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紅衣女子的眸光依舊空洞。
她身姿矯健地站著,周身波光粼粼的結界映在她那臉龐上,透著外面淡淡的茫茫魔霧。
危機四伏地漫卷在雪下,延至滿山。
酉時三刻,天道本欲籌謀一場盛大局勢,她刻意掉了多少次鏈子,幾乎是清算不完的。
天源在九面星鏡前,映出了她那落寞的身形,姿態著實散漫。
她的聲音里,聽不出惶恐之意,毫無半分猶疑,冷靜道:“我自識海里剝離了無數怨念,是你無理而為。而今,她回來了。那我是不是也應該,拆了你這局勢?”
言罷,一道道天雷似被觸怒般降下,只離她腳下三寸之遠。
天源懵了一瞬,眸光深沉,話語中疑似冷笑之意:“怎么?堂堂一個無形的天道,竟然觸怒了?真是讓我一點也不意外。”
而后,她掌心幻化出檀木筆,凝視著眼前被魔霧一點點侵蝕的蒼生。
她咬咬牙,心下自知天留不得這般危機稍緩的蒼生,便凌空迅速寫下四字:“吾以天為回溯,另以喜樂為源。”
眼瞧著字已成,她便用其筆尖推出那行字,直至結界外,懸天而上,引起一陣陣電閃雷鳴。
九面星鏡中,有一面忽地亮起人物關系的連星:棄子靈植→冰軀執行者→關鍵棋子?
天源瞥了一眼,目光落在那第四面鏡上,眼底閃過一絲了然。
沒有誰會心甘情愿地過一個被命運操控到淋漓盡致的人生。
她想,既然這樣,那便引領一群子民,養出一身和自己一樣的反骨;讓那無形的家伙,好好嘗嘗自己所帶的因果,看看是怎么換得蒼生齊心,又是如何讓我們過上自己想要的人生。
她步伐平穩地走進那面鏡后,修為一點點散化在鏡像中。
天源神情忽恍,天際邊一抹霞云,促使她體內藏匿的那身仙脈不斷閃爍著。
好似如今已是天啟元年。
疑似她半趴在檀木桌上,瞧著結界外那淡淡的場面,雪下則暗藏著一些魔霧,滾滾翻涌。
在無聲無息下,天源半瞇半醒地凝視著眼前那挺拔如松的身形,似是神態悠閑。
緩慢映入她眼簾時,倒多了一份沉穩感。
天源只覺這眼前人像是,早在幾日前見過般的熟悉。
她嘴角勾起一抹輕笑,似是在說:又重逢之意,果真是喜于捻碎一片花瓣的云覆淵。
她忽地被一本毫無預兆地闖進結界的婚書砸到了額頭,疼得嗡嗡作響。
哪兒來的這婚書?
她懵了一瞬,可乍眼一看,這不細瞧的話,還真難以發現那婚書連著的紅線,小到可有可無的細。
莫非,這是回到了天啟元年?
那她又成了誰?
她注意到這一身淡雅素清衣,轉瞬,又瞥見那結界外姹紫嫣紅的藤花界,讓天源感到極其熟悉。
眼前出現一些繚繞著陌生遺憾的回憶,一點點涌上心頭,讓她意識到如今的自己是泠天姒。
而身后,卻忽地傳來一個疑似輕柔沉悶的女子聲,打斷了那些回憶:“你終是來了,我等待已久的年少神明。”
天源聞言,面色毫無波瀾,轉過身后詢問道:“是你喚我?”
泠天姒微笑地點了點頭,又道:“我有很短一段的人生,和你相似。”
相似……?
天源聞言,心下想著:“三生短,七世長。看來,她此番召我,必然是為了擺脫天道的控制。”
轉瞬,泠天姒帶著懇求之意,低聲道:“時日無多,如今我想,請你代我補全一些我未做成的事,不必勉強。”
言罷,她眸光堅決地凝視著眼前人。
這話落在天源耳畔,讓她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猜到了。放心,我會盡我所能的。”
言罷,現已是戌時二刻,這話暗里明外都在意為,她不會讓那天道得逞的。
結界外,黑月當空。
泠天姒的身軀似在一點點散化著,就像如愿了卻遺憾般地離開。直至那張溫和的面孔,也消散在天源眼前。
緊接著,天源將眸光落在了手中那本婚書上,想來是她在寫雪字時,似乎不曾有過這紅線。
反應過來后,她穩下一絲被攪亂的心來,將其緩緩打開,輕吟地念著:“請天鑒證,日月同到;今有吾持紫絮風鈴,此生長困,劫數即定。若一方違背者,五感盡焚,身魂剝離;扶手泠天姒,穹霖立書為證。”
念后寒意襲來,她迅速合上婚書,那淺朱紅的下唇不知何時顫動了起來,促使心中越發壓抑。
不,不對。
枷鎖?
