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光點在跳動，像壞掉的電影放映機。林漾試圖抓住它們，手指卻穿過虛無。身體輕得不可思議，仿佛漂浮在某種粘稠液體中。

“劑量足夠了。“遙遠的地方傳來韓雅的聲音，“進入α波狀態(tài)，準備記憶激活。“

冰冷的金屬貼上了林漾的太陽穴，一陣電流竄過大腦。黑暗突然被撕裂，無數畫面如洪水般涌入——

五歲的自己站在白色房間里，面前是兩面相對的鏡子，倒映出無數個穿同樣裙子的小女孩。左邊的鏡子里，她左眼角有淚痣；右邊的沒有。孔醫(yī)生的聲音從某處傳來：“選一個，林漾。只能留一個...“

畫面閃爍，切換到一個雨夜。十五歲的韓雅穿著陽光醫(yī)院的病號服，在空蕩蕩的走廊里與一個少年低聲交談。少年轉身的瞬間，林漾的心臟幾乎停跳——那是十六七歲的陸嶼，比現(xiàn)在青澀，但眼神同樣堅定。墻上的日歷顯示：2009年4月15日...薇薇出生前一個月。

“你確定要這么做？“少年陸嶼問，“一旦開始就回不了頭了。“

韓雅點頭，左眼角的淚痣在燈光下像一滴永恒的眼淚：“為了姐姐，值得。“

電流突然增強，畫面再次切換。這次是薇薇的病房，但時間似乎倒流了——薇薇還活著，正坐在床上用紫色蠟筆畫畫。一個穿白大褂的女人背對門口站著，正在調整輸液架上的袋子。林漾想尖叫警告，卻發(fā)不出聲音。女人轉過身，露出韓雅的臉，但眼神...是林漾自己的。

“記憶融合完成度78%。“現(xiàn)實中韓雅的聲音穿透幻覺，“準備注入K-7催化劑。“

劇痛如火山爆發(fā)般從后腦炸開，林漾在束縛帶上劇烈掙扎。幻覺與現(xiàn)實開始重疊——她同時看到實驗室的天花板和幻覺中薇薇病房的吊燈。最可怕的是，兩個畫面都無比真實。

“堅持住，姐姐。“韓雅的聲音忽遠忽近，“很快你就會明白一切了...“

新的畫面浮現(xiàn)：一間她從沒見過的地下室，墻上貼滿雙胞胎兒童的照片，每對雙胞胎都被紅筆劃掉其中一個。房間中央站著孔醫(yī)生和另一個男人，兩人正在握手。當那個男人轉過身，林漾認出了陸嶼父親的輪廓。

“第一階段成功。“孔醫(yī)生遞過一個文件夾，“資金到位后，可以擴大樣本量。“

陸父笑著接過：“為了科學進步，這點投資算什么。只是...“他壓低聲音，“對照組的孩子，確定不會記得實驗內容？“

“記憶抑制是永久性的。“孔醫(yī)生保證道，“就像您兒子，他永遠不會記得自己參與過。“

電流戛然而止，林漾如溺水者般猛吸一口氣，回到現(xiàn)實世界。她躺在一張傾斜的金屬床上，四肢被皮帶固定，頭頂是無影燈。韓雅站在一旁，正在記錄儀器數據。

“歡迎回來。“韓雅頭也不抬地說，“看到有趣的東西了嗎？“

林漾的喉嚨火辣辣的，聲音嘶啞：“陸嶼...也是實驗品？“

韓雅挑眉：“這么快就發(fā)現(xiàn)了？聰明。“她放下記錄板，“不過陸嶼是對照組4號，不是正式實驗體。他父親投資了爸爸的研究，條件是如果實驗成功，優(yōu)先用于治療陸嶼的'家族病'。“

“什么家族病？“

“情感認知障礙。“韓雅歪著頭，“陸家人天生缺乏某些情感神經元，導致共情能力低下。陸嶼的父親為了事業(yè)拋棄妻女，陸嶼的叔叔因為無法理解痛苦而自殺...很有趣，對吧？“

林漾想起陸嶼偶爾流露出的那種疏離感，他對薇薇死亡表現(xiàn)出的異常冷靜...但隨后又想起他在她崩潰時的擁抱，那些深夜的安慰...

