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夜幕漸垂,字神結束了晚間的散步,信步來到家里的亭子里。
他在石凳上坐下,點燃一支煙,裊裊青煙在暮色中緩緩升騰。片刻后,他起身走到一旁的古箏前,輕輕掀開琴罩。指尖拂過琴弦,先試了試音,隨后,悠揚的琴聲從他指尖流淌而出,一曲《枉凝眉》緩緩奏響。
伴著琴聲,他不自覺地輕聲哼唱起來:“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
琴聲如訴,每一個音符都像是從他心底溢出。他沉浸在旋律中,眼前浮現出那美人的模樣,竟與曲中描繪的癡纏愛戀漸漸重疊。那抹倩影,伴著歌詞里的遺憾與悵惘,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的手指在琴弦上無意識地摩挲,琴弦發出細微的震顫,似是他心緒的回響。
月光透過亭檐灑下,在琴弦上鍍了一層銀輝,也為他此刻的情思籠上一層朦朧的紗。琴聲裹挾著晚風,飄向夜色深處,而他的思緒,早已隨著音符飄遠。
一曲奏罷,字神自己也感到詫異。他未曾料到,會在這樣隨意的時刻彈奏這首曲子,更沒想到會情難自禁地唱出歌詞。
隨著那婉轉纏綿的琴聲,奇妙的景象在他眼前徐徐展開:賈寶玉與林黛玉手牽著手,漫步在繁花似錦的花園中。園中假山靜默佇立,似在無聲凝望;池塘水波輕漾,倒映著二人身影;嬌艷的鮮花競相綻放,卻也不及二人情深;就連平日里歡快的鳥兒,也停在枝頭,不再啼鳴,滿是艷羨地望著這對璧人。
突然,一陣夜風呼嘯而過,吹散了眼前的幻象,花瓣紛紛揚揚飄落,賈寶玉與林黛玉的身影也隨之消散。
字神恍惚間有些分不清,眼前的這一切究竟是真實還是幻覺。
或許在生活里,許多美好本就是虛幻的泡影,可即便如此,這些幻覺帶來的甜蜜與幸福,卻又如此真切地縈繞心間。
他怔怔地望著空蕩蕩的琴面,琴弦還在微微顫動,像是余韻未消的心事。指尖殘留的琴弦觸感,與記憶中那美人的笑靨交織纏繞,讓他忍不住自嘲地搖頭——不過是啞巴的一句玩笑,怎就擾得自己這般心緒不寧?
可當他踱到大門外,再次望向夜色中影影綽綽的村西頭,那抹想象中的倩影又悄然浮現,比月光還要朦朧,卻比現實更令人心顫。
時光悄然流轉,不經意間,初夏已至。陽光漸漸毒辣起來,蟬鳴也開始在樹梢若隱若現。
這樣的時節變化,仿佛也在無聲訴說著人間百態的流轉,而那老夫妻與女兒的故事,正如同這漸漸濃烈的夏意,在時光里醞釀著未知的波瀾。
隨著日頭越升越高,院子里的花草在熱浪中蔫頭耷腦,唯有那株老槐樹的枝葉在微風里沙沙作響,似在為這漫長的等待嘆息。
角落里的蟋蟀時不時發出幾聲低鳴,更添幾分焦灼,誰也不知那遠方的尋親之路,究竟會走向怎樣的結局。
細細算來,那對老夫妻踏上尋找女兒的旅程,已然過去二十多個日夜。也不知他們是否在那昏暗的地窖里,找到了那個既是他們捧在手心的珍寶,又是壓在心頭、折磨一生的沉重負擔。而在字神宅邸這頭,日常的生活仍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平日里,字神專注于為客人測字解惑,照料他飲食起居的翠花嫂與柳茹大姐,向來恪守本分,從不貿然打擾,更不會偷偷窺探。
不過,老兩口憂心女兒遭女婿毒手這件事,她們略有耳聞,也大致知曉字神為老兩口測字的情況。尤其是翠花嫂,那個關鍵的袋子正是她親手交給老兩口的。她清楚地記得,袋子里不僅裝著老兩口放在茶幾上的錢,還有一位大美女慷慨相贈的兩萬塊。這筆錢的來龍去脈,她再清楚不過。
閑暇之時,字神不是沉浸在書海之中,便是輕撫琴弦,享受獨處的時光。此刻,他正窩在書房的藤椅里,專注地翻看著一本書。
書房挨著小客廳,空間雖不算寬敞,兩面沒有窗戶的墻壁前卻立著高高的書架,層層疊疊擺滿了書籍。讀了這么多書,若肚子里沒些真才實學,那可真是白費了這番功夫。
午后,燥熱的空氣里浮動著懶散的氣息。翠花嫂與柳茹大姐如往常般坐在門口,蟬鳴聲中,她們的話語聲也漸漸清晰起來。
夏日的陽光透過樹葉間隙,在地上灑下斑駁光影,微風拂過,樹影晃動,仿佛也在附和著她倆的議論。
翠花嫂一邊納著鞋底,一邊朝柳茹大姐撇了撇嘴:“那老兩口也是奇怪,先生不僅沒收他們一分錢,還倒貼了一大筆。自那以后,連個人影都瞧不見了。都說好心有好報,看來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同情。”
柳茹大姐手上的銀針在陽光下晃了晃,將線往針眼里一穿,接著道:“要我說,先生心善,就怕遇著不知感恩的。也不知那老兩口的女兒,到底是個什么光景。”
翠花嫂停下手中的動作,眉頭微皺,語氣里滿是惋惜:“要真找不回女兒,先生這錢怕是打了水漂。”
柳茹大姐停下手中的活計,輕輕嘆了口氣:“誰說不是呢?有些人只想著別人對自己好,卻從不曾將這份恩情放在心上。”
她們的話語隨著微風飄散在空氣中,偶爾被路過的飛鳥銜走幾句,又輕輕落在不知名的角落。
日頭慢慢西斜,樹影漸漸拉長,她們手中的針線活也做了大半,卻仍沉浸在這瑣碎又鮮活的交談里,渾然不覺時光飛逝。
每當家中沒有客人,她倆便愛搬著小板凳,坐在大門口,穿針引線做著針線活,順便聊聊家長里短。這早已成了她們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她們最自在的消遣時光。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言語間滿是對未知結局的揣測,可誰也沒想到,命運的轉折正悄然逼近。
就像花園里的花兒,雖同處一方天地,花瓣卻各有姿態。正是這些細微的差異,才拼湊出滿園的絢爛繽紛。而她們雖說愛嘮嗑,但涉及家中的事,卻守口如瓶。這并非字神特意要求,而是她們心中自有分寸,深知哪些話該說,哪些話絕不能吐露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