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剛漫過宿舍樓頂時，林小滿就醒了。她摸出枕頭下的懷表——父親的老物件，表蓋內側嵌著一張小小的合影：年輕的父親蹲在系館羅馬柱旁，身邊站著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照片邊緣已經泛黃，但“2008.11.22“的日期依然清晰。

手機屏幕亮起，論壇消息提示閃爍：

「六點，系館東門。——榫卯」

附帶一張晨光中的銀杏樹照片，枝椏間隱約可見老楊記的招牌。

林小滿套上那件淺灰色針織衫，袖口還沾著昨天測繪時的鉛筆灰。路過書桌時，她將父親那本《營造法式筆記》塞進背包——書頁間夾著張老楊記的舊優惠券，是拿到這本書翻看時發現的。

系館東門，江嶼已經在臺階上等候。他今天穿了件深藍色襯衫，袖口整齊地卷到小臂中間，露出的依舊是那枚素銀尾戒。晨光透過銀杏葉的間隙，在他肩頭投下跳動的光斑。

“早。“他微微點頭，目光落在林小滿的背包上，“帶資料了？“

“嗯，父親的老筆記。“林小滿拍了拍背包，“里面有些關于系館的......“

“原始數據。“江嶼接話的語調罕見地帶著一絲急切，又很快恢復平靜，“我昨晚查到老楊記七點開始供應紅糖饅頭。“

他們沿著林蔭道并肩而行，腳步聲驚飛了路邊的麻雀。江嶼的步幅比平時小了許多，時不時瞥向林小滿的側臉，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么了？“林小滿忍不住問。

江嶼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尾戒：“你父親...有沒有提起過為什么要帶玥玥去老楊記？“

陽光穿過梧桐葉，在石板路上畫出斑駁的光影。林小滿回憶道：“他說那兒的紅糖饅頭能補充測繪消耗的體力，而且......“她突然停住，從包里取出那本筆記，翻到折角的一頁。

泛黃的紙頁上，父親的字跡有些褪色：“帶玥玥嘗了紅糖饅頭，小姑娘說比醫院的營養餐好吃百倍。約定每周三當她的'秘密早餐日'，別告訴江墨他女兒偷吃甜食。——LY2016.3.16“

江嶼的腳步頓住了。他取下眼鏡慢慢擦拭，鏡片后的眼睛微微發紅：“我妹妹的日記里...寫滿了這些'秘密早餐日'，原來是這樣啊。“

老楊記的蒸籠冒著騰騰白氣，木質招牌在晨風中輕輕搖晃。老板娘正在擦拭玻璃門，見到他們時動作突然停住。

“林工的......“她的目光在林小滿臉上停留片刻，又轉向江嶼，“和小江一起啊，快進來。“

窗邊的位置沐浴在晨光里。林小滿發現桌面有細小的刻痕——LY三個字母，被一顆小心臟包圍。她的指尖撫過那些痕跡，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父親年輕時留下的。

“你們爸爸當年就愛坐這兒。“老板娘放下兩杯熱豆漿，“林工畫圖，江工算數據，為個結構能吵一上午。“她指了指天花板某處，“看到那個裂縫沒？九八年他倆打賭輸了的人要修房頂。“

江嶼的鋼筆突然在筆記本上劃出長長的墨線。他抬頭望向那道裂縫，喉結動了動：“父親從沒提過......“

早餐在安靜的晨光中繼續。江嶼吃東西很專注，每次咬饅頭都細細咀嚼，似乎在想著什么，眼睛望著前方。林小滿偷偷拍下這個畫面，照片角落恰好捕捉到窗外經過的銀杏樹——同父親最后一張工作照里的構圖驚人地相似。

“給。“江嶼突然推來一個牛皮紙信封，“整理我妹妹的東西時發現的。“

信封里是張建筑系館的平面圖，父親用紅筆圈出了幾個位置，旁邊批注：“給玥玥的尋寶游戲線索“。圖紙背面寫著日期：2018.11.21。

“這是......“

“他計劃在生日那天帶她玩的游戲。“江嶼的聲音很輕，“最后一站是羅馬柱下的時間膠囊。“

老板娘送來打包盒時，兩人已經對著圖紙研究了十幾分鐘。江嶼的鋼筆在餐巾紙上畫出精確的路線，像是一張藏寶圖。

林小滿則標注出這些年系館改建后變化的部分。他們的手指偶爾在紙面上相觸，又默契地各自縮回。

“今天下午？“收拾圖紙時林小滿提議。

江嶼點頭，從錢包里取出幾張泛黃的糧票：“妹妹收集的，說要用這個當游戲幣。“票面印著1998年的日期，正是他們父親入學的那年。

回程時路過文具店，江嶼在櫥窗前駐足。展示柜里擺著套古建筑拼圖，包裝盒上印著應縣木塔的圖案。

“我妹妹十歲生日時...“他輕聲說，“你父親送過她一套類似的。“

林小滿已經推開店門：“現在是我們倆的了。“

結賬時她發現江嶼偷偷多拿了一包兔子造型的橡皮擦，付款后迅速塞進背包側袋，假裝在研究收銀臺旁的糖果架。

下午的模型室灑滿陽光。拼圖碎片鋪了半張工作臺，江嶼的鋼筆和她的鉛筆并排放在一起。父親設計的“尋寶游戲“圖紙被釘在軟木板上，旁邊貼著早上拍的照片。

“第一個線索在這里。“江嶼指著圖紙上的圖書館標記，“需要兩把鑰匙。“

林小滿從父親的書里翻出把銅鑰匙，江嶼則取出妹妹日記里夾著的那把。兩把鑰匙并排放在一起，齒痕恰好能拼成一個完整的心形。

圖書館頂層的檔案室塵封已久。當兩把鑰匙同時轉動，柜門發出悠長的吱呀聲。里面是本厚重的相冊，扉頁寫著：“建筑系雙子星的青春——林振聲&江墨1997-2001“。

“這是...“林小滿翻開相冊，指尖停在某張照片上：年輕的父親和江叔叔站在羅馬柱前，合力舉著“結構設計大賽冠軍“的獎狀。照片背面寫著日期：1998.11.22。

江嶼的呼吸突然變得很輕：“我父親很少提起大學時光。“

相冊最后夾著張泛黃的紙條，父親的字跡已經褪色：“給小江——等孩子們找到這個，記得帶他們去老楊記吃紅糖饅頭。你欠我三頓。——LY“

暮色透過彩繪玻璃窗，在檔案室地板上投下斑斕的光影。林小滿輕輕合上相冊，發現江嶼的眼鏡片上蒙著層薄薄的水霧。

“下一站？“她輕聲問。

江嶼摘下眼鏡擦了擦：“系館天臺。她說...那里能看到最美的落日。“

離開時，林小滿將一枚兔子橡皮擦悄悄放在檔案柜角落。江嶼看見了這個動作，嘴角微微上揚。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在古老的樓梯上交織成一道溫柔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