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十七分，林漾的手機突然亮起。她迷迷糊糊地摸索著按下接聽鍵，眼睛還無法完全睜開。

“喂...？“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女人的啜泣聲，斷斷續續，像是被巨大的悲傷擊碎了語言能力。“你...答應過...薇薇不會死的...“

林漾瞬間清醒過來。她拿開手機看了看屏幕——這不是她的電話，是陸嶼的。他們昨天一起加班到深夜，臨走時她借了他的充電器，顯然不小心拿錯了手機。

“抱歉，您打錯了，“林漾輕聲說，“這是陸嶼的電話，但他不在這里...“

哭聲戛然而止。幾秒鐘的死寂后，對方掛斷了電話。

林漾坐在床上，心跳如擂。月光從窗簾縫隙漏進來，在地板上畫出一道銀線。她盯著陸嶼的手機屏幕——鎖屏是一張黑白照片，一座被藤蔓纏繞的老房子，有種說不出的孤獨感。

她不該窺探別人的隱私，但那個哭泣的聲音和“薇薇“這個名字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陸嶼的妹妹？那個程敏欲言又止的話題？

第二天清晨，林漾頂著黑眼圈早早來到事務所。她把陸嶼的手機放在他助理桌上，附了張便條：「不小心拿錯了，抱歉」。整個上午，她都心不在焉，鉛筆在草圖上留下幾道無意義的線條。

“林小姐？“程敏敲了敲她的桌子，“陸總監找你。“

林漾的筆尖啪地斷了。她深吸一口氣，走向陸嶼的辦公室。

門半開著，陸嶼背對著門口站在窗前，肩膀的線條緊繃著。陽光透過玻璃在他身上鍍了一層金邊，卻驅不散他周身那種冷冽的氣息。

“你拿了我的手機。“他沒有轉身，聲音平靜得可怕。

林漾的喉嚨發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們可能拿錯了充電器...“

“你接了電話。“這不是疑問句。

房間里的溫度似乎驟降了幾度。林漾的手指無意識地絞在一起：“我...我以為是自己的電話。對方說了幾句就掛了。“

陸嶼終于轉過身。他的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青色，顯然也是一夜未眠。但最讓林漾震驚的是他眼中的痛苦——那種深不見底的、被時間打磨得鋒利而冰冷的痛苦。

“她是我母親。“他突然說。

林漾屏住呼吸。

“薇薇是我妹妹。八歲那年...白血病。“陸嶼的聲音很輕，每個字卻像重錘砸在林漾心上，“昨天是她的忌日。“

窗外的云飄過，陽光忽明忽暗。林漾看到陸嶼的手緊握成拳，指節發白。

“我很抱歉...“她向前一步，又停住了，不知該如何安慰這個總是拒人千里的男人。

陸嶼走向辦公桌，從抽屜里取出一個銀色懷表。他打開表蓋，里面嵌著一張小小的照片——一個笑容燦爛的小女孩，穿著碎花連衣裙，站在秋千上。

“這是她最后一張照片。“他的指尖輕輕撫過相片，“兒童醫院的項目...是她曾經住過的地方。“

林漾的眼眶突然發熱。一切都有了解釋——他對項目的嚴苛要求，辦公室里那些童話書，甚至是他選擇支持她的創意...這一切都與那個叫薇薇的小女孩有關。

“所以當主任質疑你的設計時...“

“那些設計正是薇薇會喜歡的。“陸嶼合上懷表，發出一聲輕響，“她總是充滿想象力，把醫院的窗簾想象成瀑布，把輸液架當成魔法杖。“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但眼神依然悲傷。林漾突然很想擁抱他，但最終只是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

“她會為這個項目驕傲的。“

陸嶼看了她很久，久到林漾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然后他做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從書架上取下一本裝幀精美的《小王子》，遞給她。

“薇薇最喜歡的書。我想...你會理解她為什么喜歡。“

林漾接過書，翻開扉頁，上面用稚嫩的筆跡寫著：「陸嶼哥哥送給薇薇的星星，1999.6.12」。日期下方畫著一顆歪歪扭扭的五角星。

“謝謝你的信任。“她輕聲說。

陸嶼點點頭，表情已經恢復了平日的冷靜，但眼神不再那么鋒利：“十點有項目會議，別遲到。“

會議進行得出奇順利。林漾展示了修改后的方案，陸嶼則講解了建筑調整細節。當護士長提出對六樓色彩方案的疑慮時，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回應，一個從醫學角度，一個從藝術角度，配合得天衣無縫。

