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著建筑大廈的玻璃幕墻，23層的檔案室里，碎紙機的嗡鳴終于停止。林漾跪在一地紙屑中，手中緊握著那張沒被完全粉碎的童年合影。照片上薇薇摟著她的脖子，笑容比陽光還要燦爛。

“最好的朋友...“林漾輕聲念著照片背面的字跡，淚水模糊了視線，“約定長大后一起開畫展...“

陸嶼站在兩步之外，襯衫皺巴巴地貼在身上，眼睛還因蘇敏的噴霧而發(fā)紅。他想靠近又不敢，伸出的手懸在半空：“林漾...“

“我需要一個人靜一靜。“林漾沒有抬頭，聲音輕得幾乎被雨聲淹沒。

“現(xiàn)在不安全。蘇敏可能還在大樓里，李明宇的人也可能—“

“那就送我回家。“林漾終于站起身，把照片小心地放進錢包，“但不是你的家，是我的家。“

陸嶼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雨中的城市像被浸泡在水彩里，霓虹燈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暈染開來。出租車里，兩人各靠一邊窗坐著，中間的距離仿佛隔著一整個世界。林漾的指尖在手機屏幕上徘徊，最終撥通了周阿姨的電話。

“周阿姨，我是林漾。“她壓低聲音，“您還記得我十歲那年放在福利院的物品箱嗎？...對，那個藍色的小箱子...還在倉庫里嗎？“

陸嶼轉(zhuǎn)過頭，眼中帶著疑問，但林漾避開了他的目光。

“太好了。明天一早我就過去...不，沒什么特別的事，就是想看看小時候的東西。“她掛斷電話，對司機說，“師傅，前面路口右轉(zhuǎn)。“

陸嶼終于忍不住：“你要找什么？“

“真相。“林漾簡短地回答，“既然你不相信我，我就自己證明。“

陸嶼的下頜線條繃緊了：“我沒有—“

“你調(diào)查我，陸嶼。“林漾打斷他，“你收集了我所有的資料，甚至標注了我和薇薇住院的時間重合點。你在找什么？證據(jù)？罪證？“

“我在找聯(lián)系！“陸嶼的聲音突然提高，引得司機從后視鏡看了他們一眼，“那晚在觀星臺，你談起用繪畫表達情感時的神情...像極了薇薇。那種熟悉感讓我害怕，也讓我著迷。“

林漾愣住了。她從未想過這種可能性。

“后來我看到那張照片，才明白為什么。“陸嶼的聲音低沉下來，“你們確實認識，而且關系很好。我想知道更多...關于你們之間的故事，關于薇薇最后的日子...“

出租車在林漾公寓樓下停下。雨已經(jīng)小了，空氣中彌漫著濕潤的草木氣息。

“明天我會去福利院。“林漾下車前說，“如果你想找真相，九點在陽光福利院門口見。“

陸嶼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點了點頭。

林漾整夜未眠。她翻出所有童年物品——褪色的畫作、幼稚的日記、福利院頒發(fā)的獎狀...試圖從中找出與薇薇有關的記憶碎片。凌晨四點，她在一本舊素描本里發(fā)現(xiàn)了一頁被撕掉的痕跡，前后頁面上還留著些許蠟筆的印子。

“就是這本...“她喃喃自語。記憶中，她和薇薇在這本素描本上畫過許多畫，但后來福利院老師收走了它，還回來時少了幾頁。

天剛蒙蒙亮，林漾就打車前往陽光福利院。周阿姨已經(jīng)在門口等她，手里捧著一個藍色的小塑料箱。

“這么著急？“周阿姨把箱子遞給她，“幸好去年整理倉庫時沒扔掉。里面沒什么貴重物品，就是些你小時候的畫畫工具和寶貝玩意兒。“

林漾接過箱子，輕得令人心碎。這就是她十歲前全部的家當了。

“周阿姨，您還記得我那時有一套特別喜歡的顏料嗎？“

“當然記得！“周阿姨領她走向活動室，“那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進口水彩，花了我半個月工資呢。你愛不釋手，連住院都帶著。“

活動室空無一人。林漾打開箱子，里面有幾支干裂的蠟筆、一把掉齒的梳子、幾個玻璃彈珠，還有...一個鐵皮顏料盒。她顫抖著手指打開它，十二色水彩已經(jīng)干涸龜裂，但盒子內(nèi)側(cè)的標簽完好無損：

「兒童安全水彩顏料，無毒配方，通過歐盟EN71-3安全標準」

“找到了...“林漾長舒一口氣，隨即又皺起眉頭。如果顏料無毒，蘇瑾為什么要撒謊？除非...

