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梨注意到這女人一手抓著自己一手運法踏水而上，跳出黑水沼澤也滴水不沾，待站定后才放開自己。
“寒市兇險，妖鬼眾多，未有傍身之技不要去。”
女人將手掌輕輕撫在她肩上，那纏在枕梨身上的腰帶便重新纏上她的腰，枕梨驚覺這女人指尖一點一點靈流在為她療傷。
她試探性問道：“咳咳……你是神仙嗎？”
那女人聞言一愣收回手，輕聲道：“偶然修煉得神身而已，算不上神仙。”
枕梨微微點點頭，目光不自覺飄到她的光頭上，果然神仙都像話本寫的一樣清心寡欲，連三千煩惱絲都要斬斷呢……
那女人注意到她的目光，神色微斂背過身去，似是不想讓她瞧見。纏在腰上的腰帶這時候蹭來蹭去，她干脆直接拿手按住，結果又聽到身后少女小心翼翼的聲音。
“今日多謝救命之恩，敢問上神姓名？”
“……”
枕梨見她背對自己半晌不說話，心里暗罵問的這問題是不是太過唐突，萬一人家只是順手救個人壓根就不想讓自己知道名諱呢。
眼見著這人怎么著都不說話，于是枕梨又鞠了一躬道：“……打擾了，我告辭了！”
剛轉身手腕就被什么東西直接纏上，枕梨吃驚地看著本應該在那女人腰上的腰帶不知何時飛出來，一端徑直纏到自己手腕上，另一端漂浮在空中，那女人見狀也有些吃驚。
于是她施法收回腰帶，沒成想那端纏得緊把枕梨拉得一個踉蹌差點撲倒在她身上，枕梨憋得臉都紅了。
不是，這不說話還不讓她走是幾個意思？
那女人眉頭緊皺，用力一扯那腰帶才自覺放開枕梨，乖乖的纏回她腰上。
枕梨輕咳兩聲，心想這法器或許在暗示什么，于是伸手將那腰帶輕輕扶正，禮貌道：“上神您……腰帶亂了。”
結果那女人臉色又變了，她后退兩步拉開距離，扭過身去：“不該你管的事情少管。”
枕梨點點頭，輕聲：“是我唐突。”
“我是說松鶴關。”那女人又追加一句道：“你修為尚可但招式混亂，定打不過臨漪，所以松鶴關野狗子之亂不要管了。”
“可是沒有人幫他們！如果我不管……”
“如果你不管遲早有人插手，如果你管就是搭上你這條命也沒有用！”
女人的聲音似乎帶著怨氣，怔得枕梨無言以對。
“我知道了。”
枕梨心知她說的在理，于是行禮道：“多謝上神今日之恩，不知如何以報？”
“來日再報吧，我還有事，你盡早離開這里。”
言畢，那女人掐了個訣化為一縷白煙直接飄散。
枕梨嘆口氣，干脆施法召出小靈鹿，飛身上去靠著自言自語：“還是我太自不量力了，居然想打倒那不知幾千年的老鬼……”
小靈鹿感知到她的沮喪，步伐也放慢了些，安安靜靜帶著她在邊春山里面轉悠。
月明星稀，一人一鹿終于回到松鶴關。
之前枕梨問路的那老婦人在村門口看到這金光閃閃的靈鹿過來趕緊招呼人，結果沒想到這鹿背上的姑娘一見到圍過來的人群就放聲大哭。
“哎呦呦小丫頭，這是怎么了？”
“哭什么啊？沒打過妖怪就沒打過啊，人能平安回來就好了。”
“怕是遇到些不干凈的東西被纏上了，嚇到了吧？”
“不哭了不哭了，奶奶給你煮粥喝。”
“……”
雖然說枕梨確實比較后怕，但在七嘴八舌一堆人的安慰下慢慢止了哭聲，畢竟高低不過十幾歲的丫頭，還是頭一回遇到差點把命賠上的差事，掉一掉眼淚也正常。
草榻上臥了一宿，第二日意外是個好天氣，枕梨是被一陣嘈雜聲吵醒的，她揉揉眼睛，看著那老婦人過來喊道：“快去村門口！”
枕梨心亂如麻，難道野狗子又來了？
待她沖到村門口早有一堆人在那邊等著，村長一見到她就老淚縱橫，抓著她的手：“姑娘，你是松鶴關的大恩人！大恩人吶！”
枕梨都沒搞清楚什么狀況就看到許多野狗子拉著許多馬車進村，有藥材有糧食有水果等等等一堆東西，枕梨驚訝地瞪大眼睛，還未反應過來就看到那素衣姑娘飄飄然已落在自己面前。
“托你的福。”
村里安頓完畢，兩人沿著湖邊散步。
枕梨還是有些恍惚，昨日見這上神還是光頭周正清冷華貴，今日再見就青絲如瀑清新淡雅，她有些不可思議道：“上神……你……”
“我叫柳無眠。”
柳無眠面上雖如昨日那般冷漠，但枕梨莫名覺得她講話沒有那么生硬：“臨漪已經把搶擄百姓的糧食悉數奉還，外加一些藥材，邊春山的妖以后都不會騷擾松鶴關了。”
“多謝上神。”
枕梨咬唇點點頭，能讓臨漪那樣的老鬼松口，想必肯定是柳無眠在其中斡旋，想到這她不禁對柳無眠肅然起敬，又止住腳步向她作揖道：“若沒有上神出手相助，昨日我早就命喪那黑水沼澤了。”
“那臨漪與我乃老相識，不用行此大禮。”
