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這是林漾恢復意識時的第一個感知。她睜開眼，看到泛黃的天花板上布滿蛛網般的裂紋，一盞無影燈懸在上方，發出刺眼的白光。
“醒了？“韓雅的聲音從右側傳來，“比我預計的慢了三分鐘。藥物耐受性下降了，姐姐。“
林漾試圖轉頭，卻發現頭部被固定住了。余光看到自己躺在傾斜的手術臺上，四肢被皮帶束縛，胸前貼著電極片。房間像是老式手術室，墻上的排氣扇緩慢轉動，投下旋轉的陰影。
“別費勁掙扎。“韓雅走到她視線范圍內，白大褂上沾著新鮮血跡，左臂用繃帶吊著，“這次用的是軍用級束縛帶，越掙扎勒得越緊。“
林漾的喉嚨干得冒火：“陸嶼...在哪？“
“關心你的小情人？“韓雅輕笑，拿起一支注射器彈了彈，“他正在隔壁享受特別招待。放心，在儀式完成前，我不會讓他死的。“
“儀式？“
“意識融合的最終階段。“韓雅俯身，紫色瞳孔在無影燈下像兩滴凝固的毒液，“十二小時后，你將完全成為我...或者說，我們將成為一個完美的整體。“
林漾注意到韓雅身后墻上貼滿老照片，最顯眼的位置是一張泛黃的集體照：十幾個穿白大褂的人站在臺階上，中央坐著一位輪椅上的老人。即使距離這么遠，林漾也能看清老人手背上的紫色胎記——和薇薇的一模一樣。
“那是誰？“她艱難地問。
韓雅回頭看了一眼，嘴角扭曲：“我們的造物主...理論上。“她突然用手術刀挑開林漾的病號服，露出左肩，“看，標記已經開始顯現了。“
林漾側目看去，自己左肩胛骨處浮現出一個淡紫色的符號，像是兩個交疊的字母V。
“V媒介的烙印。“韓雅露出自己的左肩——同樣的位置有同樣的標記，只是顏色更深，“證明我們是合格的容器。“
“容器...？“
“承載偉大意識的容器。“韓雅的聲音突然變得狂熱，“你以為實驗只是為了創造完美人格？太天真了。“她指向墻上的老人照片，“他快死了，需要新的身體繼續他的...事業。“
林漾的大腦因這個信息而眩暈。整個雙胞胎實驗，那些被“淘汰“的孩子，她和韓雅的痛苦...都只是為了給某個權貴提供續命的容器？
“瘋子...“她嘶聲道，“你們全是瘋子！“
韓雅大笑，笑聲在空曠的手術室里回蕩：“瘋子？不，我們是被選中的幸運兒！知道為什么是雙胞胎嗎？“她湊近林漾耳邊，“因為單一容器太脆弱，需要兩個靈魂互相支撐...就像房子需要承重墻。“
她走向器械臺，拿起一個金屬頭箍，上面布滿細針：“這是最后的催化劑。會很疼，但值得。“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聲悶響，接著是重物倒地的聲音。韓雅警覺地轉身，手術刀已經握在手中：“誰？“
門被猛地踹開，陸嶼沖了進來，滿臉是血但眼神清明。他手里拿著一個消防斧，斧刃滴著暗紅色的液體。
“離她遠點！“他低吼著，斧頭指向韓雅。
韓雅卻笑了：“真感人...但你來晚了，陸先生。“她打了個響指。
林漾突然感到一陣劇痛從脊椎竄上大腦，仿佛有人往她神經里灌了沸水。她不受控制地尖叫起來，身體在束縛帶上劇烈抽搐。
“停下！“陸嶼向前沖去，卻在半路僵住了——林漾的尖叫聲變成了韓雅的聲音，而且是從他身后傳來的。
他猛地回頭，看到另一個“韓雅“站在門口，手里舉著一把麻醉槍。
“驚喜。“手術臺邊的韓雅咯咯笑起來，“哪個才是真的呢，陸醫生？“
陸嶼的視線在兩個韓雅之間來回移動，斧頭微微下垂。就在這瞬間，門口的韓雅扣動了扳機，麻醉鏢射入他的肩膀。
“不！“林漾尖叫，但聲音又變成了自己的。
陸嶼踉蹌幾步，單膝跪地，努力保持清醒：“林漾...記住...蠟筆...“
“噓，睡吧。“門口的韓雅走近他，輕輕抽走斧頭，“等你醒來，你的林漾就不存在了。“
陸嶼掙扎著抬頭，與林漾淚眼模糊的視線相對，嘴唇無聲地動了動：我愛你。然后重重倒在地上。
“真麻煩。“手術臺邊的韓雅抱怨道，“現在得加快進度了。“她拿起頭箍走向林漾，“別擔心，很快就不疼了。“
頭箍戴上的瞬間，千萬根細針刺入頭皮。林漾的尖叫卡在喉嚨里，變成無聲的痙攣。眼前炸開無數彩色光點，記憶如走馬燈般閃回——
五歲的自己在白色房間里面對兩面鏡子...福利院后院的蒲公英田...第一次見到陸嶼時他眼中的驚訝...薇薇用紫色蠟筆畫下的奇怪符號...
