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七年的第一場雪,來得又急又猛,仿佛要將整個天地都吞噬在一片銀白之中。
玉霄峰頂,寒風呼嘯,雪花紛飛,宛如一場無聲的哀歌。
青銅井邊,蘇昭跪在冰面上,玄色衣袍早已被雪浸透,結了一層薄霜。她懷中抱著渾身是血的少女阿沅,阿沅的面容蒼白如紙,氣息微弱,仿佛隨時都會消逝在這寒冷的冬夜。
十二道青銅鎖鏈從井底竄出,如毒蛇般纏繞在阿沅身上,鎖鏈上的符文泛著詭異的青光,仿佛在訴說著某種不祥的預兆。
蘇昭緊緊抱住阿沅,眼中滿是絕望與不舍。
“阿沅......”蘇昭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他手指死死按著阿沅心口的傷,試圖阻止鮮血的流失。“再撐一撐......”她的眼神中充滿了堅定與決絕,“《因果劍訣》下卷一定有辦法......”
阿沅突然睜開眼,瞳孔泛起與鎖鏈相同的青銅色。她猛地抓住蘇昭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掐斷骨頭:“沒用的......青藤已經開始反噬......”她每說一個字,嘴角就溢出一縷鮮血,“記住......下次見面......先殺了我......”
“不!”蘇昭劇烈搖頭,玄色衣袖被寒風撕扯得獵獵作響。
冰面“咔嚓”裂開蛛網般的紋路,更多的鎖鏈破水而出,瞬間貫穿阿沅的身體。鮮血噴濺在蘇昭臉上,燙得她渾身發抖。
“以我之名......”阿沅在鎖鏈絞殺中綻開最后的笑容,聲音輕得像雪落,“斷因果......斬宿命......”
鎖鏈猛地收緊,阿沅的身體在蘇昭懷中化作無數光點,消散在風雪里。只剩半塊染血的玉佩,“當啷”一聲落在冰面上。
蘇昭呆呆地望著手中的玉佩,淚水模糊了雙眼。她的心仿佛被撕裂成無數碎片,痛得無法呼吸。
三百年后,玉霄峰藏經閣。
“師姐!快看這個!”阿沅舉著一卷泛黃的竹簡跑來,腕間的青銅鈴鐺叮當作響。正在整理典籍的蘇昭抬頭,看見竹簡封面上五個殷紅如血的大字:《因果劍訣》。
“這是......”蘇昭的指尖剛觸到竹簡,突然一陣劇痛。竹簡上的文字化作血線,順著她的經脈游走。她踉蹌后退,撞翻了身后的燭臺。
“師姐?”阿沅驚慌地扶住她,“你的眼睛......”
銅鏡中,蘇昭的瞳孔正泛起詭異的青銅色。她恍惚看見無數畫面。
“這是......我的記憶?”蘇昭捂住突然灼痛的心口,那里不知何時浮現出一朵曼陀羅烙印。
子時的青銅井邊,蘇昭手中的竹簡無風自動。
“原來如此......”她喃喃自語,“所謂《因果劍訣》,竟是用來改寫命軌的鑰匙。”
井水突然沸騰,十二根青銅柱的虛影破水而出。每根柱子上都纏著鎖鏈,鎖鏈盡頭拴著模糊的人形。最近那根柱子上,赫然是三百年前那個少女的身影——雙目緊閉,嘴角帶笑,被鎖鏈貫穿的胸口還在滲血。
“終于想起來了?”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蘇昭猛地回頭,看見玄衣玉冠的沈硯站在雪中,腰間懸著的青銅短劍上刻著“昭硯”二字。月光下,他的瞳孔泛著與鎖鏈相同的青光。
“三百年不見,師姐。”他嘴角噙著笑,眼底卻一片冰冷,“這次,你準備好履行誓言了嗎?”
沈硯抬手輕撫青銅井沿,井水頓時映出無數畫面:
唐朝的道士被青銅藤蔓貫穿胸膛;民國的女學生用鋼筆蘸血書寫命軌;現代的實驗室里,穿白大褂的“蘇昭”正往青銅柱里注射青色液體......
“每一次輪回,你都會用《段因果劍訣》改寫命軌。”沈硯的聲音帶著蠱惑,“而這一次......”
他忽然抓住蘇昭的手,將她的掌心按在井水上:“該做個了斷了。”
井水瞬間化作血紅色,水面上浮現出一行字:
“青藤噬靈日,萬象歸一時”
蘇昭的瞳孔驟然收縮。她終于明白,三百年前自己臨死前說的“下次見面先殺了我”,究竟意味著什么。
天啟七年的初雪壓彎了玉霄峰的青松。青銅井邊的冰層泛著幽光,倒映著跪在井沿的玄衣少年。沈硯的睫毛結滿冰晶,懷中少女心口的血已將他的前襟浸透成黑紫色。
“阿昭......”他聲音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段因果劍訣》下卷的解法......”
“噓——”蘇昭突然睜眼,瞳孔里游動著青銅色的細絲。她染血的指尖按在沈硯唇上,留下一個血印,“你聽。”
井底傳來鎖鏈碰撞的聲響。十二道青銅鎖鏈破冰而出,鏈身上刻著的符文正逐一亮起。最粗的那根鎖鏈突然纏住蘇昭的脖頸,在她雪白的肌膚上勒出蛛網般的血痕。
“記住三件事。”蘇昭的指甲深深摳進沈硯的手腕,在他蒼白的皮膚上刻出月牙形的傷口,“第一,下次見面先殺了我。”
鎖鏈驟然收緊。沈硯聽見她肋骨斷裂的脆響。
“第二,別讓阿沅碰......”