“你們什么時候變得這么默契了？“會后，李明宇半開玩笑地問，眼神在兩人之間游移。

林漾低頭整理文件，感覺臉頰發熱。陸嶼則完全無視了這個問題，徑直走向自己的辦公室。

“老陸就這脾氣。“李明宇聳聳肩，湊近林漾，“對了，下周陽光建筑有個行業酒會，有興趣當我的女伴嗎？很多出版社會來，對你的事業有幫助。“

林漾正要婉拒，程敏突然插進來：“抱歉打斷一下，林小姐，陸總監需要你確認一下插畫位置。“

跟著程敏離開會議室，林漾小聲問：“陸嶼真的找我？“

程敏狡黠地眨眨眼：“我只是覺得你需要一個脫身借口。李總監追女孩的方式太老套了。“

下午，林漾在資料室查找兒童病房的燈光數據時，無意間聽到外面走廊的對話。

“你確定要這么做？“一個女聲壓低聲音說。

“當然，這可是個大新聞。“另一個聲音回答，林漾渾身一僵——是周婷，“著名建筑師和無名插畫師的辦公室戀情，多好的素材。“

“但陸總監不是有...“

“那個心理醫生？早分手了。現在他明顯對新歡更感興趣。“

腳步聲漸漸遠去。林漾站在原地，手中的資料夾邊緣被她捏得變形。周婷怎么會知道她和陸嶼的互動？而且什么心理醫生？

她心事重重地回到工位，發現桌上多了一杯咖啡和一張便簽：「明天現場勘查，8點西門集合。——L」

簡單的字條，卻讓她的心情瞬間明亮起來。她小心地把便簽夾進素描本，沒注意到不遠處周婷舉起的手機攝像頭。

第二天在醫院現場，林漾和陸嶼跟隨施工負責人檢查墻面進度。走到六樓拐角處，陸嶼突然停下，指著一面空白的墻：“這里需要特別處理。“

“有什么特別要求嗎？“林漾問。

陸嶼沉默片刻：“薇薇...最后就是在這個房間。“

林漾的心揪緊了。她輕輕握住陸嶼的手腕，感受到他皮膚下急促的脈搏：“我們可以把它做成特別的地方。你有什么想法？“

陸嶼的目光在空蕩蕩的墻面上游移，仿佛能看到別人看不見的東西：“她喜歡秘密花園...喜歡找隱藏的小動物。“

“那我們就在這里設計一個。“林漾拿出速寫本，快速勾畫起來，“看，整面墻看起來是普通花園，但如果從特定角度看...“她轉動頁面，展示透視效果，“這些樹葉的陰影會組成一只睡覺的小貓。“

陸嶼凝視著草圖，眼神漸漸柔和：“她會花幾個小時找這樣的細節。“

“就像尋寶游戲。“林漾微笑，“每個孩子都能在這里找到屬于自己的秘密。“

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落在兩人之間的地面上，形成一個明亮的光斑。陸嶼突然說：“晚上有個地方想帶你去。“

那是一家隱藏在老城區小巷里的黑膠唱片店，門面不起眼到幾乎會被錯過。推開沉重的木門，里面卻別有洞天——溫暖的燈光，復古的裝潢，空氣中飄著淡淡的檀香和黑膠特有的氣味。

“老板是我朋友。“陸嶼介紹道，熟門熟路地走向角落的一個柜子，“這里有'星塵備忘錄'的限量版。“

林漾驚喜地發現這張專輯正是她一直尋找的《雨夜燈塔》初回限定版，封套上還有樂隊親筆簽名。

“這...太珍貴了。“她小心翼翼地撫過封套，“你怎么知道我在找這個？“

“你上次提到過。“陸嶼的聲音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我想你會喜歡。“

店主是個留著灰白胡子的老人，朝他們眨眨眼：“陸小子第一次帶朋友來，這張算你半價。“

回程的路上，林漾抱著珍貴的唱片，心里像揣著一只快樂的小鳥。陸嶼的車停在紅燈前，街燈的光透過車窗在他側臉投下斑駁的影子。

“謝謝你今天...分享薇薇的事。“林漾輕聲說。

陸嶼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擊，那是她熟悉的思考動作：“我不常談論她。“

“我知道。“

“但和你...感覺不一樣。“他的聲音很低，幾乎被引擎聲掩蓋，“你理解那些畫對孩子的意義。“

綠燈亮起，車子緩緩啟動。林漾望著窗外流動的燈光，突然希望這段路程能再長一些。

“那個...我聽說你之前有個心理醫生女友？“話一出口，林漾就后悔了自己的冒昧。

陸嶼的眉頭皺了起來：“誰告訴你的？“

“無意中聽到的八卦...抱歉，我不該問。“

“蘇瑾。“陸嶼簡短地說，“兩年前分手了。她認為我'情感封閉'。“他嘴角扯出一個諷刺的弧度，“也許她是對的。“

林漾不知該如何回應。沉默在車內蔓延，但并不令人不適。

“明天我要去B市參加一個會議，三天后回來。“停車等另一個紅燈時，陸嶼突然說，“六樓那個角落的設計...交給你了。“

“我會做好的。“林漾鄭重承諾。

陸嶼點點頭，目光落在她懷中的唱片上：“《雨夜燈塔》...薇薇總說這首歌讓她想起夜晚醫院的走廊。遠處總有光，即使很微弱。“

林漾突然明白了為什么陸嶼會珍藏這張專輯。音樂、童話書、建筑設計...這些都是他與妹妹聯系的紐帶，是他保存記憶的方式。

車子停在她公寓樓下。林漾解開安全帶，猶豫了一下：“旅途順利。回來...給我帶張明信片？“

這個請求如此簡單，卻又如此親密。陸嶼愣了一下，然后點頭：“好。“

林漾站在路邊，看著黑色轎車融入夜色。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幾個街區外，周婷正將一組照片發送給李明宇，附言：「如你所料，進展迅速。別忘了你的承諾。」

而陸嶼的車里，那首《雨夜燈塔》正靜靜流淌，歌聲淹沒在城市的喧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