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我叫張鷹宜。丫頭，你叫什么名字？”張杳杳看著眼前的神仙，覺得他不像神仙，站起來，俯身拜答：“晚輩張杳杳，拜見張仙人。”

張鷹宜扶起張杳杳，讓她坐回去，笑著道：“不必如此見外，伯虎認得你的氣味，說明你是我的后人，我們是一家。”他眼里竟有些動容。

雪豹走到一旁，趴在地上乖巧舔爪。

張杳杳在腦海里搜索古籍可算讓她找到這個名字了，她在《凡者仙人列傳》里看到過他的名字。

張杳杳看著眼前的青年，怎么也跟傳說中以身殉道的仙人對不上號。

“我看過你的生平，‘昔者，火停嶺與雪積山降世，水火為災，生靈涂炭。時有張鷹宜者，以身結印，聯二山而鎮之，遂弭其患。既歿，位列仙班，永祀人間。’”（意思就是說，當初，火停嶺和雪積山下界，天下水深火熱生靈涂炭。有一個人叫張鷹宜，以身為印，將火停嶺與雪積山聯結封印，使得天下免受災禍，他死后列為仙人。）張杳杳憑借記憶把這段背了出來。

張鷹宜笑了笑，眼里帶著看似不屬于仙人的悲涼：“永祀人間！”他搖頭苦笑，“好一個永祀人間。我死后的一千多年，幾番下界，能記得我寥寥無幾，丫頭你算是一個。”

張杳杳同情地看著眼前的人，總感覺他很悲傷，是那種無窮無盡的悲傷。

“一千多年前，天界大戰，火停嶺與雪積山被他們不小心趕下凡間。那一年，人間煉獄，地上一半冰封，一半火燒，他們仍在戰中無暇顧及。”，張鷹宜眼中好像都是那年的慘狀，忽而又有一絲欣慰，“天師村離天界最近，我以肉體凡胎之身開天門爬天梯偷入天界找到天書尋得解法。我在天上不過半天，人間已然過了半年。”，他感慨，繼續道，“我以肉身為印，借兩山草木結陣，自身為陣眼，終于讓這兩座山消失于凡間，我也身死。”接著他頓了頓，不著痕跡地擦了擦眼角的淚，“過了不知道多久，他們打完仗了，才想起凡間，發現災禍已解，于是我被封為仙人。我跟新任的天帝說，我不想當仙人，只想回凡間做個凡人，與我妻、子度過余生。他告訴我凡間已過百年，我妻兒早已離世。我就這樣在天上當了神仙。我隔幾百年回一次天師村，這次回來，這里居然成了一個空村。”

張杳杳不知作何回應，凡人百年于神仙不過一瞬，仙人的幾百年前，同凡人的一年前并無任何區別，凡人在仙人眼中不過是朝生暮死的蜉蝣。

張鷹宜突然轉變話題，撇去悲傷帶些贊賞：“之前火停嶺和雪積山的索橋也是你修好的吧，不愧是我的后人！”

張杳杳看著眼前的人，覺得仙人就是神通廣大，什么都知道，乖巧地點了點頭。

他繼續道：“之前天雷被引下界，劈斷索橋，我帶伯虎下來，想補好索橋，卻因天帝要我述職不得不暫時返還天庭。我把伯虎留在山上，壓制火停嶺和雪積山向外顯化的速度，等我述完職趕回來發現索橋已經被修補好，伯虎躺在一片被薅禿的雪草坪旁邊舔著爪子等我。我想凡人沒有仙器是帶不走天界的草的，就誤以為是天上的人還是在意凡間的。上天問了一圈都沒有人領下這個功勞，我好奇是哪位神仙做好事不留名。直至今日我見到你，在你手上看到戒指，戒指里還有一股雪草的味道，才解開我的疑惑。”

張杳杳聽著他的講述，打了個哈欠，隨后道：“你們神仙慈悲為懷，但是你們一天相當于凡人一年，怎么可能來得及時？”