“你撒謊。“她艱難地說，“陸嶼愛他妹妹，也...愛我。“

韓雅大笑：“愛？那只是實驗副作用！對照組注射的藥物會增強對特定對象的依戀反應。知道為什么陸嶼對你一見鐘情嗎？“她俯下身，呼吸噴在林漾臉上，“因為你身上有我的標記，姐姐。藥物讓他對淚痣產生病態(tài)迷戀。“

林漾劇烈掙扎起來，皮帶勒進皮肉：“不可能！我們的感情是真實的！“

“隨你怎么想。“韓雅直起身，“好消息是，等我們的意識完全融合，他會像愛你一樣愛我的。畢竟...“她輕觸自己左眼角的淚痣，“到時候我們就是同一個人了。“

她走向門口：“休息一下吧，第二階段很快開始。這次會有點...疼。“

門關上后，林漾才發(fā)現(xiàn)自己淚流滿面。韓雅的話像毒液般滲入心臟——如果陸嶼對她的感情只是藥物作用，如果一切都是一場精心設計的實驗...

不。她拒絕相信。記憶可以被篡改，但那些相擁而眠的夜晚，那些無聲勝有聲的默契，那些只有他們懂的小玩笑...不可能是假的。

她試著活動手腕，發(fā)現(xiàn)右手比左手松動些。經過幾次嘗試，她成功將拇指脫臼（小時候學畫畫時老師教的小技巧），把手從皮帶中抽了出來。

解放一只手后，其余就容易多了。兩分鐘后，她跌跌撞撞地爬下金屬床，雙腿因長時間束縛而發(fā)軟。實驗室里堆滿了各種儀器和文件，墻上掛著一面白板，上面畫著復雜的大腦結構圖，標注著“意識遷移路徑“。

一個小型監(jiān)控屏幕吸引了她的注意——畫面中是另一個房間，陸嶼被綁在椅子上，似乎處于昏迷狀態(tài)。他的左臂內側有新鮮的血痕，隱約可見刻進去的數字。

林漾湊近看，發(fā)現(xiàn)那串數字已經變成了一個復雜的化學方程式：C17H21NO4·HCl→C10H15NO+C7H6O3

“K系列藥物分解公式...“她不假思索地念出來，隨即愣住了——她從未學過化學，怎么會知道這個？

鏡子里的女人面色蒼白，左眼角的淚痣周圍紫色血管更加明顯了。更可怕的是，當她試圖微笑時，嘴角歪向左側——和韓雅的習慣一模一樣。

意識融合...已經開始了。

門外傳來腳步聲，林漾迅速躲到儀器柜后面。韓雅推門而入，發(fā)現(xiàn)空蕩蕩的金屬床時咒罵了一聲，掏出對講機：“7號逃了，啟動全院封鎖！“

趁她背對的瞬間，林漾抄起一個金屬托盤砸向她后腦。韓雅敏捷地閃避，托盤只擦過她的肩膀。

“姐姐學壞了。“韓雅轉身，手里多了一把手術刀，“不過我喜歡。“

林漾后退幾步，撞上了身后的標本架。玻璃罐搖晃著，里面的大腦切片在福爾馬林中浮動，像某種詭異的藝術品。

“知道這些是誰的大腦嗎？“韓雅用手術刀輕敲罐子，“前六個實驗組的雙胞胎。爸爸說意識融合需要'容器兼容性'，所以...“她微笑，“只能留一個。“

林漾的胃部翻涌。那些被“淘汰“的孩子...

