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映一行人到駐芳園的時候,孟綰恰逢從角落里一閃而過。
因著今夜露寒,蕭映有幾分懷疑,是否看到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前朝因巫蠱亂國,宮中更是禁忌一切巫蠱怪談。
他抬手,召來身旁近衛:“封鎖駐芳園,查適才的鬼影!”
孟綰正一步一步走得心虛,心里正緊繃著弦的關頭,哪曾想一旁忽然火光沖天,還有近衛搜宮的跡象,一切的一切讓她不由警鈴大作,連忙手抄衣擺,開始拼命奔跑起來。
蕭映站在人群里指揮自若。
近衛隊長上前稟報搜尋進度,蕭映一聽沒發現什么可疑之人,當即便對著那人罵了一句“無用。”
看著旁邊舉著火把搜尋得毫無頭緒的近衛,蕭映只覺憤懣,隨后一把搶過衛隊長手中的火把,沖身在最前列。
旁邊看著的姚衷見狀膽兒都要嚇破了,一口一個“陛下當心”地麻溜了跟了上去。
索性鳳藻宮乃正位中宮,離駐芳園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孟綰跑得快,不多時便到了。
只是她來得不湊巧,小皇子眼下已經喝過藥睡下了,青檀不耐地提醒她不要打攪小皇子休憩。
孟綰聞言只遠遠地看了一眼榻上躺著的幼小嬰兒,隨后便不安地坐在了藥罐前。
聽青檀說,小皇子是叫沈韶寧親自抱著哄睡著的,因為哄了許久,所以沈韶寧此刻也疲累地早早回了正殿。
是以,眼下她倒是來得不是時候。
看了一眼偏殿候著的太醫和枕戈待旦的乳母們,孟綰始終不放心。
若真要是哄睡著,何必還要那么多人醒著候著。
趁著青檀打盹的空隙,她小心翼翼地往榻前走去。
看琮兒睡熟的樣子倒是不像說謊,孟綰小心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額頭。
當滾燙的溫度傳來的時候,青檀也已經走上了前來,一把就拽住了她的手臂。
“讓你別輕舉妄動......”
孟綰被她推搡著往后退,她不受控制地朝一旁趔趄了幾步,待站定的時候,乳母已經探頭出來看了。
看對方驚恐的神情,孟綰已經猜測到了七八分。
琮兒是睡過去了沒錯,可是,誰知道,他是自愿睡的,還是被喂了帶有安眠的奶水才被迫入睡的?
她三兩步走上前,拉著青檀的手就強迫對方轉過身來。
孟綰想也沒想,抬手就是一巴掌。
青檀捂著紅腫的臉不可思議,正要還手反駁,卻被對方抬手禁錮著動彈不得。
“你們還是人嗎?讓還未滿月的孩子吃大人用的安睡丸!”
此刻的孟綰已經被氣得七葷八素,胸口劇烈起伏著,眼淚大顆大顆從頰邊滾落。
青檀被她識破,適才還高漲的氣焰瞬間癟下一半,她用力扭動著手臂,從孟綰手中掙脫出來:“你不要含血噴人!”
孟綰拉著她走向了藥罐。
“你真當我聞不出藥罐中的藥是何種成分嗎?我告訴你,當初我喝下的藥成千上萬,各種效用都有,你瞞不過我的鼻子。”
從剛才一踏進偏殿,孟綰便嗅到了空氣中若有似無的曼陀羅氣息,適才她坐在藥罐旁邊聞了一會兒,摸了琮兒的腦門,更驗證了她的猜想。
當初什么迷藥,致幻藥物她沒喝過。
總以為那些手段她們只會用在自己手上,沒想到,連她的孩子都不放過。
青檀一聽也來勁兒了,挺起胸脯就和孟綰叫囂。
“誰讓小皇子只認你的奶水,別的誰都不認,娘娘也是沒辦法了才出此下策,一切都是因為你,因為你來得太晚了,還有,我勸你,最好少攙合鳳藻宮的事,你區區六品女官,連給我提鞋都不配。”
聽著她的侮辱,孟綰卻只覺得心塞。
罷了……
如今是她為魚肉的局面,再多的爭執,都無法讓琮兒康復。
孟綰沒有耽擱,撩開簾子走向了正在煎藥的韓太醫。
見來人是她,韓太醫心虛地不敢與之對視。
孟綰不屑與他計較,伸出手,朝他沒好氣地開口:“我的藥呢?”
韓太醫聞言先是一滯,隨即指了指自己身前的藥罐。
“好了嗎?”
“好了好了好了。”
青檀見她如此做派,滿臉不悅提醒:“小皇子還沒醒,你喝藥也無用。”
哪曾想,孟綰接過藥后就當著她的面喝了起來。
青檀眼見勸不住,遂氣急敗壞地就轉身離去。
“瘋子!”
孟綰緊追不舍,端著藥碗跟了上去。
“你跟著我也沒用,我是不會為了你把小皇子叫醒的。”
孟綰卻冷漠地睨著她,待藥喝完后,把碗摔在了她手中,隨即當著她的面,便開始解衣服系帶。
青檀尚未經人事,須臾間臉便紅到了耳朵根。
“不要臉。”
孟綰權當聽不見,走到一旁的軟墊上坐下,露出白皙的胸脯。
“要不要臉,不都要被你們欺負嗎?”
“我勸你最好去取一只干凈的碗來,否則就要流干了。”
青檀蒙著眼睛,后知后覺,待聽懂后,極其不耐地走了出去。
今夜搜宮事發突然,孟綰也不清楚,是否會波及整個后宮,若真搜到了西四所,到時查到她人不在就麻煩了,她不敢冒險。
更何況,琮兒喝下帶藥的奶水已經是事實,再去追究都沒有意義,倒不如快些把琮兒的病治好,這樣,沈韶寧才沒有下手機會。
走在明華道上,孟綰被風吹干的淚水再次決堤。
她已經做到了她們要求的一切,為何還要這般對她,對她的孩子。
當初是他們允諾的自己,只要辦成了事,就會給她自由。
為何,眼下會是這樣的景象。
那可是天子的孩子,她們竟然敢如此肆無忌憚,是真沒有把皇帝放在眼中嗎?
一想到這兒,孟綰整顆心仿佛被熱油煎割一般痛苦。
情緒反撲之時,她注意到不遠處位于火光之中的明黃色身影。
看著那個氣質超塵,風骨料峭的背影,孟綰不禁發問,作為孩子的親生父親,若是知道了真相,是否會像自己一樣憤怒、心疼。
這個想法在腦海中越演越烈,腳步也不由朝那個方向而去。
此刻的蕭映亦是有所察覺一般,竟鬼使神差地朝著黑壓壓的方向看了過去。
明滅的火光在二人眼前揮舞,仿佛夏夜中的螢火蟲,竟平白增添一種美好的氛圍。
而蕭映在火光的映襯下,一眼便看到了朝著自己這邊走來的失神女子。
在那黝黑的瞳仁里,蕭映讀出了幾分埋怨、幾分悲涼,甚至,還有幾分委屈。
一股說不出的酸楚,在他心底翻滾盤旋,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