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半的鬧鐘響起時，林小滿已經醒了。

她盯著天花板上的裂縫看了整夜，父親照片背面那句“秘密基地“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窗外，晨霧籠罩著校園，系館屋頂的避雷針在霧氣中若隱若現。

手機屏幕亮起，論壇私信顯示已讀：

「帶厚外套，頂層通風管道溫度低。——榫卯」

她躡手躡腳地下床，從衣柜深處翻出父親的舊工作服。

帆布面料上還沾著些許石膏粉，胸口口袋歪歪扭扭地繡著“林工“二字。

穿上的瞬間，熟悉的松節油味道包裹住她，像是得到一個遲來的擁抱。

系館西側的安全通道昏暗潮濕。

林小滿按江嶼發的定位找到備用樓梯時，發現臺階上放著兩杯豆漿，杯套上畫著斗拱結構的簡筆畫——和她論壇頭像一模一樣。

“這邊。“

聲音從頭頂傳來。江嶼站在三米高的腳手架上，黑色高領毛衣襯得膚色愈發蒼白。

他左手握著激光測距儀，右手向她拋來安全繩，動作利落得像演練過無數遍。

晨光透過天窗落在他身上，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

林小滿系好安全帶往上爬時，聽見金屬支架發出細微的咯吱聲。

江嶼突然俯身抓住她的手腕，掌心有新鮮的燙傷痕跡。

“慢點。“他指間有淡淡的藥膏味，“第七級踏板有松動。“

他們所在的通風井正對著羅馬柱頂部，從這個角度能看到柱頭裝飾里藏著的細小裂紋。

江嶼打開平板電腦，調出昨晚做的3D模型：“你父親當年標記的隱患點，現在擴大了2.7毫米。“

他的呼吸拂過林小滿耳際，令少女的臉頰泛紅。

屏幕上旋轉的模型突然定格在一處不起眼的凹槽——那里刻著極小的“LY&JM2018.11.22“。

“這是...“

“你父親和我妹妹的約定。“江嶼的尾戒輕敲屏幕，放大那個位置，

“計劃在她二十歲生日時，一起修復這個隱蔽的工程。“

林小滿的指尖顫抖著觸碰那個日期。

父親去世那天清晨，確實帶著全套測繪工具出門，說是要赴一個“小老師的約“。

江嶼突然咳嗽起來，藥瓶從口袋滑落，滾到腳手架邊緣。

林小滿彎腰去撿，發現標簽上除了普羅帕酮還多了行手寫標注：“與抗抑郁藥間隔2小時服用“。

“別看。“

江嶼奪回藥瓶時，針織衫領口滑出一根銀鏈——墜子不是銀杏葉，而是微型雕刻刀，刀柄刻著“JM“兩個字母。

通風管突然傳來嗡鳴，震落一片灰塵。

江嶼下意識側身擋住林小滿，灰塵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是結了一層霜。

逆光中，他的輪廓與父親工作照里的身影重疊在一起，連護住測量儀的動作都如出一轍。

“繼續。“他遞來熱成像儀，轉移話題的意圖很明顯，“裂縫處的溫度差會顯示內部結構損傷。“

工作持續到正午。當林小滿第三次因為恐高而腿軟時，江嶼默不作聲地挪到她外側，用身體筑起一道屏障。

他的影子籠罩著她，像是另一種形式的安全繩。

“休息一會兒吧。“江嶼從工具包取出保溫盒，里面裝著一些父親曾經經常帶她去吃的點心

林小滿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讓她鼻尖發酸。父親最后一次帶她去吃的早點鋪，做的就是這個味道。

“你...怎么知道這家店？“

江嶼的筷子頓了頓：“我妹妹的日記。“他從手機相冊調出一張泛黃的書頁照片，上面用稚嫩的筆跡寫著：“和林工約好了，下次帶哥哥和滿寶姐姐一起去吃燒賣...“

陽光突然變得刺眼。林小滿眨掉眼淚，發現江嶼正凝視著她工作服上的繡字，眼神柔軟得不可思議。

他的指尖懸在半空，像是想觸碰那個“林“字，又硬生生收回。

下午的測繪更加精細，但是也開始變得熱起來了。

江嶼操作無人機拍攝柱頂細節時，左手始終按著胸口。

林小滿注意到他呼吸頻率越來越亂，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今天就到這里吧？“

“還剩最后兩組數據。“他固執地調整著無人機參數，突然一個踉蹌。林小滿慌忙扶住他，隔著毛衣感受到不正常的心跳節奏。

“藥！“

江嶼搖頭，蒼白的唇抿成直線：“吃過量了。“

他撐著腳手架站起來，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你父親...那天也是忍著頭痛完成測量的吧？“

這句話像鑰匙，突然打開了記憶的閘門。

林小滿想起父親書桌抽屜里那些沒吃完的止痛藥，想起他最后時刻還攥著羅馬柱的圖紙。

淚水模糊了視線，她沒看見江嶼眼中同樣的水光。

暮色降臨時，他們收拾器材準備離開。

江嶼突然在通風井拐角停下，示意林小滿看向某塊松動的墻磚。

磚塊后面藏著個生銹的小鐵盒，打開后里面是張折疊的圖紙和半塊桂花糕。

圖紙上是父親的字跡：《給江玥小朋友的生日驚喜——羅馬柱修復游戲》。

背面用彩色筆畫著路線圖，終點標著“秘密基地“。

“她沒等到...“江嶼的聲音輕得像嘆息，“那天你父親被送進醫院后，她在這里等到深夜...“

林小滿捧起那半塊已經風化的桂花糕——父親每次去見江玥都會帶的禮物。

包裝紙上還印著“老楊記“的logo，正是她最愛的點心鋪。

離開時，江嶼突然塞給她一把鑰匙：“模型室抽屜里有你父親留下的東西。“他的眼神閃爍，“我...一直沒敢看。“

夜風吹亂他們的衣擺。林小滿鼓起勇氣握住江嶼冰涼的手指，感受到他瞬間的僵硬和隨后更用力的回握。

兩顆跳動的心臟隔著衣料傳遞溫度，像是某種無聲的約定。

回到宿舍，林小滿在論壇私信里輸入又刪除，最終只發出去一句：

「明天一起去老楊記吧。」

回復來得很快：

「六點，系館門口等。——榫卯」

緊接著是第二條：

「記得帶傘，預報有雨。」

窗外，銀杏樹的影子在月光下搖曳。

林小滿摸出父親的老懷表——停在11:22的表盤下，藏著一張她從未注意過的照片：年幼的江玥坐在父親肩頭，兩人對著鏡頭比著同樣的剪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