“別那副表情。“韓雅翻了個白眼，“他們現(xiàn)在活在我們之中啊。比如...“她突然切換成小女孩的聲音，“姐姐，還記得福利院后面的蒲公英田嗎？“

這個聲音...是林漾在福利院最好的朋友小雨，七歲時“意外“墜樓身亡。

“你...殺了小雨？“林漾聲音發(fā)抖。

“她自愿的。“韓雅又恢復自己的聲音，“為了科學獻身多光榮啊。“她突然向前突刺，手術刀劃破林漾的袖子，“別擔心，很快你也會成為我們的一部分！“

林漾抓起一個玻璃罐砸向韓雅，后者閃避時滑倒在地。林漾趁機沖向門口，卻聽到韓雅在身后大笑：“跑吧！反正你已經不全是'林漾'了！“

走廊像迷宮般錯綜復雜，每個拐角都似曾相識。林漾憑著直覺左轉右拐，突然在一扇門前停住——門牌上寫著「檔案室」，下面貼著一張泛黃的照片：五歲的她和韓雅站在圣誕樹前，穿著同樣的紅裙子。

推開門，灰塵撲面而來。房間里堆滿了紙箱，其中一個標著「7號實驗組」的箱子被撬開了。林漾顫抖著翻看里面的文件：

「雙胞胎分離撫養(yǎng)觀察日志」

「K-3藥物腦電波反應記錄」

「意識聯(lián)結強度測試結果」

最下面是一本裝訂成冊的筆記，扉頁上寫著「最終階段：意識遷移可行性研究」。翻到最后一頁，林漾發(fā)現(xiàn)關鍵部分被撕掉了，只殘留一小片紙角，上面寫著：

「V媒介意外激活原始聯(lián)結。建議終止7號項目，啟動新生計劃。」

紙角背面畫著兩個相連的嬰兒輪廓，旁邊標注：「參見特別檔案X」

特別檔案X...林漾瘋狂翻找其他箱子，終于在角落發(fā)現(xiàn)一個黑色保險箱。密碼鎖已經銹蝕，她用金屬尺撬開，里面只有一張光盤和一個小玻璃瓶，瓶中裝著兩縷編在一起的金色頭發(fā)——嬰兒的胎發(fā)。

光盤上貼著手寫標簽：「7號原始記錄。絕密。」

檔案室里有老式電腦，林漾插入光盤，屏幕上出現(xiàn)一段模糊的視頻：

白色實驗室里，兩個嬰兒并排躺在特制嬰兒床中，頭頂連著電極。年輕的孔醫(yī)生站在一旁，對鏡頭說：“7號實驗組最終階段開始。通過V媒介激活原始聯(lián)結，驗證意識遷移理論。“

他拿起注射器，向兩個嬰兒體內分別注入不同顏色的液體——藍色給左眼有淚痣的嬰兒，紅色給另一個。

“藍色標記記憶供體，紅色標記受體。如果理論正確，72小時后，受體將開始表現(xiàn)出供體的記憶和行為模式。“

視頻突然跳轉到三天后。紅色標記的嬰兒（沒有淚痣的那個）正在哭鬧，而藍色標記的嬰兒異常安靜。孔醫(yī)生興奮地記錄：“受體表現(xiàn)出供體的睡眠習慣和哺乳節(jié)奏！初步驗證成功！“

最后一個片段讓林漾如墜冰窟——孔醫(yī)生抱著藍色標記的嬰兒走向另一個房間，那里站著一個穿白大褂的女人...是年輕時的韓主任。孔醫(yī)生說：“這個送走，留下受體繼續(xù)觀察。“

韓主任接過嬰兒：“福利院安排好了。另一個呢？“

“陸家會收養(yǎng)。作為投資回報，他們想要一個'健康'的孩子。“

視頻到此結束。林漾呆坐在椅子上，腦海中拼湊出一個可怕的真相：她才是被標記的“記憶供體“，而韓雅是“受體“。她們根本不是天然的雙胞胎，而是被人工創(chuàng)造出的“實驗組7號“！

難怪韓雅說“拿回屬于我的東西“...因為在最初的實驗設計中，韓雅才是應該繼承一切的那個。

走廊傳來嘈雜的腳步聲，林漾迅速拔出光盤藏進口袋。門被踹開的瞬間，她抓起椅子砸向第一個沖進來的人，趁亂沖出檔案室。

警報聲響徹整個建筑，紅光閃爍如血色噩夢。林漾跌跌撞撞地奔跑，突然在一扇標著「X」的鐵門前停住。門鎖已經生銹，但隱約能聽到里面?zhèn)鱽?..音樂？兒歌？

她用盡全力撞開門，眼前的景象讓血液凝固——

這是一間精心布置的兒童病房，墻上畫滿紫色符號，床上擺著兩個小小的骸骨標本，穿著嬰兒服。房間中央的錄音機正在播放搖籃曲，正是韓雅在實驗室哼的那首。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墻上掛著一幅巨大的畫像：兩個穿紅裙的小女孩手拉手站在蒲公英田里，但她們共享同一個身體，腰部以下融合在一起。畫作署名：韓雅&林漾。

