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闕之上，雷部正殿的鎏金穹頂匯聚著十萬八千道雷紋。今日辰時三刻，三百六十根盤龍柱同時亮起紫電，將整座大殿映照得如同白晝。
靈霽站在新晉雷將隊列最末端，甲木精靈特有的青翠靈氣在她周身流轉。她能感覺到背后數十道探究的目光——作為唯一以草木之身通過雷將考核的精靈，她本就格外引人注目。
“肅靜！”
隨著值日雷官一聲喝令，大殿內所有仙吏同時躬身。穹頂雷云突然裂開一道縫隙，九道紫色雷霆如階梯般次第落下。玄霆師尊踏雷而至，銀白長發在雷光中翻飛，每一步都在云磚上留下閃爍的雷印。
靈霽悄悄抬眼，玄霆今日著十二章雷紋冕服，腰間玉帶上懸掛著代表刑罰權的五雷令，眉心那道豎痕比考核時更加明顯——據說那是天罰之眼未開時的狀態。
“今日公布雷將考核結果?！毙獜V袖一揮，漫天雷云凝結成三百面水鏡，“鏡顯名諱者，上前受箓?！?/p>
靈霽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當第七十二面水鏡亮起“青蘿”二字時，她已經開始顫抖。直到第九十九面——
“甲木精靈，靈霽?！?/p>
她的靈核幾乎要跳出胸腔。踩著飄忽的步子向前時，聽見身后傳來低聲議論：“草木之軀也配執掌天罰？”“怕是連雷紋筆都握不住...”
玄霆的目光忽然掃來，那些私語立刻消弭于無形。靈霽跪在雷紋蒲團上，看見師尊修長的手指從五雷令上拂過，一道紫電在空中凝結成令牌。
“自今日起，你為試用期雷將?！毙穆曇粝袷菑暮苓h的地方傳來，“月俸兩百功德珠，司職生死簿副錄。”
當冰涼的令牌落入掌心，靈霽才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厲害。令牌上“試用”二字隱隱發燙，背面雷紋勾勒出她的真名——這是天道認可的象征。
“謝師尊...”她剛要叩首，突然被一道雷光托住下巴。
玄霆俯身逼近，近到她能看清對方睫毛上跳躍的電芒：“生死簿上每一筆都關乎天道平衡?！彼讣庠谒夹囊稽c，劇痛中有什么東西烙進靈識，“若因心軟縱惡，雷霆必反噬其身?！?/p>
靈霽疼出眼淚，卻看見玄霆轉身時冕旒下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
·生死閣初試
靈霽捧著雷將令牌踏入生死閣時，三百六十五盞長明燈同時搖曳。閣內懸浮的玉簡相互碰撞，發出清越聲響，像是在審視這位新來的記錄官。
“甲木之精？”守在閣門處的老判官瞇起昏花老眼，手中判官筆在名冊上頓了頓，“玄霆大人竟讓草木精靈執掌刑罰？”
靈霽指尖微顫，令牌上的雷紋突然發燙。她深吸一口氣，甲木靈氣在經脈中流轉一周，才穩住心神：“請前輩指點文書位置?！?/p>
老判官哼了一聲，手指指向閣內深處：“丙字七列，南瞻部洲今日的生死副錄。”
穿過重重書架時，靈霽聽見竊竊私語從玉簡中滲出。有嘲笑草木之軀的，有質疑她資歷的，最刺耳的是一段刻意抬高的議論：“聽說她能通過考核，是因為本體乃萬年雷擊木...”
靈霽猛地駐足，懷中令牌突然迸發一道雷光，將那片嚼舌的玉簡劈得焦黑。她愕然低頭，發現令牌背面浮現出細小的雷紋——是玄霆留下的禁言咒。
閣樓最深處，丙字七列的書架泛著暗紅色光芒。靈霽剛觸到最外層玉簡，眼前就浮現出無數畫面：一個樵夫在深山活埋病妻，幾個孩童用沸水澆灌蟻穴，書生模樣的修士正在剝取狐妖內丹...
