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順門山門，張杳杳上山，見一路皆是肅殺的景色，宗門的燈高高掛著。一陣寒風吹來，她裹緊自己，往前后看，空無一人。她頓時感到自己空蕩蕩的，既無來處也無去處，她突然蹲下抱緊自己，告訴自己不要陷入虛無，可是情緒撕扯著她。

她忽而想起自己曾經無數次在山門等師父宋無前外出歸來，她心頭像是哽咽了什么。她扶著山門站起來，學著從前的樣子，在空中畫傳信符問：“師父，你還好嗎？什么時候回家？”，她用手一推，沒有終點的符咒，飄飄搖搖上升了一點，隨后，那帶著光的符咒便落了地。

她看著落在地上的符咒的光一點點熄滅，眼淚盈滿眼眶，靠著山門盤腿坐下，對著冬日空曠悠遠的夜空喃喃自語：“師父，你過得還好嗎？我一直都有夢到你，夢到你教我練劍，夢到青竹園的夏天，那里的竹子密密麻麻的。”

張杳杳說著，眼淚洗洗刷刷往下掉，她以為自己像大人一樣哭過了就不會再難過了，但是她還是想念，想念從前，積雪融化浸濕她的衣物，她卻恍然不覺。她用衣袖擦了擦眼淚，繼續抬頭說：“師父，杳杳真的好想你。杳杳已經在懂事了，你能不能別走？”

空曠的地，她的聲音瞬間被淹沒，她感到更難過，泣不成聲。

“師父，杳杳已經長大了，不能像小孩子一樣哭，那很丟人。師父，杳杳有努力，師父，杳杳有盡自己的努力去讓別人的生活變好。今天施棠和吳彥畫讓的不爽，我沒有像從前一樣找機會捉弄他們。杳杳已經是個能自己照顧自己，會克制自己的大人了。師父，你回來好不好？”

夜空沒有回應她，黑色吞沒了她最后的理智，她放聲大哭。

“師父，你別走！別走！嗚嗚嗚嗚......別走，我錯了，我會好好修煉，我會好好學，我會好好長，支撐宗門，讓和順門成為修仙者的廣廈，庇護天下寒士。師父，我錯了，我該好好修煉的。對不起，你別走！別走！別走......對不起，師父，杳杳真的在變好。你能不能再提著燈籠送我回前知院，可是前知院現在已經不是前知院了。我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可是我就是止不住想念，止不住假設。我今天不想的，我不想像小孩子一樣嚎啕大哭，但是我真的好想你。你別走，我會聽話的，我會......師父，你能不能再送我回一次前知院，在夢里。”

張杳杳看著天空問著，可惜注定等不到回答。

她哭著哭著，只覺上氣不接下氣，哭久了，“我以前真的很懶，我想像林木師兄一樣刻苦，我想像暖陽師叔一樣成為功法大家，可是我做不到。因為他們始終比我年長，注定在我前面，我怎么追也追不上。但張杳杳只是張杳杳，她不用成為秦暖陽或者林木，但她可以是刻苦的功法大家張杳杳。師父，我是不是很通透？”擦著眼淚看著天空：“師父，杳杳現在很好，我會好好修煉，好好照顧自己，知道自己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杳杳過得很好，杳杳之前夢到你掉入萬劍陣，我起來還卜了一卦，問你好不好。卦象顯示，你說還好。那就好，我會好好修煉，成為名副其實的宋無前的弟子。該做什么的時候就好好做好。”

張杳杳說完這句，從地上爬了起來，繼續走回去。

她給自己打了熱水洗漱，然后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她頂著哭腫的眼睛早起。存真院外等著一個人，是藏經閣的蔣叔，張杳杳走上去行禮。

“蔣叔。”

頭發發白的老者背著手，一改往日慈祥且帶笑的面容，一臉嚴肅。

“杳杳，你已經18了，有些事要自己去面對了。你今日御劍跟我走一趟吧。”

