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暴雨像倒懸的銀河,將云城的摩天大樓澆成玻璃墳場。林淺的白色帆布包護在胸前,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里面裝著養母的診斷書和泛黃的老照片——照片里,年輕的養母抱著三歲的她,身后是顧氏集團二十年前的奠基儀式,鏡頭邊緣模糊的小男孩手腕上,戴著和她破碎手鏈同款的珍珠飾品。
旋轉門在身后閉合的瞬間,冷氣混著消毒水的氣味撲面而來。林淺盯著電梯鏡面里的自己:洗舊的白襯衫領口磨出毛邊,發尾滴著水在地板上畫出不規則的圓,像極了十七年前車禍現場的血漬形狀。電梯按鍵的冷光映過她腕間的遮瑕膏,蝶形胎記的輪廓在陰影里若隱若現。
頂樓總裁辦公室的胡桃木門虛掩著,落地燈在波斯地毯上投下顧沉硯修長的剪影。他正在翻看文件,銀色懷表鏈隨著翻頁動作輕晃,鏈尾的珍珠墜子在燈光下折射出冷光——和林淺藏在衣柜最深處的半條手鏈,是同一款式的皇室定制款。
“林小姐比約定時間晚了十七分鐘。”顧沉硯的聲音像冰鎮過的手術刀,劃破雨聲的靜謐。他合上文件,抬眼時鏡片反光遮住了眼神,卻讓林淺清楚看見他喉結下方的淺粉色疤痕,那是十七年前車禍留下的印記,而真正的傷口,在她后頸的頭發里藏了整整十年。
她數著地毯上的波斯花紋走到辦公桌前,鞋跟碾碎了幾瓣不知何時掉落的玫瑰——顧氏集團的司花,也是顧沉硯生母最愛的花種。文件袋里的老宅房契硌著掌心,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顧先生應該清楚,我來不是談生意。”
“哦?”
顧沉硯挑眉,指尖敲了敲桌面上的牛皮紙袋,封口處印著“云城中心醫院“的紅色logo,“林夫人的靶向藥需要進口,普通醫保覆蓋不了。而你上周在便利店盯著珍珠手鏈發呆的樣子,倒像是在回憶什么重要的東西。”
林淺的指甲掐進掌心。三天前在醫院繳費處,她確實對著自動販賣機里的珍珠手鏈發愣,那是顧氏集團三十周年的紀念品,和她記憶里小女孩手腕上的一模一樣。而當晚回家,她就在鞋柜里發現了匿名信封,里面除了養母的病歷,還有段模糊的行車記錄儀視頻:暴雨中,戴珍珠手鏈的小女孩推開了年幼的顧沉硯,自己被卷入車底。
“顧先生究竟想談什么?”
她按住桌面,文件上“婚姻契約“的燙金字在視網膜上重影,“用三十萬手術費換三個月婚姻,這種生意,顧氏集團很擅長嗎?”
