊全國大學生古建筑測繪大賽的通知。

江嶼的筆尖停在紙上，洇開一小片墨跡：“嗯。“他合上筆記本，露出封底燙金的?；?，“下周三截止組隊報名。“

林小滿的心跳漏了一拍。論壇里“榫卯“上周剛提過這個比賽，說想找懂徽派建筑的搭檔。

她正想開口，一陣劇烈的咳嗽突然從江嶼喉間溢出。他匆忙摸出口袋里的藥瓶，卻失手將它打翻在地。

褐色藥丸滾到她腳邊。林小滿彎腰去撿，看清了標簽上的字：鹽酸普羅帕酮片。

她的手指微微發抖——這是治療心律失常的藥。

“別碰。“江嶼的聲音比平時更冷。

他接過藥丸時，腕間的紅繩擦過她的手背，繡著的“平安“二字已經有些褪色。

閱覽室的掛鐘指向十點。江嶼收拾書本的動作很慢，像是刻意在等她先走。

林小滿走到電梯口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暖黃的臺燈光圈里，江嶼正將那張羅馬柱照片夾回書中，指尖在妹妹的字跡上停留了很久。

電梯門關閉的瞬間，她看見江嶼從包里取出筆記本電腦。

屏幕上隱約閃過論壇登錄界面，那個熟悉的黑色頭像一晃而過。

回宿舍的路上，林小滿的手機震動起來。論壇私信彈出新消息：

「考慮過參加測繪大賽嗎？需要懂徽派建筑的搭檔。——榫卯」

夜風拂過她發燙的臉頰。遠處建筑系的燈光還亮著，像是黑夜里的燈塔。她深吸一口氣，在回復框里鍵入：

「我正好有些關于馬頭墻斗拱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