“啊！”她下意識松手，玉簡“啪”地落回原處。那些畫面太過真實，血腥氣似乎還縈繞在鼻尖。
“第一次都這樣。”
清冷的聲音驚得靈霽轉身，玄霆不知何時立在身后三步處。他今日換了常服，銀發用雷紋繩松松系著，手中把玩著兩枚雷玉。
“師尊？您怎么...”
“每月初七例行巡檢?！毙讣廨p彈，一枚雷玉飛到她面前，“含著。”
靈霽將信將疑地把雷玉含在舌下。清涼之意瞬間漫遍四肢百骸，再觸碰玉簡時，那些畫面變得朦朧如隔薄紗。
“雷玉能阻七情侵蝕。”玄霆走到她身側，衣袖掃過書架帶起細碎電光，“但切記，不可依賴?！?/p>
靈霽發現師尊站得極近，近到她能聞見對方衣襟上清冽的雷息。這種距離在等級森嚴的雷部極不尋常，她耳尖微微發熱，急忙低頭翻找今日要處理的玉簡。
“就...就這本吧?！彼S手抽出一冊標著“大梁歷三七九年”的竹簡。
玄霆眉梢微動：“確定？”
展開竹簡的瞬間，靈霽就后悔了。這是樁百年懸案，記載著大梁國師屠戮三百童男童女修煉邪術的舊事。畫面中那些孩童被吊在青銅鼎上放血，哭喊聲幾乎刺破耳膜。
雷玉突然變得滾燙，靈霽“哇”地吐出來，竹簡脫手墜地。她踉蹌后退，后背撞上一個堅實的胸膛。
“丙字七列存放的都是重案。”玄霆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雙手穩穩扶住她肩膀，“新手該從壬字列開始?！?/p>
靈霽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厲害。她羞愧地想去撿竹簡，卻被一道雷光搶先卷回書架。
“看這個?！毙獜男渲腥〕鲆粌詬湫碌挠窈啠敖袢談偹蛠淼??！?/p>
玉簡記載著三個案例。
第一個是藥鋪掌柜。畫面中他正將發霉的藥材摻入新貨，導致三個病人延誤治療而死。靈霽毫不猶豫地在竹簡上劃下紅痕——這是天罰標記。
靈霽剛在藥鋪掌柜名下劃完紅痕，竹簡突然劇烈震顫。那道朱砂痕跡如同活物般扭動，竟從簡面浮出半寸，化作一條赤紅小蛇對她嘶嘶吐信。
“師、師尊！”她慌忙后退，撞翻了雷紋茶盞。
玄霆廣袖輕拂，一道紫電將紅蛇釘回竹簡：“單痕畫法不對。”他指尖點在她剛才起筆處，“雷紋筆需逆鋒三顫，你少了兩顫?！?/p>
靈霽這才發現，師尊畫的紅痕末端有細密雷紋，而自己的只是普通朱跡。
“單道紅痕需帶'淬雷紋'?！毙獔唐鹚氖种匦侣涔P，引導她手腕做出奇異的三次震顫。筆尖朱砂突然泛起電光，畫出的紅痕竟在簡面上微微跳動，“這樣受罰者才會夢見受害者之苦?！?/p>
第二個是山中獵戶。那人設陷阱捕殺懷孕的母鹿，卻在回家路上將獵物分給逃荒的饑民。靈霽的筆懸在半空，遲遲落不下去。
“師尊，這...”
“繼續看?！毙驹谒砗蟀胝商?，手中不知何時多了盞雷紋茶盞。
畫面延伸開來，那獵戶分完鹿肉后，夜間又去盜掘新墳。靈霽倒吸一口涼氣，正要落筆，卻見獵戶將挖出的陪葬品全數換了米糧，施舍給更遠處的災民。
筆尖的朱砂滴在案幾上，像一滴血。
“天道刑罰，不是非黑即白。”玄霆的茶盞輕輕擱在她案頭，茶湯里沉著幾片閃著雷光的茶葉，
他帶著她的手在獵戶名下又畫一道。這次靈霽注意到，當筆鋒行至中段時，玄霆忽然手腕一壓，讓紅痕末端分出兩道細小枝杈。
“分岔處是'因果鎖'。”玄霆的呼吸拂過她耳尖，“此人需先彌補盜墓之過，才會開始承受雷劫。”
“看第三個?！?/p>
第三個案例是個垂髫小兒。那孩子不過五六歲年紀，卻用剪刀將親姐豢養的靈雀羽毛一根根拔下。靈霽剛皺眉，畫面一轉，孩子又將珍藏的傷藥偷偷塞給被父親責打的姐姐。
“這...”靈霽徹底茫然了。
玄霆忽然俯身，修長的手指覆在她執筆的手上。靈霽呼吸一滯，感受到對方掌心傳來的細微電流。
“天罰之眼，要這樣開?！?/p>
他帶著她的手在竹簡上勾畫，雷光順著筆尖流淌，竟將畫面中的時間線全部展開。孩子拔毛是因靈雀啄傷了姐姐眼睛...
