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小學一年三班的孩子,像一群嘰嘰喳喳、充滿活力的小鳥。而在這群小鳥中,向晚像一朵安靜的小花,總是獨自綻放在角落。
風寧很快就注意到了這個特別的小姑娘。向晚很乖,從不惹麻煩,上課會認真聽講(雖然很少主動舉手),布置的作業也完成得很工整。但她的安靜,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疏離感。
課間休息,其他小朋友像出籠的小獸,追逐打鬧,分享零食玩具,笑聲幾乎要掀翻屋頂。向晚卻常常只是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小椅子上,或者趴在窗邊,看著外面操場上奔跑的身影,小小的背影透著一絲落寞。有活潑的孩子邀請她一起玩跳皮筋或丟手絹,她總是怯生生地搖頭,小聲說:“我不玩?!比缓蟮拖骂^,擺弄自己的鉛筆盒。
風寧觀察著,心中泛起一絲柔軟的漣漪。她發現,向晚不是不想玩,那雙清澈的大眼睛里,偶爾會流露出對同伴游戲的渴望,但更多時候,是被一種無形的屏障阻隔的猶豫和膽怯。她似乎不太懂得如何融入,或者說,不敢去融入。
更讓風寧留意的,是向晚身上的細節。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大多被媽媽打扮得花枝招展,穿著干凈漂亮的裙子,梳著各種可愛的小辮子,發卡也總是亮晶晶的。但向晚不同。
她的衣服有時是干凈的,洗得發白的T恤和運動褲,雖然樣式簡單,但看得出是精心洗過的??捎袝r候,她身上那件薄外套,能連續穿好幾天,袖口沾著不易察覺的顏料漬,領口也微微泛著油光。最明顯的是她的頭發。開學初,向晚還是扎著小辮子來的,雖然爸爸的手藝明顯生疏,辮子扎得歪歪扭扭。但沒過多久,那頭柔軟的黑發就被剪成了齊耳的短發,短得有些參差不齊,像被隨意修剪過。少了小辮子和發卡的裝飾,小姑娘顯得更像個假小子,也少了幾分這個年紀該有的嬌憨。
從來只有爸爸出現,沒有見過孩子媽媽。那個高大沉默、眉宇間總帶著疲憊和風霜的男人,獨自承擔著接送孩子的責任。
風寧心里,漸漸勾勒出一個模糊卻令人心疼的畫面。她明白了什么。在這個小小的、沉默的向晚身上,她看到了一個單親爸爸獨自帶娃的艱辛與不易。那些時干凈時臟的衣服,那參差不齊的短發,那怯生生的眼神和社交的退縮,都是無聲的訴說。
一股深切的同情和責任感在風寧心中升起。她沒有貿然地去詢問方向,更沒有在班上提起任何關于家庭的話題。她知道,有些傷口需要被溫柔地保護,而不是被揭開。她選擇用另一種方式,給予這朵沉默的小花更多的陽光。
風寧開始不著痕跡地將更多的關注投向向晚。
上課提問時,她會特意選擇一些簡單的問題,用鼓勵的眼神看向晚,輕聲說:“向晚,這個問題你能試試看嗎?”當向晚鼓起勇氣,用細若蚊吶的聲音回答正確時,風寧會毫不吝嗇地給予真誠的表揚:“向晚回答得真棒!聲音再大一點點就更完美了!”然后帶頭鼓掌。小小的教室里響起掌聲,向晚的小臉會瞬間漲紅,但眼睛里卻閃爍起一點點羞澀而明亮的光。
課間活動,風寧不再只是站在一旁維持秩序。她會“恰好”走到向晚身邊的小空地坐下,手里拿著一本色彩鮮艷的圖畫書,自顧自地看起來。很快,一兩個好奇的孩子會被吸引過來。風寧就順勢把書攤開,溫和地說:“哇,這本書講的小動物好有趣,有誰想一起看嗎?”慢慢地,會有更多孩子圍攏過來,包括那個原本坐在角落的向晚。她雖然不主動說話,但會悄悄地靠近,伸長脖子去看書上的圖畫。風寧會不動聲色地把書往她那邊挪一點,指著某個畫面,用輕柔的聲音講解,偶爾會問:“向晚,你看這個小兔子像不像在偷笑?”引導她參與進來。
美術課上,風寧注意到向晚對畫畫很感興趣,只是畫得很小心,顏色也用得很淡。她走到向晚身邊,蹲下來,看著畫紙上稚嫩的線條:“晚晚畫的這個小房子真可愛,窗戶畫得方方正正的。老師覺得,如果這里加一點亮黃色,像陽光照進來,會不會更溫暖?”她遞過去一支嶄新的黃色蠟筆。向晚猶豫了一下,接過筆,在風寧指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涂上顏色。風寧立刻笑著夸贊:“哇,真好看!陽光照進來了!”向晚的嘴角,也悄悄地彎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風寧還特意在教室后面的圖書角,放了幾本關于友情、勇氣和家庭(溫馨普適型)的繪本。她發現,向晚課間常常會去翻看這些書,一看就是好久。
對于向晚的穿著,風寧從未流露出任何異樣。只是在發現向晚外套連著穿了幾天有點臟時,她會利用午休時間,把向晚叫到辦公室(沒有其他老師在的時候),溫和地說:“晚晚,你看,天氣有點熱了,這件外套是不是可以脫下來放書包里啦?老師這里有干凈的濕紙巾,要不要擦擦小手和小臉?”她不會直接說衣服臟,只是提供一種更干凈舒適的選擇。她還在辦公室的抽屜里備了幾個簡單大方的黑色小發夾(避免粉色等過于女孩氣的顏色),有時看到向晚的短發被風吹得有點亂,會自然地幫她別上一個,笑著說:“這樣更精神啦!”
放學時,當風寧把向晚交到方向手里,她除了報告孩子當天的亮點(“今天向晚主動幫同桌撿橡皮了哦!”),還會多一句溫和的叮囑:“向晚爸爸,最近天氣變化大,早晚溫差大,給孩子多帶件薄外套替換比較好?!被蛘?,“小朋友活動量大,勤換衣服更舒服些?!彼恼Z氣自然,帶著老師的專業關切,絕不越界,卻總能精準地戳中方向最需要提醒的地方。
方向每次聽到這些,心頭都會涌起一股復雜的暖流。他明白,這位風老師,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細心周到地照顧著他的女兒。她看到了那些他因忙碌和笨拙而忽略的細節,卻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輕視或憐憫。她的關懷,像春日里無聲灑落的暖陽,溫柔地包裹著向晚這顆有些瑟縮的小苗,也悄然地,一點一點融化著方向心中那層因生活重壓而結起的堅冰。
向晚也以她自己的方式回應著這份溫暖。她依舊不太愛說話,但眼神明亮了許多。在家里,她會小聲地告訴爸爸:“今天風老師夸我畫畫了?!被蛘?,“風老師給我別了小發夾?!庇袝r,方向在女兒的書包里,會發現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畫,上面畫著風老師溫和的笑臉。
看著女兒臉上漸漸多起來的、發自內心的微小笑容,方向在疲憊之余,對那位總是帶著溫暖笑容的風老師,除了感激,更多了一份難以言喻的敬重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觸動。
那道初春的微光,正以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方式,悄然照進他沉重生活的縫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