穹帝也是天道的一環棋子,不過非同尋常的他,是天道最為看重的一個。
那家伙倒有在天地條規中,明確過不能有仙妖結姻果這件事。
瞧著此書上的字,倒像是為什么利益,給了她一個如同枷鎖般的下馬威,倒無半點談情的意思。
這下的又是哪環棋局?
天源似乎是察覺到了什么,凝著心。
她猛然站起,身軀化風鈴瓣而散,暗藏在藤樹根下的狹窄縫里。
藤花界的結界外,三縷偽仙力的凜冽氣息與她擦肩而過。
隨后,兩位仙侍帶著三個喜箱闖界而降,落地在紫藤樹旁,震出一陣由輕到重的波動。
促使這疑惑心蔓延天源的渾身上下。
草精上前,驚喜似地一個個打開那些箱子,她大聲尖銳道:“五瓶仙界的上好懸花釀,一只小鯤鵬獸,鸞鳳果十枚。”
眾妖聞聲紛紛趕來,瞧著眼前的美物,眼底似是盡顯貪婪,邊躍躍欲試地上手亂摸,邊小聲議論著什么。
轉瞬,云霧聚現間,一股陰森冷冽感襲來,眾妖的手忽而頓一瞬,只顧著屏住呼吸。
虛實難辨的詭譎身形幻化而出。
穹帝深邃地凝視一旁的靈池,只見濃霧,卻未見天源在此處滋養靈根。
他眼眸暗沉,陰冷地擠出“未來”二字,低笑道:“你們未來的花主,去了何處啊?”
天源靜靜地凝視穹帝。
早就聽聞此人早到晚出,頻繁出入刃荒的動機,讓人感到震懾,甚至恐慌。
草精又一次上前,不顧旁人的好言阻攔,反而湊上前,眉眼帶賠笑道:“穹帝,您身姿隨處帶著威嚴,送來如此上好的聘禮,花主她竟不領情面。”
何況穹帝與一株花靈,不但位份殊途,恰好觸及此條規,且低者的身份竟還頂著“未來”二字。
這不就是有名無實錄嗎?
穹霖不惱,那面上忽而寧靜忽而狂躁,讓人實在是猜不透。
轉身時,他凝聚出偽作仙力的魔氣,利落地撲向草精,一點點侵蝕著。
仙力灼熱到似在蝕骨。
草精驚愕地磕頭道:“望穹帝開面,饒了我這沒眼力見的草精!”
穹霖邪笑一番,反諷道:“殺你?還沒半點對吾有利的好處。”
天源目視眼前場面,上頂著圓潤的下巴,有些不自覺地散化手中婚書。
她依舊未現身,似是在等什么合適的時機。
穹霖冷下臉,抬手一召,雪下魔霧時時刻刻地待命圍攻。
身旁的兩位仙侍上前,按住那即將被焚毀的草精。
穹霖壓聲輕蔑道:“把草精,給吾帶到洗修塔,好讓她安分守己些。”
兩位仙侍低頭應了聲諾,轉身化修為而散。
空氣中,他們殘留的仙力波動,卻疑似魔霧,讓天源感到極其熟悉。
細細回想傳言中,在仙界的新穹帝晉位前,九荒中有某一荒。
此處生靈,雖具魔化修為,卻不似魔,倒像是被仙人強奪了精魄的人。
想到這精魄事上,似與夢里的魔霧有著別樣的聯系。
天道的局,倒還真是高深莫測。
天源晃了晃頭,雙眸清透地甩開方才的雜念,又略帶深邃。
轉瞬,便凝視著那位與自己連著婚緣線的穹帝。
她雙眸一點點變得凝重,略透冷感,左手迅速施法。
掌心試圖凝聚微小的法力,幻化出幾枚白棋子。
將要甩出時,小鯤鵬獸的低吼聲傳至她耳畔,讓她掌心上的上古幻化力稍緩了些。
嗚嗚的聲音極其細小,讓天源禁不住心生惻隱,似是有了一種想要放它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