“在找這個嗎？“陸嶼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手里拿著一個文件袋，眼下有明顯的青黑色，顯然也一夜未眠。

林漾下意識把顏料盒護在胸前：“你怎么來了？“

“我說過會來。“陸嶼走近，看到打開的顏料盒，眼中閃過一絲釋然，“果然如此...蘇瑾篡改了所有記錄。“

他從文件袋中取出一份檢測報告：“我連夜聯(lián)系了瑞士的顏料生產(chǎn)商，拿到了當年的成分表和你這款的批次檢測結(jié)果。完全無毒，鉛、汞等重金屬含量為零。“

林漾接過報告，手指微微發(fā)抖：“那為什么薇薇...“

“不是顏料的問題。“陸嶼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冷靜，“是藥物。蘇瑾給薇薇用了一種實驗性鎮(zhèn)靜劑，與化療藥物產(chǎn)生反應。當時醫(yī)院掩蓋了真相，把責任推給所謂的'外部污染源'——很可能就是指你的顏料。“

周阿姨倒吸一口冷氣：“天啊...我記得那件事！醫(yī)院賠了一大筆錢，但堅稱是'綜合因素'導致的意外...“

“而蘇瑾現(xiàn)在想再次嫁禍給林漾。“陸嶼的眼中燃起冰冷的怒火，“同時報復我們?nèi)摇！?/p>

林漾突然想起什么：“薇薇的信...你說她臨終前寫了一封信給我？“

陸嶼的表情軟化下來：“護士長回憶說，薇薇堅持要寫信給'畫畫姐姐'，但信被蘇瑾拿走了，說是要'檢查內(nèi)容'。“他拿出一張照片，“這是薇薇病房的遺物清單，上面確實登記了一封'致Lin的信'，但后來不翼而飛。“

林漾的眼淚落在照片上。十歲的薇薇在生命最后時刻還惦記著她...

“還有一個地方?jīng)]找。“她突然站起來，“陽光醫(yī)院！雖然主體建筑燒毀了，但附屬樓還在，蘇瑾的辦公室就在那里！“

陸嶼皺眉：“我查過，那里現(xiàn)在是私人診所—“

“蘇瑾回國后就在那里工作！“林漾激動地說，“程敏—不，蘇敏曾經(jīng)說漏嘴過！“

半小時后，他們站在一棟破舊的白色小樓前。這里曾是陽光醫(yī)院的兒科心理門診，現(xiàn)在門口掛著“安心心理咨詢“的牌子，但顯然已經(jīng)停業(yè)多時，門上貼著封條。

“上周被衛(wèi)生局查封了。“陸嶼檢查封條日期，“正好是蘇瑾來找我談項目的那天。“

林漾繞到建筑側(cè)面，發(fā)現(xiàn)一扇半掩的地下室窗戶：“從這里可以進去。“

陸嶼想阻止她，但林漾已經(jīng)推開窗戶跳了下去。他只好跟上。

地下室堆滿雜物，灰塵在透過窗戶的光線中飛舞。他們躡手躡腳地上到一樓，走廊兩側(cè)的診室門都開著，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墻上的兒童涂鴉證明這里曾經(jīng)的功能。

“蘇瑾的辦公室在哪？“林漾低聲問。

“盡頭那間，最大的。“陸嶼指向走廊末端。

那間辦公室的門鎖著，但老式的木門已經(jīng)變形，陸嶼用力一撞就開了。里面比其它房間整潔許多，顯然被匆忙清空過。文件柜大開，地上散落著幾份無關緊要的資料。

林漾的目光被墻上的一塊軟木板吸引，上面還釘著幾張照片和名片。其中一張照片特別顯眼——年輕的蘇瑾和一個小女孩站在醫(yī)院花園里，女孩背對鏡頭，金發(fā)扎成兩個小辮子。

“這是薇薇...“陸嶼的聲音哽住了。

林漾走近細看，發(fā)現(xiàn)照片邊緣用圖釘固定著一個泛黃的小信封，幾乎與背景融為一體。她小心翼翼地取下來，信封上稚嫩的筆跡寫著：「To畫畫姐姐Lin」

“找到了...“林漾的手抖得幾乎拿不住信封。

陸嶼輕輕扶住她的手：“打開它。“

信封里是一張折疊的畫紙，展開后，上面是薇薇用蠟筆畫的兩個手拉手的小人，一個金發(fā)，一個黑發(fā)，背景是夸張的大太陽和彩虹。畫的底部歪歪扭扭地寫著：

「親愛的畫畫姐姐：

我好想你。醫(yī)生說我要去很遠的地方治病，可能很久不能和你一起畫畫了。不要難過，我會變成星星看著你。你答應過我們要一起開畫展，一定要做到哦！

最愛你的薇薇」

背面還有一行字，筆跡更加無力，像是后來加上去的：

「PS：告訴哥哥不要哭，我很勇敢的。」

林漾的淚水決堤而出。她跪坐在地上，把信緊緊貼在胸前，仿佛這樣就能擁抱那個永遠停留在八歲的小女孩。

陸嶼也紅了眼眶。他輕輕撫摸信紙，指尖停留在“哥哥“兩個字上：“她到最后...都這么堅強。“

“我們被蘇瑾騙了。“林漾哽咽著說，“薇薇從沒怪過任何人...她只是...“

“她愛你。“陸嶼輕聲說，“就像我愛你一樣。“

林漾抬起頭，淚眼朦朧中看到陸嶼臉上從未有過的脆弱和真誠。

“對不起，林漾。“他單膝跪在她面前，“我讓過去的陰影遮蔽了雙眼，差點再次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林漾想說話，但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

