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醫院的多功能廳里，林漾的手指在筆記本電腦觸控板上反復滑動，檢查著演示文稿的最后一頁。投影儀發出的藍光在昏暗的房間里格外刺眼，照在她微微泛紅的眼眶上——為了今天的項目中期匯報，她已經連續熬了兩個通宵。

會議室的門被推開，陸嶼帶著團隊走了進來。他今天穿了一套深藍色西裝，襯衫領口別著一枚簡約的銀色領針，整個人像一把出鞘的利劍，鋒利而冰冷。

“準備好了嗎？“他走到林漾身邊，目光掃過她的電腦屏幕。

林漾點點頭，喉嚨卻突然發緊。這是她第一次面對這么多醫院高層展示方案，手心已經沁出一層薄汗。

陸嶼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緊張，低聲說：“記住，你是專業的。“

簡單的六個字，卻像一劑強心針。林漾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背脊。

會議室很快坐滿了人。除了嶼建筑團隊和醫院管理層，還有幾位醫生代表和那位曾對林漾方案提出質疑的護士長。最讓林漾意外的是，李明宇也坐在角落，對她眨了眨眼。

匯報開始，陸嶼先介紹了整體項目進度和建筑設計的調整。他的聲音沉穩有力，每一個數據都精確到小數點后一位，每一處修改都有理有據。林漾注意到，當他談到兒童活動區的采光優化時，眼中閃過一絲罕見的熱情。

“接下來請我們的插畫師林漾女士介紹藝術設計方案。“陸嶼說完，向林漾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林漾站起身，指尖在觸控板上輕輕一點，第一張幻燈片躍上屏幕——一只坐在月亮上釣魚的小貓，星星是它釣起的小銀魚。

“我們的設計理念是'治愈的旅程'。“她的聲音起初有些顫抖，但隨著講解深入，漸漸變得流暢自信，“三層樓分別代表'探索'、'冒險'和'歸家'三個階段...“

她展示了五樓“探索“層的設計：走廊墻壁被設計成互動式森林，孩子們可以用特制的手電筒“發現“隱藏在樹葉間的小動物；六樓“冒險“層是深海主題，病房門設計成潛水艙的圓形舷窗；七樓“歸家“層則是星空下的溫暖小鎮，天花板上裝有可旋轉的星座投影裝置。

“...這些設計不僅美觀，還融入了兒童心理治療的原理。“林漾調出一張圖表，“比如五樓的隱藏圖案設計，能鼓勵行動不便的孩子進行上肢活動；而七樓的星空投影可以幫助患兒建立時間概念，緩解住院導致的晝夜顛倒...“

她剛講完，一位頭發花白的男主任就皺起眉頭：“太花哨了。這是醫院，不是游樂場。“

會議室里的空氣瞬間凝固。林漾感到一陣熱氣涌上臉頰，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觸控板。

“我認為林小姐的設計恰恰把握住了醫療環境的精髓。“陸嶼突然開口，聲音冷靜而堅定，“現代醫學已經證明，良好的心理狀態對患兒康復至關重要。這些'花哨'的設計，每一個都有其醫療功能依據。“

他調出另一組數據：“這是美國波士頓兒童醫院和英國大奧蒙德街醫院的研究，證明藝術干預能顯著降低患兒疼痛感知和焦慮水平。“

林漾驚訝地看著陸嶼。這些研究資料她之前發給過他，但沒想到他不僅仔細閱讀了，還能如此準確地引用。

老主任哼了一聲：“國外那套不一定適合我們。“

“我同意主任的謹慎態度。“李明宇突然插話，但話鋒一轉，“不過我在陽光建筑參與過三個兒童醫院項目，數據顯示藝術干預確實有效。林小姐的方案很有創新性，我建議給她一個試點區域的機會。“

陸嶼看了李明宇一眼，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討論持續了近兩小時。最終，院方原則上通過了林漾的方案，但要求對部分細節進行調整。會議結束后，林漾長舒一口氣，開始收拾材料。

“表現不錯。“陸嶼走到她身邊，遞給她一杯水，“但六樓重癥區外的設計還需要簡化。“

林漾接過水杯，指尖不小心碰到陸嶼的手，一絲微妙的電流似乎從接觸點蔓延開來。她趕緊縮回手，水杯差點打翻。

“小心。“陸嶼穩穩地扶住杯子，他們的距離近得能讓林漾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

“謝謝你的支持。“林漾低聲說，“我以為你會站在主任那邊。“

陸嶼整理文件的手停頓了一下：“我站在專業那邊。“

他轉身離開，留下林漾站在原地，心跳不知為何比匯報時還要快。

傍晚，林漾留在事務所修改方案。大部分員工已經下班，開放式辦公區只剩下她一個人。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A城的燈火次第亮起，像散落的星辰。

她伸了個懶腰，起身去茶水間沖咖啡。端著杯子回來時，她驚訝地發現陸嶼辦公室的燈還亮著，門虛掩著。透過縫隙，她看到陸嶼正俯身在一張大圖紙上工作，眉頭緊鎖，全神貫注。

林漾猶豫了一下，輕輕敲門：“需要咖啡嗎？我剛煮的。“

陸嶼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疲憊：“謝謝。“

她走進辦公室，把咖啡放在桌角。陸嶼的工作臺上鋪滿了圖紙和模型，一臺筆記本電腦顯示著復雜的3D結構圖。最引人注目的是墻上釘著的幾張兒童畫——稚嫩的筆觸描繪著房子、樹木和太陽，與這個充滿成人專業感的空間格格不入。

