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走到河邊,看著河水嘩嘩流淌。這里是撿到葉十七的地方。她不知道為什么會走到這里,失望嗎?是失望的,可是她又有什么資格失望呢?大家萍水相逢,不過是同一個屋檐下相處幾年而已,人家為什么要為了你得罪神族的大人物。
沿著河邊一直走,一直走,腳步越來越快,逐漸地,她開始跑了起來。
小六一邊跑,腦子里一邊飛快運轉。她來到這個世界這些年,過得滋潤自在,沒有遇到過特別的煩心事,周圍的人,就如同這個世界的景色一般,美麗溫和,對她充滿善意。
記憶里好似堅強開朗卻又悲觀的玟小六;愛嘮叨但對她最是關心的老木;性格憨厚但有點笨傻的麻子;心眼頗多又嘴賤的串子,大方熱情的兔子精;會講故事但茶水費有點貴的石先生;羞澀愛笑還救過她的阿石;還有,溫柔細心說要做她的仆人,聽她話的葉十七……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美好的讓她忘記了此地叫做大荒,是神妖魔人共存的洪荒亂世。
最近,這個世界才向她掀開了一角,讓她看清此界的真貌。強大兇殘的相柳,漠視人命的阿念,還有,會權衡利弊的葉十七……
是他們錯了嗎?是善良錯了還是惡意錯了?都不是,只是他們生存環境不同,實力不同,造成他們看待世界的角度不同。當大家都差不多時,和平相處,和諧友愛。可實力有了巨大的差別之后,就會產生分層,上層人對你和顏悅色是一種恩賜,當你觸犯了他的利益,他就只會給你雷霆打擊。
小六奔跑的速度更加快了,這些理論她其實很清楚,發生在別人身上時也不過是句感嘆,可真的發生在了自己的身上時,就會讓人難以接受。
跑了很久,她的腳步猛然剎住。
心臟在胸腔里劇烈撞擊,像一頭被困的野獸瘋狂沖撞肋骨,每一下搏動都震得耳膜嗡嗡作響。肺葉仿佛被無形的手狠狠攥緊,氧氣被瞬間抽空,只留下灼燒般的窒息感。
她弓著背,雙手撐住膝蓋,大口喘息著,喉嚨里泛著鐵銹味。每一次呼吸,氣管都火辣辣地發疼。汗水合著淚水從臉頰滾落,砸在地上,暈開深色的痕跡。耳畔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聲。
她突然想到“試煉”兩個字,也許她想錯了方向。這個試煉其實不是為了在此界看到某些人,去了解他們的人生,或與他們觸發相關的故事,甚至也不是觀看一個世界的走向。更可能“煉”的是她自己要在這個世界中如何活下去。在這個實力為尊的大荒中生存,是困于這方隅之間,渾渾噩噩,過著算得上美滿的小日子。還是要掌握非凡的力量,不再對著他人的惡意束手無策,而是可以隨時向別人發泄內心的惡意!蘇兆突然悟了,這個詭秘神奇的大荒不就是在引誘她獲得力量嗎?舒心平凡的日子為什么不在原來的世界過,來這樣充滿偉力的世界學習它的力量不好嗎?
豁然開朗,小六舒心許多,連跑步后疲勞都消退了不少。
心態好了不少的小六正往回走,巨大的呼嘯聲從空中傳來,小六抬頭,看見相柳閑適地坐在白羽金冠雕上,低頭看著她。原來那呼嘯之音是巨大的白羽金冠雕煽動翅膀的聲音。
“夢游呢?”