柳無眠將她扶起，道：“昨日你的膽識倒是讓我刮目相看。”
“這個嘛……”枕梨一想到昨日那窘態不禁莞爾，她連忙搖頭：“不識天高地厚而已。”
柳無眠見枕梨的目光又落到自己腰帶上，心下猜到她應該想問什么，于是輕聲：“出來。”
那腰帶一得令就立馬飛出來像個小人一樣扭來扭去，看得枕梨一愣一愣。
“此乃我的法器，萬面千相！”
柳無眠邊說邊運法，那萬面千相在她手邊瞬間化為各種樣式的東西，譬如劍、錘子、絲帶、發簪、棍子、酒杯等等等……
等下！枕梨眼尖地發現這萬面千相變成的酒杯怎么如此眼熟？？？
這這……這不就是昨日她在那大堂砸臨漪的那個酒杯嗎？！？
她一有這個認知就瞪大眼睛，心下更是羞恥萬分，昨日她居然居然拿了上神的酒杯喝酒！還扔出去砸鬼……怪不得當時柳無眠用那種怪異的眼神看著自己，敢情是因為這個！
柳無眠忽略她那難堪的表情，將這萬面千相運法給她看了一遭后又化為腰帶系于腰間。
“上神好法器呵呵呵哈哈哈……”
枕梨干笑著捧場。
柳無眠不知她心中所想，見她面上還帶著幾分敬重與不自在，于是主動岔開話題：“你并非松鶴關人，為何因他們以身涉險？”
“這個……”枕梨微微抿唇，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道：“濟世為民，我也想飛身上神。”
柳無眠聞言微微側目去看她，語氣波瀾不驚：“你認為濟世為民就能飛身上神嗎？”
“啊？”
枕梨沒想到她會這般反問，心下更是窘迫萬分，就像被師父責罵了一樣聲音越來越小：“神悲憫眾生，德該配位者才供眾人敬仰……”
“都已飛升上神，為何還要悲憫眾生受那三瓜兩棗的敬仰？”
柳無眠仍舊拋出問題。
枕梨瞪大眼睛，抬眼見她面上如死水般平靜，心里大駭，磕磕巴巴道：“可是……如若沒有凡間功德供奉，神豈不是會消散……”
就像那說書鬼講的那戲子出身的神仙，無人供奉她所以最終元神消散曲終神殞。
“都已成神怎會消散。”
柳無眠難得被她的邏輯逗樂，她唇邊噙著淡淡的笑意道：“不過你立志初衷是好的，期待見你度過天劫的那天。”
枕梨松了口氣，心道這上神真是……太讓人感到壓迫了。
“上神，那您為何幫松鶴關的百姓？”
枕梨還是好奇道，如果按柳無眠所說的既已成神何苦眾生，那她為何還要幫助眾生度過難關呢？
柳無眠微頷，道：“世上因果輪回苦難相當，我并非可憐他們，但居然有人以身涉險，幫也算是個舉手之勞。”
言畢她瞥了枕梨一眼，枕梨自覺垂頭，心知她點的是昨日自己的魯莽。
“上神所言極是……”
柳無眠打斷她的話，眉頭微蹙道：“你不用稱我上神，這個名稱很難聽。”
枕梨不解，怔怔地看著她。
“可是上神，這比較敬重。”
“這很顯老。”
柳無眠微嘆口氣，那萬面千相也溜出來飛了一圈才系回去。
枕梨思索片刻，小心翼翼道：“那……姐姐？如何？”
言畢，枕梨看到柳無眠眉眼微彎，居然笑了一下！她居居居居然笑了！
真道“云飲塵清香雪冷”，這明月皎皎般的女人居然伸手將她發絲上的一片花瓣撫去，紅唇微彎，似在咀嚼那兩個字眼：“不錯……姐姐……我喜歡。”
枕梨瞧見那萬面千相又瘋了似的飛出來扭來扭去，圍著兩人轉了整整兩圈才又系回去，枕梨覺得好笑：“它……”
“它是我之前無意得到的一鳳凰靈脈，后來凝練出這法器，看教不力，時而癲狂，不必理會。”
柳無眠對這種情況見怪不怪。
枕梨點點頭，驀然瞧見一縷紅煙在兩人頭頂樹上縈繞，還未等她掏出符咒就看到臨漪懶懶地出現在面前。
“無眠姐姐，你喜歡這個名稱嗎？”
臨漪卷起柳無眠的一縷發絲把玩著，聲調滿是戲謔。
柳無眠冷著臉用萬面千相綁住她的手拉開距離：“你來干什么？”
“哎呦呦，我給這松鶴關送了這么多東西，不能來看看？”
臨漪扯開萬面千相扔回柳無眠身上，目光又移向枕梨，枕梨昨日被她收拾的有點怕，不自覺后退兩步。
臨漪看著好笑：“你躲什么？你這無眠姐姐在這里我還能揍你不成？”
枕梨汗顏，有些看不懂現在這個場面。
好死不死，村長帶著幾個小伙剛好過來熱情招呼：“小姑娘，誒？這些是你朋友啊？要不要一起吃個飯？你這次可幫了大忙了，我們好好招待你。”
臨漪也不管是什么情況，帶著媚笑就叫著：“好嘞。”
枕梨更心虛了，也得虧這些村民沒見過臨漪，要是讓他們知道臨漪就是罪魁禍首還不得把鍋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