記憶洪流中突然混入陌生的片段：醫學院的解剖課...配藥室的燈光...一個穿白大褂的女人俯身說“記住你的使命“...
“融合度89%...“遙遠的地方傳來韓雅的聲音，“啟動最終協議...“
劇痛突然升級，林漾感到自己的意識被撕成兩半。左半腦像被冰封，右半腦如墜火窟。最可怕的是，她開始失去“自我“的邊界感——某些瞬間，她分不清自己是林漾還是韓雅。
“救...我...“她向虛空中的某個存在祈求。
仿佛回應她的呼喚，一段被深埋的記憶浮出水面：六歲的薇薇站在她畫架旁，小手按在一幅未完成的蒲公英畫上。“姐姐，“小女孩認真地說，“紫色是鑰匙，記得嗎？鑰匙能打開所有門...“
紫色...蠟筆...鑰匙...
林漾用盡最后的意志力，將意識聚焦于這個記憶片段。奇跡般地，疼痛稍稍減輕了。
“有趣。“韓雅的聲音忽遠忽近，“你的意識在抵抗融合...為什么？“
林漾無法回答，但內心深處知道答案：因為陸嶼。因為那些共同度過的清晨與深夜，因為那個雨夜他抱著她說“我在“，因為即使知道會失去記憶，他依然選擇救她...
她不能忘記。絕不。
“融合度92%...還在上升...“韓雅的聲音帶著驚訝，“但波動劇烈...怎么回事？“
林漾的視野突然分裂成兩半：左眼看到手術室，右眼卻看到另一個場景——豪華的臥室里，輪椅上的老人正在接受注射，他手背的紫色胎記在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主人格在干擾！“韓雅厲聲道，“準備鎮靜劑！“
針頭刺入脖頸的瞬間，林漾的意識滑向黑暗。最后的知覺是韓雅俯身在她耳邊說：“睡吧，姐姐。等你醒來，我們就永遠在一起了...“
黑暗中有光點在跳動。林漾試圖抓住它們，手指卻穿過虛無。她漂浮在意識之海上，時而沉入冰冷深海，時而浮上溫暖淺灘。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熟悉的聲音穿透黑暗：
“林漾...能聽見我嗎？“
她努力聚焦，認出是陸嶼的聲音。但為什么聽起來這么...年輕？像是十六七歲的少年。
“堅持住...我帶你去安全的地方...“
身體被輕輕抱起，搖晃的感覺像是坐在車上。林漾想睜眼，卻連這點力氣都沒有。
“別怕...韓雅找不到這里...“
韓雅？這個名字觸發了一連串記憶碎片：手術室、針頭、紫色符號...恐懼如潮水般涌來，她不由自主地顫抖。
“噓...沒事了...“少年陸嶼的聲音溫柔而堅定，“我答應過保護你...記得嗎？“
林漾不記得。至少現在的她不記得。但某個深處的自己似乎知道這個承諾——福利院后墻的缺口處，少年遞來的棒棒糖，還有那句“下次帶你去吃冰淇淋“...
車停了，她被抱出來。冷風夾雜著青草香拂過臉頰，遠處有狗吠聲。
“就這里...他們找不到...“
門軸吱呀作響，她被放在一張小床上。被子有陽光的味道，干凈得不像真實。
“林漾...“少年聲音哽咽了，“我得走了...爸爸會發現我偷溜出來...“
一只溫暖的手握住她的，觸感如此真實。
“等你好了...我帶你去看海...約定好了...“
腳步聲遠去，門輕輕關上。林漾在黑暗中哭泣，卻發不出聲音。這個記憶...是真實的嗎？她和陸嶼的羈絆，原來比想象中更早更深？
意識再次模糊，這次沉入更深的黑暗。當她再次有知覺時，聞到的不再是青草香，而是刺鼻的氨水味。
“血壓穩定...準備注射逆轉劑...“
這是...陳警官的聲音？林漾困惑地想。為什么警察會在...