陸嶼繼續(xù)道：“這十年里，我把自己困在對薇薇的愧疚中，認為如果當初更細心、更堅持，也許能救她。遇見你后，我第一次感受到...活著的美好。“

他輕輕擦去林漾臉上的淚水：“你說過，繪畫是把內(nèi)心世界展現(xiàn)給他人看的方式。現(xiàn)在我想讓你看到我的內(nèi)心——那里有你，只有你。“

林漾撲進他懷里，兩人在空蕩的診室里緊緊相擁，十年來所有的誤解、痛苦和思念都融化在這個擁抱中。

“我們該拿這封信怎么辦？“許久，林漾輕聲問。

“留著它。“陸嶼吻了吻她的發(fā)頂，“這是薇薇給你的禮物，也是給我們的祝福。“

他們仔細搜查了辦公室，在廢紙簍里找到幾張被撕碎的文件殘片，拼湊后能辨認出是藥物記錄的一部分，上面有蘇瑾的簽名。

“足夠起訴她了。“陸嶼拍下照片發(fā)給律師，“加上顏料檢測報告和你我的證詞，這次她逃不掉。“

離開前，林漾最后環(huán)顧這個陰暗的房間。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條紋狀的影子，正好落在墻上一幅兒童畫上——那是薇薇畫的星星，歪歪扭扭卻充滿生命力。

“她真的變成了星星。“林漾輕聲說。

陸嶼握住她的手：“而我們得繼續(xù)生活，為了她，也為了我們自己。“

走出醫(yī)院舊址時，天空已經(jīng)完全放晴。陸嶼提議去一個地方，出租車載著他們來到城郊的櫻花園。這個季節(jié)櫻花已經(jīng)凋謝大半，但風中仍有粉白的花瓣飛舞。

“薇薇最喜歡這里。“陸嶼帶著林漾來到一棵特別高大的櫻花樹下，“每年花開時，我們?nèi)叶紩硪安汀Ｋ傉f櫻花像星星落在地上。“

林漾仰頭看著紛飛的花瓣：“真美。“

“林漾。“陸嶼突然轉(zhuǎn)向她，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

“什么事？“

“我聯(lián)系了瑞士的顏料廠商后...他們提供的不只是檢測報告。“陸嶼從內(nèi)袋取出一個信封，“還有購買記錄。你那套顏料...不是福利院買的。“

林漾困惑地接過信封：“什么意思？“

“購買者姓陸。“陸嶼輕聲說，“是我父親。那年圣誕節(jié)，他匿名向幾家福利院捐贈了藝術用品，其中就包括你這套顏料。“

命運的巨大玩笑讓林漾一時語塞。原來她和薇薇的相遇不是偶然，而是陸家善意的結(jié)果...

“所以從一開始...“她喃喃道。

“我們就被命運綁在一起。“陸嶼握住她的手，“不是以傷害的方式，而是以治愈的方式。“

林漾突然想起什么：“等等，如果蘇瑾知道這點...“

“那她的報復就更加惡毒了。“陸嶼的眼神變冷，“讓我愛上'害死'妹妹的'兇手'，同時那'兇手'還是我父親善舉的受益者...多么完美的心理折磨。“

林漾不寒而栗：“我們必須阻止她。“

“已經(jīng)開始了。“陸嶼查看手機，“律師剛消息，警方突襲了蘇瑾的公寓，找到大量偽造的醫(yī)療文件和薇薇的原始病歷。她和蘇敏被通緝了。“

“那李明宇呢？“

“暫時沒牽扯到他，但他肯定會撇清關系。“陸嶼冷笑，“不過沒有蘇瑾，他對兒童醫(yī)院項目就毫無優(yōu)勢了。“

林漾若有所思地看著櫻花：“項目還會繼續(xù)嗎？“

“當然。“陸嶼轉(zhuǎn)向她，眼中重新燃起熱情，“而且會比原計劃更完美。因為現(xiàn)在它不再只是紀念薇薇，也是實現(xiàn)你們約定的方式——你們'一起'的畫展。“

林漾的心像被溫暖的陽光充滿。她踮起腳尖，在紛飛的櫻花中吻了陸嶼。

回程的出租車上，林漾靠在陸嶼肩頭，看著窗外流逝的景色。手機震動起來，是一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

「你以為贏了？游戲才剛剛開始。——K」

她皺眉，正想給陸嶼看，手機又震動了一下。這次是一張圖片，加載出來后，林漾差點驚叫出聲——那是她五歲時的心理評估報告，上面蓋著“陽光福利院“的印章，診斷欄赫然寫著：

「疑似解離性身份障礙傾向，需進一步觀察」

“怎么了？“陸嶼察覺到她的僵硬。

林漾迅速鎖屏：“沒什么...垃圾短信。“

但她心里知道，這場風波遠未結(jié)束。有人挖出了她最黑暗的秘密，而這個人，很可能比蘇瑾姐妹更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