顧沉硯突然起身,黑色高定西裝帶過桌上的香薰機,雪松混著鐵銹味的氣息撲面而來。林淺的太陽穴突突直跳,記憶碎片如玻璃渣般刺入腦海:雨夜里的急剎車聲、母親的尖叫、還有小男孩抓著她手腕的力道——那時她還不知道,自己即將被收養,而那個男孩,會成為今后十年里她噩夢的主角。
“林家人的血,”顧沉硯逼近,鼻尖幾乎觸到她顫抖的睫毛,“十七年前就該浸透護城河。但你很幸運,“他扯開領帶,露出胸口猙獰的燙傷,“我給你個機會,用你的姓氏、你的人生,換你養母的命。”
契約書在桌上翻開,第三頁的附加條款用紅筆圈住:“乙方需每日21:00前服用甲方提供的安神藥物,不得詢問成分;不得在顧宅范圍內暴露左腕皮膚,違反者賠償違約金三百萬。”林淺的視線掃過落款處的日期,正是顧沉硯生母的忌日。
“如果我拒絕呢?”她按住合約,指甲在紙面上留下月牙形的印記。
顧沉硯冷笑,指尖劃過她左腕的遮瑕膏:“昨晚三點,你養母病房的監控顯示,有護士誤將青霉素當成止痛藥。”他從西裝內袋抽出照片,拍在她面前——養母躺在病床上,脖頸處的過敏紅疹觸目驚心,“下次,可能就不是紅疹這么簡單了。”
墨跡未干的鋼筆在合約上留下折痕,林淺簽下名字的瞬間,顧沉硯的手機震動,屏幕上跳出蘇曼妮的消息:“沉硯哥哥,珍珠手鏈修好了,和當年的一模一樣呢。”附帶著的照片里,完整的珍珠手鏈在掌心泛著微光,正是十七年前車禍時從她手腕扯斷的那條。
午夜的顧宅像座沉默的陵墓,泳池的水在月光下泛著幽藍。林淺盯著手中的白色藥瓶,標簽上的“助眠安神”在路燈下泛著熒光,瓶蓋內側的生產編號,和她在養母病歷上見過的進口藥代碼完全不同。身后傳來拖鞋踩在瓷磚上的聲響,顧沉硯的浴袍下擺滴著水,發梢的水珠順著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滑落,滴在胸口那道與她后頸對稱的燙傷上。
“怎么?怕我下毒?”他伸手奪過藥瓶,倒出藥片丟進泳池,水面瞬間泛起白沫,“林家人的命,在我這兒可比珍珠值錢。”
林淺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冰涼的池壁。記憶突然不受控地翻涌:十七年前的雨夜,她也是這樣被按在護城河邊的石墻上,顧沉硯的父親怒吼著“你父親害死了我妻子”,而懷里的小男孩抓著她的手鏈,哭著說“淺兒姐姐別怕”。手鏈斷裂的聲音和汽車鳴笛同時響起,再醒來時,她已經在養父的醫院病房,手腕纏著紗布,從此失去了關于生母的所有記憶。
“脫。”顧沉硯的命令打斷回憶,他甩了甩濕發,水珠濺在她領口,“既然是顧太太,就要習慣我的規矩。”
“什么規矩?”林淺攥緊衣角,泳池的水汽讓遮瑕膏開始融化,蝶形胎記的邊緣逐漸顯形。
顧沉硯的視線落在她腕間,瞳孔驟然收縮。那個胎記,那個他在無數個噩夢里見過的圖案,此刻正在月光下灼燒他的視網膜。母親臨終前的話在耳邊響起:“沉硯,保護好淺兒,她手腕的胎記是顧家的印記...”
但蘇曼妮說,胎記在救人的小女孩后頸,而他親眼看見蘇曼妮拆下紗布時,那道淡褐色的蝶形印記。
“規矩就是——”他突然伸手,捏住她的手腕往池邊按去,遮瑕膏徹底脫落,完整的蝶形胎記在月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林家人都該浸在水里,就像你父親當年把我母親的車逼進護城河那樣。”
池水灌進口鼻的瞬間,林淺看見顧沉硯眼中閃過一絲痛楚。刺骨的冷讓她蜷縮成蝦,卻在下沉時摸到池底的浮雕——那是顧家的族徽,和她養母當年繡在襁褓上的圖案一模一樣。真相的碎片在腦海里拼接:或許從一開始,她才是真正的顧氏繼承人,而蘇曼妮,不過是個偷走她人生的冒牌貨。
監控室里,蘇曼妮的指尖劃過行車記錄儀的存儲卡。被剪掉的三十秒里,真正的肇事車輛在超車時,駕駛位閃過的銀色袖扣,正是她生父的定制款。屏幕里,顧沉硯正在泳池邊撕扯領帶,盯著水面的眼神復雜得讓她陌生——那個本該恨透林家人的男人,此刻眼中居然有掙扎。
“別擔心,沉硯哥哥,”她對著屏幕輕笑,將珍珠手鏈戴回腕間,“等她戴上顧家的婚戒,我會讓她親手揭開,當年你母親不是被林振邦害死的,而是為了保護她,才選擇和我的父親同歸于盡。”
泳池里,林淺終于浮出水面,劇烈的咳嗽震得肋骨生疼。顧沉硯背對著她站在池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懷表鏈,表蓋內側的刻字在月光下若隱若現:“沉硯淺安“——那是母親臨終前刻下的,本該屬于她的名字。
“明天開始,”他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早上七點到書房,我會教你如何扮演一個合格的顧太太。”轉身時,懷表鏈勾住了她垂落的發絲,銀色懷表掉在地上,露出內側泛黃的照片:三歲的顧沉硯抱著戴珍珠手鏈的小女孩,背景是顧氏老宅的花園,而那個小女孩,分明有著和林淺一模一樣的眼睛。
暴雨再次砸落,林淺蹲在池邊,指尖劃過池底的族徽。養母臨終前的囈語突然清晰:“淺兒,你的生母...她把你托付給我時,說珍珠手鏈斷了,就該讓命運重新開始...”