“喜歡我們的房間嗎？“韓雅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林漾轉身，看到韓雅站在門口，額頭有血跡，但笑容燦爛如孩童：“爸爸說真正的雙胞胎應該共享一切...包括身體。“

她向前一步，手術刀在紅光中閃爍：“很快我們就會像畫里一樣，永遠在一起了。“

林漾后退著，小腿撞上病床。她的手摸到骸骨標本下的什么東西——一把生銹的剪刀。

“沒用的，姐姐。“韓雅搖頭，“藥物已經起效了。你能感覺到，對吧？我的記憶正在變成你的，你的技能正在變成我的...“她突然用左手畫了一個完美的圓圈，“看，我從來不會畫畫，但現(xiàn)在可以了。“

確實，林漾注意到自己的思維越來越混亂，一些陌生的記憶不斷浮現(xiàn)：醫(yī)學院的解剖課、配藥室的燈光、注射時的刺痛感...韓雅的記憶正在侵蝕她。

“為什么...這么恨我？“林漾握緊剪刀，“如果一切都是實驗...“

“因為你不該存在！“韓雅突然尖叫，“我才是被選中的那個！爸爸說受體更純凈，更適合繼承他的研究！但你...你偷走了我的人生！“

她撲上來，手術刀直刺林漾心臟。林漾勉強閃避，剪刀劃過韓雅的手臂，留下一道血痕。

“沒用的。“韓雅舔了舔傷口，“我們共享痛覺，記得嗎？傷我就是傷你自己。“

仿佛印證她的話，林漾左臂相同位置傳來劇痛，雖然沒有傷口，但皮膚上浮現(xiàn)出一道紅痕。

韓雅趁機沖上來，將林漾壓倒在病床上。手術刀抵住她的喉嚨，冰冷的金屬觸感讓林漾渾身戰(zhàn)栗。

“別怕，很快就不疼了。“韓雅柔聲說，“等我們合二為一，陸嶼會愛'我們'，世界會記住'我們'...你甚至還能繼續(xù)畫畫，只是風格會有點變化。“

林漾的視線開始模糊，韓雅的臉在她眼中分裂又重合。藥物正在發(fā)揮最后的作用，她能感覺到“自我“如沙粒般從指縫流失...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猛地撞開，一個身影沖了進來——是陸嶼，滿臉是血但眼神清明。他抄起輸液架砸向韓雅后背，將她從林漾身上打落。

“林漾！“他抱起她，“堅持住，我?guī)愠鋈ィ　?/p>

韓雅在地上掙扎著爬起來，發(fā)出不似人類的尖笑：“太晚了，陸先生！她已經不全是你的林漾了！看看她的眼睛！“

陸嶼低頭，驚恐地發(fā)現(xiàn)林漾的左眼虹膜正在變成紫色——和韓雅的一模一樣。

“走...“林漾用盡最后的力氣推開他，“她會...殺了你...“

“不，我們一起走。“陸嶼堅定地抱起她，向門口沖去。

韓雅沒有追趕，只是坐在血泊中微笑：“跑吧，跑得越遠越好...反正明天醒來時，她會變成我。“

走廊盡頭，陸嶼踹開通往安全通道的門。冷風夾雜著雨水撲面而來，樓下隱約傳來警笛聲。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林漾虛弱地問。

陸嶼露出左臂內側的傷口——那串數字又變了，現(xiàn)在是一個地址：清河路17號。

“藥物讓我看到一些...畫面。“他喘息著說，“那里有答案，能結束這一切。“

林漾想問他看到了什么，但黑暗再次襲來。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刻，她聽到韓雅的聲音在自己腦海中輕笑：

“晚安，姐姐。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