“瞎呀!”被現實教訓的小六不敢將話說出口,只是默默吐槽。
白雕俯沖下來,相柳伸手,一把拽住小六的胳膊,將她帶上雕背。白雕直沖而上,寒風咧咧,小六剛出了一身汗,大風吹過,凍得打了個哆嗦。
相柳變出個酒葫蘆扔給小六,小六也顧不得辣口,猛灌了幾口。烈酒入腹,冷意去了一半。
相柳斜倚著身子,打量著他。小六狐疑地問道:“看什么?不認識我一樣!“
“只有少數的神族才能擁有自己的坐騎,即使靈力不低的神第一次在坐騎背上時,也會驚慌不安,而你……太放松自如了!“
小六聞言一愣,轉回頭認真思考起來,對呀,她第一次坐鳥哎,這可不是鐵包肉的飛機,也不是有安全繩的降落傘,她此時沒有任何保護措施的在千米高空之上,她竟然不怕!難不成是小夭的一些記憶又覺醒了?也對,堂堂王姬,什么沒見過!
收回打量的視線,老實坐好,“怕,還是有一點怕的,只是有你這么位修為高強的大神在側,總不至于讓我掉下去摔死。”
相柳對她明顯的謊言不置可否,“我真是越來越好奇你的過去了。“
小六沉默不語,我自己也很好奇。
“你在和誰生氣?“
“我沒有生氣啊!“
相柳揚揚下巴,讓她注意一下自己的狼狽,“那把自己折騰成這樣,受虐狂啊?”
小六撇撇嘴,暗暗吐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把散亂的衣服整理一下,說道:“我今日氣血瘀滯,肝陽上亢,出來跑個步,鍛煉鍛煉,通通筋脈。”
相柳拍拍毛球,向著地面劃去。剛落地,毛球很不客氣地把小六拱到地上。小六起身剛要開罵,一條魚被扔到她懷里。
“餓了,烤來吃。”
篝火在微風中噼啪作響,躍動的火苗將兩人的臉龐映得忽明忽暗。
魚皮在炭烤下漸漸泛起金黃,油脂滴入火中,濺起幾點星火,空氣中彌漫著焦香與河水的濕潤氣息。
差不多小半個時辰大魚才全部烤熟,小六看著焦香四溢的魚,欣喜于終于可以結束著不算融洽的氣氛了。把魚遞到相柳面前,“吃吧!”
相柳瞟了一眼,嫌棄道:“慢的要死,不餓了!”
小六狐疑地看著他,難不成是給我的?想到這不禁又抖了抖,唾棄自己自作多情的腦回路能不能改改。
“不吃算了。”她一點一點撕著魚尾,小口吃著,她吃魚喜歡從尾巴開始。
“我很好奇,你有九頭。”實在太過沉悶,小六想著說點什么緩解尷尬。
她把散發著香氣的魚在相柳面前晃了晃,“那你吃飯時是九個頭各吃各的嗎?可是九張嘴的飯量都吃到胃里那不撐壞了?還是說一個頭吃著,其他八個饞著?”說著說著小六兀自笑了起來,好像看到了八個腦袋默默流口水的樣子。
“你不知這是禁忌嗎?”相柳的聲音陰惻惻的。
小六嚇了一哆嗦,誠懇搖頭,“不,知,道,啊!本,本體有什么可禁忌的?”她瞥向不遠處走地雞似的白羽金冠雕,“難不成毛球化形之后還在意自己滿頭黃毛?”
話音剛落,毛球像只憤怒的小鳥飛到她面前,“啾啾啾!”<(`^′)>┌П┐
小六一呆,“真在意啊?”
相柳一把把眼前晃的魚奪了過去,慢條斯理地吃起來。小六只能無語地看著他,“你不是說你不吃嗎?”
最后一口吞下肚,意猶未盡地舔舔嘴角,相柳打量著小六,“其實我比較愛吃人,你這樣大小的正好夠我每個頭咬一口,吃完也不會覺得撐。“
他的手撫上小六的臉,伏下身子,咬住了小六的脖子。
小六猛然瞪大雙眼,一臉不可置信,隨后拼命的掙扎起來。
但沒有靈力的小六哪是相柳的對手,相柳只是多用了幾分力道就穩穩壓制住她,讓她動彈不得。舌尖品嘗到了血,心內震驚過后有了幾分了然,難怪毛球當時突然失控飛過去襲擊她,自己也會情不自禁,她血液的味道,當真美味!他狠狠地吮吸了幾口,抬起頭,“還敢胡說八道嗎?“說著還在傷口處舔了一下。
小六猛的站起身,捂著發痛的脖子,怒斥道:“你有病呀!變態!”