張鷹宜眼神黯淡，又打量了一下張杳杳：“我想象過我家月華長大后的樣子，應該也是如你這般聰慧機敏的，可惜我見不到。”，他語氣里都是惋惜。

洞里的光漸漸暗下來，張杳杳起身點了一盞燈。洞里有石柱，石柱上立著燈盞，張杳杳拿了燈芯續上燈油就讓洞里有了燭火的暖色調光芒。她看著眼前的人：“前輩貌似很留戀凡間的妻兒，那你當初怎么忍心舍下妻兒以身殉道？”

張鷹宜嘆了口氣，眼里都是無奈：“我要是不封印山，我們所有人都活不了。我愛我的妻兒，我也愛這世間。如果不是仙人無暇，又何須當年還是凡人的我來祭山？只是沒想到，千年后，成了仙人的我居然也會無暇顧及凡間疾苦，讓身為凡人的你代勞。”

“事情已經過去了，更何況這件事情并沒有直接導致任何人死亡。相當于一次自然災害，百姓可能要因此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倘若朝廷賑災不及時，倒是會有人間接因為這次的災害而去世。但是凡間洪水何其多？干旱何其多？災害年年有，年年都有人因此而死，但，百姓的辛苦又何止這些。仙人若是有憐憫之心，可能會好過一點，但始終還是苦的，興亡百姓皆苦。”，張杳杳看著在洞中微風中飄搖的燭火，淡淡地說。

張鷹宜看著張杳杳道：“沒想到你這個丫頭年紀輕輕竟如此憂國憂民，心懷蒼生？”他輕笑一聲，“天下有你這樣的修道之人，是天下之幸運。”

張杳杳聽著他的夸贊，如鯁在喉，駁道：“我哪懂什么蒼生，哪有什么慈悲，更何談什么蒼生之幸。我不過跟著私塾先生讀過幾年書，從書里揀幾句用得上的話來安慰仙人你罷了。”

燭光在張杳杳臉上搖曳，顯得她是那么平靜，眼神倒映著燭光卻古井無波。張鷹宜從儲物戒中拿出一個長命鎖，掛在張杳杳脖子上，張杳杳要摘下來還給他，被他眼神制止：“這是我做給我女兒的，她早已不在了，你是我的后人，掛在你脖子上吧。”

張杳杳起身行禮答謝：“謝過仙人。”張鷹宜再次扶起她坐回去，看著她的眼睛道：“你若是想，可以稱我作阿爹。”

張杳杳瞪大眼睛，然后小心翼翼地說：“這輩分不對吧？您是我一千年前的祖宗，怎么也稱得上一聲老祖宗，我怎么能叫爹呢？差好多輩呢！”

張鷹宜收回自己的沉重，雙手拒絕道：“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但是別叫我老祖宗，我還是挺年輕的。”

張杳杳吁了口氣，點了點頭：“那好吧。”

張鷹宜開始借著昏暗的燭光打量悟道洞。

“我當初發現了這個洞，并在洞中修煉了幾年，沒想到居然被后世當作修煉圣地。經過一千多年，這里倒是越來越像模像樣了，后人花了不少力氣裝潢這山洞。這里石床，石桌，石凳，石燈，還有這些從山體上開鑿出來儲物的空間。門口，我當年那爛字在木板上寫出來的對聯，也被一副好字替代上刻在了石壁上，果然是物是人非啊。”

張杳杳念著門口的對聯：“披襟對清朗，推分得天和。”，她地鐵沉思，然后喃喃道：“前輩寫出這對聯。該是個豁達的人，放下執著，坦蕩面對，順應天道。可前輩似是難忘前塵。”

張鷹宜聽到了，自嘲道：“當初年輕，修了幾年道，自以為豁達，寫出那樣的對聯，少狂之舉，倒是被后人奉為圭臬。”

張杳杳聽了，自知冒犯，只好閉嘴。

這時，一直乖巧地躺在旁邊的雪豹突然爬起來，往張杳杳懷里蹭，張杳杳抱著它，拿臉蹭它那毛茸茸的腦袋。大夏天的，還怪涼爽的，她想，要是冬天能抱著它睡覺就好了，肯定很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