“你確定這能行？“陸嶼的聲音，這次是成年的他，“醫生說成功率不到30%...“
“沒選擇。“陳警官嚴肅地說，“她體內的K-7濃度已經達到致死量95%。再不用解藥...“
“我知道！“陸嶼幾乎是在吼，隨即壓低聲音，“只是...如果失敗...“
“那就按她要求的做。“一個陌生的女聲插入，“林小姐說過，如果到最后一刻還沒找到安全方案...就執行B計劃。“
B計劃？林漾不記得有什么B計劃。但說話的女人似乎很熟悉她...
“準備好了嗎？“陳警官問，“注射后可能會有一段劇烈反應期。“
“等等。“陸嶼說，“再給我一分鐘...“
溫暖的手捧住林漾的臉，陸嶼的呼吸拂過她的額頭。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聽見...“他聲音顫抖，“但有些話必須說...蠟筆里的中和劑不完整，我們找到了缺失的成分...在薇薇的血液樣本里。“
薇薇？林漾的意識因這個名字而震顫。
“新配方理論上能保留核心記憶...但沒人試過。“他深吸一口氣，“如果...如果你選擇嘗試，就動一下手指。任何一根都行。“
林漾集中全部意志力，試圖移動手指。但身體像被千斤巨石壓住，連睫毛都無法顫動。
“時間到了。“女聲催促道。
陸嶼的吻落在她眉心：“我愛你。無論結果如何...“
針頭刺入靜脈的瞬間，林漾感到一股暖流涌入心臟，隨即變成熊熊烈火，燒遍每一條神經。她無聲地尖叫，意識在劇痛中四分五裂。
記憶如走馬燈般閃回，但這次是以倒敘方式——
韓雅的手術刀...陽光醫院的地下室...薇薇的葬禮...與陸嶼初遇的雨夜...福利院的孤獨歲月...然后是更早的，被塵封的片段：
白色房間里，穿白大褂的女人拿著兩個洋娃娃：“選一個，小雅。只能留一個...“
不，這不是她的記憶！這是韓雅的！
更多陌生畫面涌入：醫學院的入學式...第一次解剖課上的暈眩...深夜實驗室里的秘密會面...
“停下...太多了...“她終于能出聲，聲音嘶啞如砂紙摩擦。
“林漾？“陸嶼驚喜的聲音，“你回來了！“
她艱難地睜開眼，視線模糊如隔毛玻璃。三個影子在床邊晃動，漸漸聚焦成陸嶼、陳警官和一個穿白大褂的陌生女子。
“歡...迎...回...來...“她一字一頓地說，每個音節都像刀割喉嚨。
陸嶼緊緊握住她的手，眼淚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你記得我是誰嗎？“
林漾凝視他憔悴的臉，那些新生胡茬和眼下的青黑。她應該記得的，但記憶像被撕碎又胡亂拼貼的畫卷，某些部分清晰得刺眼，某些部分卻是一片空白。
“陸...嶼...“她終于說出口，不確定這是回憶還是剛剛聽到的名字。
他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些，但依然微笑：“沒關系，慢慢來。重要的是你回來了。“
穿白大褂的女子上前檢查她的瞳孔：“融合中斷了，但殘留效應還在。她可能會經歷一段記憶混亂期。“
“多久？“陳警官問。
“幾天到...永遠。“女子嚴肅地說，“大腦不是硬盤，記憶刪除很難完全恢復。“
林漾聽著這些對話，卻像在聽外語廣播——每個詞都懂，連起來卻不知所云。她只知道一件事：內心深處有個空洞，那里本該裝著最重要的東西，現在卻空空如也。
“韓...雅...“她突然說，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提起這個名字。
房間里的空氣瞬間凝固。三人交換了一個復雜的眼神。
“她逃走了。“陳警官最終說，“但別擔心，我們會找到她。“
陸嶼補充道：“你安全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安全？林漾困惑地想。如果安全為何心臟如此疼痛？如果安全為何腦海中總有紫色陰影揮之不去？
她看向窗外——陽光燦爛得刺眼，樹影婆娑如鬼魅。這個世界看起來如此正常，卻又處處透著詭異的不協調感。
“休...息...“她疲憊地閉上眼，任由黑暗再次包裹自己。
這一次，夢里沒有韓雅，沒有針頭，沒有手術室。只有無盡的紫色迷霧，和一個在霧中若隱若現的小女孩背影。
女孩轉過身，手里拿著紫色蠟筆，左眼角有顆淚痣。
“姐姐，“薇薇微笑著說，“你找到鑰匙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