第二根鎖鏈貫穿了她的胸腔。鮮血噴濺在冰面上,竟詭異地凝成曼陀羅的圖案。
“第三......”蘇昭突然笑了,這個笑容讓沈硯渾身發冷,“你腰間的‘昭硯’劍,該擦一擦了。”
最后一道鎖鏈絞碎她心臟的瞬間,沈硯的嘶吼震落了松枝上的積雪。懷中的軀體化作光點消散,只剩半塊染血的羊脂玉佩,“當啷”一聲落在冰裂的紋路上。
“師姐!”阿沅的驚呼聲將蘇昭從夢境中拉回現實。她猛地坐起,阿沅腕間的青銅鈴鐺正貼著她耳垂晃動。窗外還是濃稠的夜色,寅時的更鼓剛敲過三聲。
“你又夢魘了。”阿沅指尖凝著靈力,輕輕按在蘇昭太陽穴上,“這次喊的是‘沈硯別過來’。”
梳妝臺上的銅鏡映出蘇昭慘白的臉。她下意識摸向心口——那里明明光滑平整,卻仿佛還殘留著被鎖鏈貫穿的幻痛。
《段因果劍訣》找到了?”
阿沅從袖中掏出一卷泛黃的竹簡。蘇昭的指尖剛觸到竹簡邊緣,那些朱砂寫就的文字突然活物般扭動起來。最上方的“斬前塵”三個字滲出鮮血,順著竹簡滴落在她中衣上。
“師姐的眼睛!”阿沅突然尖叫。
鏡中,蘇昭的瞳孔正被青銅色蠶食。無數陌生畫面在腦海炸開:她看見自己將短劍刺入白發老者的咽喉;看見沈硯跪在青銅柱上任由鎖鏈穿透琵琶骨;最可怕的是,她看見阿沅滿臉是血地對自己笑。
“當——”
藏經閣的晨鐘突然敲響。蘇昭猛地清醒,發現竹簡上的血跡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剛才皆是幻覺。
正午的日光穿過寒玉殿的冰棱,在青石地上投下扭曲的光斑。蘇昭跪坐在往生鏡前,看著鏡中三百年前的畫面:
少年沈硯抱著渾身是血的自己,正在雪地里踉蹌前行。他玄色衣袖被寒風吹開,露出手臂內側新鮮的傷口——那分明是被人用指甲生生摳出來的。
“原來當時......”蘇昭的指尖無意識撫上鏡面。
“原來當時你就對我圖謀不軌?”帶笑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沈硯不知何時倚在了殿柱旁,腰間“昭硯”劍穗上沾著未化的雪粒。
蘇昭的瞳孔驟縮。鏡中的少年沈硯突然轉頭,與現實的沈硯同時開口:“你終于想起來了?”
殿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沈硯瞬間收斂笑意,將一塊冰涼的物件塞進蘇昭掌心——是半塊帶著體溫的羊脂玉。
“子時,青銅井。”他的唇幾乎貼在她耳垂上,“否則阿沅活不過這個朔月。”
暮色中的思過崖寒風刺骨。蘇昭展開沈硯給的羊脂玉,發現玉髓中藏著微型命簿。帛面上只有一行朱砂小字:
“玉霄峰第七代弟子阿沅,歿于天啟三年冬月朔日(待修正)”
命簿突然發燙。蘇昭眼睜睜看著那行字滲出鮮血,“待修正”三個字被血泡得模糊不清。崖壁上的冰晶映出扭曲的畫面:阿沅被青藤纏滿全身,正對她伸出手......
“別看。”沈硯的聲音驚得蘇昭差點摔落山崖。他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后,玄色大氅上還帶著夜露的濕氣。
“這是初代執筆人留下的血命簿。”他指尖劃過玉髓,帶出一串血珠,“每代執筆人臨終前,都會看到下一任的死期。”
蘇昭突然抓住他手腕:“三百年前,阿沅到底......”
“噓——”沈硯的拇指按上她嘴唇。這個過于親昵的動作讓蘇昭渾身僵硬,“你聽。”
崖下的青銅井傳來鎖鏈晃動的聲響。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急,最后變成阿沅的尖叫:
“師姐救我!”
子時的青銅井泛著磷火般的幽光。沈硯強行將紅繩系在蘇昭腕上時,她聞到了血銹混著雪松的氣息。
“紅繩契約,同生共死。”他咬破指尖,將血珠抹在繩結處,“從今往后,你的痛歸我管。”
蘇昭突然劇烈顫抖。紅繩像是燒紅的鐵絲般勒進皮肉,無數陌生記憶順著血脈涌入——她看見沈硯在暗室里剜出自己的肋骨,刻成一支骨簪;看見他跪在暴雨里,任由戒律鞭將后背抽得血肉模糊......
“這是......你的記憶?”蘇昭喘息著問。
沈硯低笑一聲,突然拽過紅繩將她拉近。兩人鼻尖幾乎相觸時,井水突然沸騰。十二根青銅柱的虛影破水而出,每根柱子上都纏著鎖鏈,鎖鏈盡頭......
“阿沅?!”蘇昭失聲喊道。
最近那根柱子上,阿沅被鎖鏈貫穿手腕,正對她露出詭異的微笑。更可怕的是,她左眼已經完全變成青銅色。
“現在明白了?”沈硯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你要救的,早不是原來的阿沅了。”
井水突然化作血紅色。水面浮現的文字讓蘇昭如墜冰窟:
“青藤噬靈日,萬象歸一時——下次見面,先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