張杳杳回屋拿佩劍乖乖照做。

兩人御劍飛行，飛了大概一個時辰左右，他們來到一處荒無人煙的地方。張杳杳落了地，仔細看，發現這里曾經是村落，如今已經長滿荒草，沒有人跡。冬天，草都枯萎了，更顯寂寥。

蔣叔將她帶到一處荒地面前。一些久遠零星的記憶，窸窸窣窣在她腦中醒來她仿佛看見了漫天火光。她腦子很痛，好像是有無數熱氣在里面爆炸蔓延，將她腦子給撐爆，她蹲下身，扶著腦袋，開始崩潰，流淚。這種感覺不知從何而來，她沒有什么記憶，卻覺得十分痛苦。

蔣叔不知道何時來到她的身后，拍著她的背安慰她：“我以為你已經不記得了，沒想到這里的記憶對你來說竟是如此痛苦。但，這是你一定要面對的，你們天師村在13年前被屠，全村僅你一人存活。我告訴你這些，并不是要讓你仇恨，只是想要你用你手中的劍停止這種殺戮。這片大陸上，可能還會有無數個天師村。你是天師后人，你要擔起天師后人的責任，你要做的就是讓自己迅速強大起來，避免離天界近的地方成為下一個13年前的天師村。”

張杳杳抱頭痛哭，那種疼痛在她的腦中裂開，一點點蔓延，滲過頭骨穿過頭皮，讓她渾身發麻，她抱著自己的頭搖頭道：“不記得什么天師村，我不記得了，我只是覺得好難受，蔣叔，我好難受，我們離開吧！”

張杳杳的額頭已經布滿冷汗，劇烈的頭痛讓她止不住流出了淚水，昨天晚上哭腫了眼，此次在流眼淚，竟有一股像刀割一樣的疼痛，在拉扯著她的眼皮，她的眼球感到干澀，好像再掉一滴淚就要徹底萎縮，寒冬臘月，她身上的衣衫竟然也被冷汗從里到外浸透。

蔣叔看到這樣的張杳杳有些于心不忍，但又想到張杳杳肩上生來就擔著這樣的責任，歷聲道：“你不該害怕的。你身上流著你族人的血，所以，你必須有接近神的心志。13年的錦衣玉食，讓你徹底墮落了嗎？”

張杳杳透過淚眼看到荒蕪的一片地方，實在想象不出13年前這里居然住著一群人。除了她，其他人。全部遇難，無一生還。她看著這里腦中覺得熟悉，記憶卻半點想不起來，聽到蔣叔這番話，她覺得有些可笑，踉蹌著站了起來。

“為什么我要擔這樣的責任？我當時不過5歲，又不是我讓他們死的，我憑什么要承受這些？我入和順門時，已經無父無母，是個孤兒，沒了來處，難道不該斬斷前塵往事？為什么你們當時不阻止這一切，事后卻要我我來承擔這些責任？我不過才18歲，而你們已經步入中年，握著門派的咽喉和手腕，而我不過是個羽翼尚未豐滿剛剛開悟的小小修者，要我擔起這一切，您不覺得可笑嗎？”

張杳杳流著淚。倒退著看著這四周，她抓住旁邊的一束干草拔了起來扔在地上。

“大叔，你看呀。這里的冤魂得不得安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里已經完全沒有人氣，而我，是個既無來處也無去處的孤鳥。”她咽下一口的血腥氣，仰天短嘆，“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她看著眼前這個光禿禿毫無生機的地方，只覺得心頭翻涌著氣血，心底透露著悲涼，她看著這一切，覺得自己好像正在往下墜，墜落無盡的深淵，任誰拉她誰也拉不上來，她看著眼前很難受很難受。

她嘶吼著：“為什么？為什么是我要面對這一切？告訴我，為什么？”

蔣叔沒有回應她，寒鴉在枯枝上叫著，像是村人靈魂最后的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