相柳對她的憤怒全不在意,“你不是肝火旺盛,氣滯血瘀嗎?我幫你疏通一下,不用謝我。”
“你!”小六恨恨地看著相柳,眼中淚水難以控制的流下來。她趕緊背過身去,忙抬手去擦,卻怎么擦也擦不干凈。之前還在哀嘆,她不過是這些實力強大的神族眼中的卑微賤民,現在可好,成了可有可無的食物。一時不知自己是個賤民好點還是一盤菜好點,頓覺更加委屈,眼淚流的更兇。
相柳看著背對著她一顫一顫的女人,沒想到喝了她的血她會哭成這樣。心情有些煩躁,不耐說道:“行了,不過一些血罷了,哭給誰看!本大人發發慈悲,送你回去。”
小六真是被他的話氣笑了,她也不愿做無謂的爭辯,盡量控制住哭腔,“大人日理萬機,不用理會我等小人,此處里清水鎮不遠,不必勞煩。”
相柳從不是好脾氣的人,當即冷哼一聲,招過毛球飛上天際。
這邊是河水的下游,離清水鎮說不遠那肯定是氣話。且不說小六是否在賭氣,但她寧愿走回去也不想呆在相柳身邊的。
這一走就是一夜。隱約看到鎮子西口時天邊已經泛青。
小六拖著步子已經走到了回春堂附近,鞋底沾滿夜路的泥痕,衣擺下擺被露水打濕,沉甸甸地貼在腿上。她只覺得又困又冷,可能是失血過多,她還覺得有點虛。
抬眼瞧見葉十七杵在河邊的柳樹下,一臉呆滯的站在那里,聽到腳步聲,他尋聲望來眼中露出喜悅之色,疾步向她走來。他的腿還是有些沒養好,快步就會看出還有些瘸。走進了,小六看到他的長發被露水打濕貼在臉上,肩頭勾著半枯的柳葉,顯然等了一宿。
“好巧啊。“小六扯出個笑容,“這么早就出來散步啊!不打擾你了,我先回了。“
注意到葉十七笑容僵在了臉上,小六心中有了一絲快意。她不再看他,自顧向家走去,不管葉十七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后。
小六蒙頭睡了一上午,中午吃飯時才打著呵欠出門,她和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該干什么就干什么。老木雖然看上去恢復了正常,卻只在院子里忙,不肯去前堂見人,所以很多活都要小六干。幸虧十七能幫上不少忙,看病、磨藥、做藥丸……。
晚上吃飯時,看著老木悶悶不樂的回到自己屋子,串子一摔筷子憤憤說道:“不行,這事不能就這么算了!”