“這是...？“林漾忍不住問。

陸嶼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表情有一瞬間的柔軟：“以前的小患者畫的。“

林漾走近那些畫，注意到每幅畫右下角都有個小小的簽名，后面跟著日期。最早的一幅已經是八年前的了。

“你一直做兒童醫院項目？“

“偶爾。“陸嶼簡短地回答，然后指了指圖紙，“你看這里，六樓走廊的轉角處。院方擔心急救設備通行問題，我們需要調整墻面突出部分的尺寸。“

林漾湊過去看圖紙，一縷頭發滑落到額前。她正要撥開，陸嶼的手突然抬起，在空中停頓了一秒，又收了回去。

“你的頭發...“他略顯尷尬地解釋。

林漾趕緊自己把頭發別到耳后，卻不小心碰翻了咖啡杯。深褐色的液體瞬間在圖紙上蔓延開來，覆蓋了陸嶼精心繪制的線條。

“對不起！“她驚慌失措地抓起紙巾去擦，心里已經預見到陸嶼的震怒——這張圖紙看起來如此精細，一定是花費了無數心血。

出乎意料的是，陸嶼只是輕輕嘆了口氣：“沒關系。“

“可是圖紙...“

“有電子版。“他抽了幾張紙巾，和她一起搶救圖紙，“只是需要重新打印。“

林漾內疚地看著被咖啡染黃的圖紙邊緣：“我真的很抱歉...“

陸嶼突然停下動作，盯著被咖啡暈染的區域：“等等。“

“怎么了？“

“這個形狀...“他指著咖啡漬擴散的邊緣，“像不像一只展翅的鳥？“

林漾仔細看去，確實，咖啡漬在圖紙的空白處形成了一個模糊的飛鳥形狀。一個瘋狂的想法閃過她的腦海。

“給我五分鐘！“她沖出辦公室，很快拿著彩色鉛筆和馬克筆回來。

在陸嶼驚訝的目光中，她開始在那片咖啡漬上作畫。幾筆之間，一只火鳳凰從咖啡色的背景中涅槃而出，它的尾羽順著圖紙原有的線條延伸，仿佛本就是設計的一部分。

“這樣就不是污漬，而是裝飾了。“林漾咬著下唇，全神貫注地完善細節。

當她畫完最后一筆抬頭時，發現陸嶼正凝視著她，眼神中有種她從未見過的溫度。辦公室的燈光在他深邃的眼窩投下陰影，卻讓他的瞳孔顯得更加明亮。

“你總是這樣嗎？“他輕聲問。

“哪樣？“

“把意外變成驚喜。“

林漾感到臉頰發熱，不知如何回應這突如其來的贊美。就在這時，陸嶼的嘴角微微上揚——這是一個真正的微笑，淺淡卻真實，像冬日里突然出現的一縷陽光。

“我們該下班了。“他看了看表，“我送你回去。“

收拾東西時，林漾注意到陸嶼小心翼翼地將那張“咖啡鳳凰圖“單獨放在了一邊，而不是和其他廢稿一起丟進回收箱。

地下車庫，陸嶼的黑色轎車安靜地停在那里，車身線條流暢而低調，就像他本人。林漾坐進副駕駛，立刻被車內淡淡的皮革和雪松香氣包圍。

“地址？“陸嶼啟動車子。

林漾報出自己住的街名，然后注意到車載屏幕上顯示的音樂播放列表——那是一個極其冷門的后搖滾樂隊，她最喜歡的一支。

“你也聽'星塵備忘錄'？“她忍不住問。

陸嶼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擊了一下：“你知道他們？“

“當然！我收集了他們所有的黑膠唱片！去年他們來A城演出，我還去了現場。“林漾興奮地說，“最喜歡《雨夜燈塔》那首。“

陸嶼的表情變得復雜：“那是我妹妹最喜歡的歌。“

車內突然安靜下來。林漾不確定是否該追問關于他妹妹的事，但直覺告訴她現在不是時候。

音樂緩緩流淌，熟悉的旋律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林漾偷偷瞥了一眼陸嶼的側臉——在儀表盤微光的映照下，他冷硬的輪廓似乎柔和了許多。當歌曲進行到高潮部分時，她甚至看到他的手指隨著節奏輕輕起伏。

這個小小的發現讓她心頭一暖。原來冰山般的陸總監，私底下也有這樣的一面。

車子在老城區狹窄的街道上穿行，最后停在一棟有些年頭的公寓樓前。

“謝謝送我回來。“林漾解開安全帶，猶豫了一下，“要上來喝杯茶嗎？我住頂樓，視野還不錯。“

陸嶼看了看表，搖頭：“明天還有早會。“

“哦，當然。“林漾掩飾住失望，推開車門。

“林漾。“陸嶼突然叫住她。

“嗯？“

“咖啡鳳凰...我很喜歡。“

這句話像一顆小小的火星，落在林漾心上，激起一陣溫暖的顫動。她站在路邊，看著黑色轎車緩緩駛離，直到尾燈消失在街角。

回到公寓，林漾洗了個熱水澡，然后裹著毯子坐在窗前。老城區的夜景并不壯觀，但有一種親切的雜亂感——晾衣繩上的襯衫在夜風中飄動，某戶人家的電視閃著藍光，遠處小吃攤的燈籠像一串發光的珍珠。

她拿起手機，翻出今天拍的咖啡鳳凰照片，猶豫再三，還是發給了陸嶼，附言：「正式命名為《鳳凰涅槃設計圖》」

幾乎是立刻，手機震動起來。陸嶼回復了一張照片——他將那張圖紙裝在了相框里，擺在辦公桌上。文字只有簡潔的四個字：「妥善保存」。

林漾把手機貼在胸口，嘴角不自覺地上揚。窗外，一輪明月悄悄爬上屋頂，將銀光灑在她的笑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