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蕭映語氣中的驚訝在耳畔響起,沈韶寧心一顫,當即便提起裙擺,沖著他請罪。
“陛下恕罪。”
殿中明亮的燭光映照在乾元帝年輕的面龐上,因為優越的五官線條,臉上的陰影溝壑起伏,將他一雙攫然的眸子照得出奇地亮。
沈韶寧將頭壓得低低地,不敢看蕭映責怪的臉。
就在她以為今日必死無疑之際,卻聽到殿中響起一道輕靈悠遠的女聲。
“微臣尚服局,參見陛下?!?/p>
孟綰聲音波瀾不驚,甚至還透出幾分無畏。
她又在做什么死。
就在沈韶寧暗罵孟綰之際,卻見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出現在她眼前。
“皇后。”
她猶猶豫豫地把手伸到那人掌心之中,秀眉間的疑慮更添幾許。
“陛下……”
蕭映見那人還不肯起身,遂雙手攬在她肩頭,將人攙扶了起來。
“你身子還沒恢復,不要動不動便請安?!?/p>
沈韶寧聞言一頭霧水,卻在起身的剎那,視線從蕭映的身旁看了過去。
便見孟綰已經穿戴齊整,恭恭敬敬地跪在了近前,身前擺放著尚服局盛放物品的漆盤。
儼然一副深夜來皇后宮中送東西的場景。
而小皇子此刻正在正前方的榻上,正咬著指頭酣睡著。
“還是寧兒有法子,琮兒是何時睡下的?”
一雙大手,將她的手緊緊牽住。
沈韶寧驚疑抬頭,望向自己的丈夫,如今的一國之君。
他已經許久,沒有喊自己“寧兒”了。
因著這個稱呼,沈韶寧欣喜不已,竟忘了回答蕭映的問題。
“啟奏陛下,適才微臣前來鳳藻宮送今秋各宮妃嬪的衣料詳解圖,便見娘娘正抱著啼哭不止的小皇子哄覺,微臣也是聽說了民間的土法子,想讓娘娘試試,不曾想小皇子一到娘娘懷中不多時便止住了哭聲,想來母子連心,小皇子也是心疼娘娘的?!?/p>
孟綰一番話回得滴水不漏,還暗中給沈韶寧臉上貼了一層金。
聽到她這樣為自己說好話,沈韶寧自然高興。
蕭映聞言,看向她的眼神里更增添了幾分心疼。
“辛苦皇后了。”
沈韶寧沉浸在帝王的柔情里,輕聲答了句:“臣妾應該的,多謝陛下關懷。”
孟綰眼見二人正柔情繾綣,自知再沒有待下去的理由,正思忖離去的由頭。
然而下一刻,蕭映便指著她不耐地問了句。
“又是孟大人?!?/p>
孟綰聞言如臨大敵。
“不知陛下何出此言,可是微臣做錯了事。”
只見蕭映緩步上前,停在她身前。
“朕這兩次來鳳藻宮看望皇后,孟大人都在?!?/p>
孟綰擔心他看出點什么,正欲開口狡辯,不料那人卻不給她這個機會。
“你倒是會找樹蔭?!?/p>
此話一出,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原來是疑心她在后宮之中找靠山。
如此,推脫的理由便有千百種。
亥時三刻過,有宮女進殿來添燭火,在那忽明忽暗的光線中,孟綰的身影顯得格外渺小。
孟綰拉拉雜雜地說了一通,絲毫未覺,領口的衣服沒有拉平,此刻跪著回話,多多少少會露出修長的脖頸,以及……若隱若現的胸脯。
起初蕭映并未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畢竟此刻在中宮,皇后在側。
然而不經意抬眼,卻看見孟綰那一抹白皙,一顆心忽然躁動起來。
奇了。
皇后華貴、魏嬪嬌憨、淑妃端方,都未曾讓他有過如今這般心緒起伏的狀況。
怎么如今竟被一個小小女官吸引了注意。
回話時孟綰仔細觀察著帝后臉色,不期然抬眸,竟撞見蕭映正神色不明地望著自己。
只一瞬,二人便各自慌亂地別開了視線。
孟綰立刻垂下了腦袋,剛剛平復下來的心神瞬間慌亂。
莫不是因為她說了什么,讓他起疑了?
而此刻的蕭映亦陷入了自我懷疑之中。
不行,此地不能久留。
同一時間,二人的聲音一同響起。
“你先告退吧?!?/p>
“微臣先行告退?!?/p>
不開口還好,一張口,整個偏殿的氣氛瞬間尷尬起來。
孟綰更是急得語無倫次,慌忙從地上起身,向上首二人行禮以后便匆匆退了出去。
蕭映一雙眼睛不知該看向哪里,左右環視了一圈,直到那人消失了,才施施然定格在她適才跪著的位置上。
沈韶寧也被二人今天這一出鬧得一頭霧水,適才還沉浸在溫情中的她,此刻對孟綰的態度又如墜深淵。
“那是何物?”
正暗暗較勁時,便聽見身旁的人忽然發問。
沈韶寧悻悻收拾好情緒,臉上換上假笑,看向蕭映意指的方向。
正下首的臺階上,正安靜躺著一塊泛著盈潤光澤的物什。
青檀走上前,撿起地上的東西,向著二人走來。
“啟稟陛下,娘娘,是一塊玉玨?!?/p>
蕭映伸手接過,仔細看了看,發覺是塊做工精良的玉玨。
沈韶寧也湊近看,發覺是一塊尋常玉玨,并沒有什么特指,才幽幽然開口。
“是塊玉玨,倒是做工精良,應當是孟典衣的罷,適才不就是孟典衣跪在階下嗎?”
聽著皇后的解釋,蕭映手指微動,將玉玨翻了個面。
這才看清了玉玨背后的“晏”字。
他靜靜觀察著其上的“晏”字,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可過了許久,沈韶寧都沒看出什么。
他將玉玨往她眼前一晃,意味不明地問了句:“你不識得此物?”
沈韶寧臉上的笑容有一瞬的不自然,驚訝中帶著幾分不屑。
“臣妾哪里知道,孟典衣此物是什么?”
管它是什么,總歸和自己沒半點干系就行。
沒有得到自己心中的答案,蕭映又坐了半柱香的功夫后便起身離開了。
蒼涼月色下,蕭映高坐御攆之上,手中把玩著那方玉玨。
這是世家玉玨,乃是高祖皇帝開國時嘉獎跟隨自己南征北戰,平定江山的功臣之物。
放眼整個大胤,能有“晏”字玉玨的,只有雨花巷晏家了。
如今算下來,該傳到晏惟了。
蕭映的思緒不由回到晏惟進宮向自己討賞那日。
那日清晨,他指名道姓要尚服局女官孟綰為他制作新婚之物。
當時在宣政殿,兩人針尖對麥芒,他以為只是年輕氣盛,所以氣焰才旺些。
如今從孟綰身上掉落下晏家玉玨,想來二人可能是舊相識。
那當初那些針鋒相對,如今便有跡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