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青云階
開篇·詔書卷春
永昭三年的春天來得又急又猛,殘雪還沒化干凈,朱雀大街的青石板縫里已經鉆出嫩綠的草芽。天剛蒙蒙亮,布告欄前就擠滿了人,粗布衣裳的婦人踮著腳,手指頭戳著黃綢詔書上的金字:“快念!這上頭寫的啥?”
“凡大昭子民,無論男女,年滿十歲皆可應試州學——”茶攤老板娘拎著銅壺給人續水,滾燙的水汽裹著話音往人堆里飄,“謝家那位玉面判官親自監考,聽說往他跟前遞帕子的姑娘,都叫他拿案卷砸過手背!”
斜對過蘇記茶行的二樓小窗“吱呀”推開半扇,探出個簪著碧玉蝴蝶釵的腦袋。蘇棠咬著桂花糖探頭張望,臉頰鼓得像偷食的松鼠,圓溜溜的杏眼被晨光照得琥珀般透亮。
“姑娘仔細噎著!”丫鬟阿蘿踮腳給她拍背,腕上銀鐲叮鈴鈴響,“夫人昨兒新蒸的梅花酥,要不要裝一匣子帶去考場?”
蘇棠猛灌了口雨前茶,青瓷盞沿沾著糖霜:“帶三匣!若是考題太難...”她突然噎住,盯著賬本上暈開的墨漬發愣——父親謄寫的“三月初七漕運使驗茶”被污了大半,像團化不開的血。
初逢·雪襟藏鋒
太學南院的古槐抽了新芽,蘇棠提著石榴紅裙擺跳下馬車,發間銀雀釵振翅欲飛。阿蘿追著往她袖袋塞油紙包:“新炒的松子!若是那位冷面判官嚇人,姑娘就嚼兩顆壓驚...”
廊下白須老者筆尖一頓:“商籍,十六歲...師從何人?”
“嘩啦”一聲,粗布袋子倒在案幾上。《漕運改策》頁腳卷著邊,扉頁夾的干茉莉撲簌簌落出幾瓣。最底下那本《東夷海物志》裂了書脊,露出半張泛黃的貨運單子。
“自學的。”蘇棠把紅繩算盤往案上一拍,金珠子蹦進凹槽。腕上絞絲銀鐲滑到肘間,露出截雪白的小臂——那是常年跟著商隊走南闖北曬不黑的好皮肉。
“考你眼下性命。”
冷泉似的聲音驚落她鬢邊海棠花。蘇棠回頭時,嘴里還含著半顆松子。玄色官服掠過階前殘雪,那人身量極高,玉冠束起的烏發襯得脖頸瓷白。眉如遠山含黛,偏生眼尾鋒利如刃,垂眸時睫毛在眼下投出囚籠般的陰影。
“謝祭酒!”白須老頭慌忙起身。
蘇棠聽過滿京城姑娘的私語——謝家嫡子守孝三年誤了婚期,官袍裹著副冰雕玉琢的好皮囊,卻連教坊司的琵琶女都不敢往他跟前湊。此刻他指尖捏著她洇濕的名錄,腕間佛珠隨動作輕響,檀木珠子間混著顆血玉髓,像雪地里落了滴心頭血。
“半炷香。”他抖開的卷宗爬滿朱砂批注。
泛黃的紙頁記載著三年前漕糧失蹤案,蘇棠突然想起父親對著退回茶磚的喃喃。玉戒叩柱聲催命似的,她奪過朱筆在卷宗背面畫水道圖,松子殼“咔”地碎在齒間:“鷹嘴崖汛期水深不過三尺,怎么沉的糧船?”
謝珩忽然傾身逼近。沉水香混著鐵銹味撲面而來,她瞥見他領口露出的鎖骨,像白玉尺量出來的直角。
“明日來聽松堂。”銀魚符令牌當啷落地,他轉身時官服下擺掃過她繡鞋,石榴紅的緞面霎時沾了暗紅泥漬——像干涸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