遠處傳來顧沉硯的腳步聲,她迅速擦干眼淚,將碎在池邊的珍珠碎片藏進掌心——那是從顧沉硯懷表墜子上掉落的,和她手鏈上的材質完全相同。
這場始于雨夜的交易,早已不是簡單的救命契約。林淺看著掌心的碎片,突然明白,顧沉硯遞給她的,從來不是救生圈,而是將兩人綁在同一條船上的鎖鏈。而蘇曼妮藏在暗處的冷笑,正對著手機里的銀行到賬通知:三千萬,買顧沉硯永遠不知道,當年的車禍,其實是他最信任的二叔和蘇父的合謀。
當第一縷陽光穿透雨幕時,林淺站在顧宅的落地窗前,看著手腕的胎記發呆。鏡中倒影里,顧沉硯的身影出現在樓梯拐角,他正低頭查看懷表,表蓋內側的照片被晨光鍍上金邊。十七年前的記憶碎片終于拼湊完整:那個在雨里哭著喊她名字的小男孩,那個說“淺兒姐姐我保護你”的小少爺,此刻正用最殘酷的方式,將她困在身邊。
而她不知道的是,顧沉硯每夜的夢游癥,重復的從來不是車禍場景,而是母親臨終前的囑托:“沉硯,淺兒的胎記在左腕,別讓蘇家人傷害她...”但藥物的作用讓他混淆了記憶,錯把蘇曼妮的后頸胎記當成了救命印記,直到看見林淺腕間的蝶形,那些被篡改的記憶,才開始出現裂痕。
暴雨沖刷著顧氏集團的logo,林淺將珍珠碎片收進貼身口袋。這場豪門賭局,她輸了前半生的記憶,卻贏來了接近真相的機會。當顧沉硯的腳步聲在身后響起時,她轉身,露出恰到好處的恐懼與順從——沒有人知道,在便利店看見珍珠手鏈的那一刻,她就認出了顧沉硯,那個讓她魂牽夢繞十七年的小男孩,那個她以為早就死在車禍里的白月光。
“記住,”顧沉硯遞來一條鉆石手鏈,鏈扣處刻著蘇曼妮的英文名縮寫,“在外面,你是我心愛的妻子,而在這里...”他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看向監控鏡頭,“你只是個用身體換錢的落魄千金。”
林淺任由他替自己戴上手鏈,鉆石硌得手腕生疼。她知道,這條手鏈的內側,藏著能定位她位置的芯片,就像她藏在頭發里的微型錄音筆,正在記錄著顧沉硯說的每一個字。當他的指尖劃過她后頸的燙傷時,她忍住顫抖,聽見他低聲說:“這個疤,和我胸口的一模一樣,真讓人惡心。”
惡心嗎?林淺在心里冷笑。十七年前的火場,她替他擋住了燃燒的房梁,后頸的燙傷是永遠的勛章,而他胸口的傷,不過是她用身體為他擋住的災難。此刻的厭惡,不過是被篡改的記憶在作祟,而她,會用這三個月的時間,讓他親手揭開所有謊言的面紗。
晨光中,顧沉硯轉身走向書房,林淺看見他從口袋里摸出藥片吞下——那是和她每晚服用的同款白色藥片。原來,他們都在被下藥,都在被篡改記憶,而幕后黑手,正躲在陰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