小六抄起旁邊的勺子就錘在串子頭上,罵道:“不算了你待如何?我們就是小小鎮子里的小小平民,對上人家有權有勢又靈力強大的神族你還想剛過去嗎?我到是也想硬剛來著,可結果怎么樣,還不是被打了一巴掌還要給人彎腰賠禮。”
一旁的葉十七聽到這話,手中筷子緊握,他只留了道屏障便躲出屋外,并沒有看到小六后面的作為,他抬頭看著小六嬉皮笑臉的說教,心中酸澀難言。
“對不起。”葉十七低下頭向小六道歉。
串子表情愣住,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可是小六就像沒聽見一樣繼續說道:“再者,世道艱難,有些世家大族的公子貴女不也得蜷在鳥不拉屎的地方縮頭等死!”小六想到原身小夭,不知她是否還活在肉身深處。
串子才要回嘴,“你又不是公子貴女……”被小六兇惡的眼神制止住。
她大聲說道:“老木,我們實力不濟,該認栽就得認,不想讓就只能變得比他們強。”
老木走出門,眼神還是有些呆,他知道小六的良苦用心,他也會時時勸說自己,但需要時間。
小六走到老木面前,不由分說將他拉到桌邊坐下,高聲說道:“今天我要和你們宣布件事,從今天起我要開始修煉,雖說我天資不好,但我作為神族,我命長,總一天我能修煉到罩著你們的程度。”
三人驚訝的看著小六,尤其是老木和串子,他們從沒見過小六修煉,因為她的資質真真是神族里墊底的,體內一點靈力都沒有。若非這么多年容顏未改,還沒人相信她是神族。
小六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再困難也要試試。小夭若非被毒藥所害,原本是個靈力強大之人,如今血肉內充盈的靈氣就是證明。雖說小夭不能修煉,但是她來了呀,不同的靈魂進駐說不準能為這具身體帶來些改變。給她五年,若還是不行她便離開此地,遍尋靈物,她就不信打開空間隔閡讓她穿越一回就是讓她來當個廢物窩囊一輩子的。
小六講完豪言壯語轉頭看向葉十七,“十七啊,你的天分極高,藥理你都明白的差不多,前幾次你還替我出了診,所以回春堂坐堂的事就交給你了,不用太辛苦,上次你采回的植楮草賣了很多金,串子的聘禮除外還能花上好幾年,你呢,就掙個飯錢就行。”
又對老木和串子道:“你們以后打起精神,多幫襯這點十七,有點眼力見,以十七的能力,說不準過兩年名聲就傳遍大荒了,現在多巴結,興許人家高興還能在我之前就能關照你們了。”
老木和串子覺得小六的話十分在理,他們一早就知道葉十七不是普通人,于是分分點頭。
可是葉十七看著小六,他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一下疏遠了很多,他不知道怎么解釋,不知道怎么挽回,只能茫然無錯的看著小六。
從那天起,小六的日子一下忙碌了起來。岸邊跑步,下水游泳,煉制毒藥,閉關修煉。一切井井有條,明明她一直都在家里,但是每次看她只能匆匆一面。
小夭不愧是皓翎王的女兒,西炎王的外孫女,她所修行皆都是大荒的頂級功法。
小六慢慢在小夭的記憶中尋找補全運功法門,吸收靈氣極為迅速。許是穿越者的福利終于上線,靈氣不再全部溢散于血肉之中,而是能留存下一大半。不過這些留下的靈力卻是行跡詭異,其中只有一份進入經脈之中,四分進入了蘇兆的神魂,另外的一半消失在身體中不知去向。
小六心中升疑,多次探查靈力的去向,用了將近半年的時間才確定自己的猜想。那一半靈力果然進入到小夭沉睡所在滋養她的神魂。
小六在丹田中看到那團飄忽的光霧時不禁擔憂,小夭若想蘇醒,任重而道遠啊!
半年時間對清水鎮這種地方不會有什么變化,但對小六來說,在她周圍的很多事不一樣了。
她的身體可以修煉之后,雖然留在經脈中的靈力不多,但可能是血肉中靈氣充足的關系,她的修煉進展竟意外的快。而且她發現自己可以調動神魂中的靈力直接對戰,對她的神魂不會有任何影響,也就是說哪天她脫離了這具肉身,依舊可以做一只能戰斗的游魂。
那個開酒鋪子的阿念和軒并沒有離開,在競爭激烈的酒館行業中穩站了一席之地。阿念沒有再出現在人前過,聽說好像是水土不服起了疹子,還請了百草堂的大夫去看過。軒是個交際好手,上到豪強顯貴下到販夫走卒,他都能搭上話。因為上次的不愉快,他還特意帶著酒和婢女海棠來給老木賠罪,現在老木和人家已經好到稱兄道弟。而且軒對小六也客氣得很,見著面一口一個六哥的叫著,不知道的還以為在叫他親哥。
可不知為何,每次小六見到軒,心中總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難受?酸澀?揪心?惆悵?小六研究了很久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之后,她就盡量避著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