“判罰不是看片段。”玄霆的氣息拂過她耳際，帶著雷紋茶特有的清苦，“要看因果全貌?！?/p>
靈霽突然發現自己的靈力正順著相觸的手掌流向竹簡。那些畫面被她的甲木靈氣浸潤后，竟浮現出更多細節——藥鋪掌柜是被債主所逼，獵戶盜墓時小心避開了尸身...
“甲木通靈，這是你的優勢。”玄霆松開手，她才發現后背已經汗濕，“但記住，情有可原不等于無罪?！?/p>
第三個孩童的案例前，玄霆將雷紋筆換成了青玉筆。
那孩子拔毛時眼中映出靈雀啄向姐姐眼睛的倒影，“無心傷靈，當用'星點度化痕'?！?/p>
他握著她的手畫出一道翡翠色波紋，又在末端輕點三下。三個星點沒入竹簡后，靈霽竟看到未來景象：那孩子長大后成了專治靈獸的醫師。
“三道星點對應三件善功?！毙砰_她的手，“等他治愈三只靈雀，此罪自消?！?/p>
最終靈霽在藥鋪掌柜名下劃下兩道紅痕，獵戶與孩童各劃一道。竹簡發出嗡鳴，表示記錄已被天道認可。
“尚可。”玄霆微微頷首，轉身時袖中滑落一枚玉簡，“明日處理這個。”
靈霽接住玉簡，上面雷紋寫著“洛水河神案”。
·河神疑云
次日清晨，靈霽在案前展開玉簡，差點打翻墨硯。這竟是樁弒神案——凡人修士洛明遠斬殺洛水河神，導致兩岸三月無雨。
畫面中青衫修士劍斬龍首的場景太過震撼，靈霽看了三遍才發現蹊蹺：那龍神額間有黑氣纏繞，龍爪上還勾著半截孩童的手臂。
“奇怪...”
她嘗試注入甲木靈氣，畫面突然扭曲。恍惚間看見河神宮殿里堆滿童男童女的骸骨，龍床上綁著十幾個哭泣的幼童。
“啪！”
玉簡突然合攏，將她的手指夾出一道血痕。靈霽吃痛松手，發現竹簡表面浮現出警告的雷紋——這是天道禁止繼續窺探的征兆。
“看出什么了？”
玄霆的聲音驚得她差點跳起來。師尊今日著了正裝，腰間五雷令叮當作響，似乎剛從天庭議事回來。
“河神似乎...在吃人？”靈霽不確定地說，“但天道為何阻止我探查？”
玄霆袖中飛出一道雷光，在竹簡上劈開一道縫隙：“再看?！?/p>
這次畫面清晰展現真相：河神被魔氣侵蝕神智，食人非其本愿。而那洛明遠明知此節，仍為取龍珠痛下殺手。
靈霽的筆懸在洛明遠名字上方，遲遲無法落下。修士誅殺食人妖魔天經地義，但若明知對方無辜...
“天道要罰的不是他斬龍?！毙蝗婚_口，“是之后的事?！?/p>
畫面再次延伸。大旱三月間，洛明遠本可用龍珠施云布雨，卻將其煉化為本命法寶。兩岸餓殍千里，而他閉關突破境界。
靈霽終于劃下紅痕，這次竹簡發出清越鳴響。但緊接著她發現竹簡背面還有行小字：河神嫡子敖辛，尋仇未遂。
“這...”
“龍族復仇，天經地義?！毙闹讣庠诎笌咨锨贸黾毸槔坠?，“但若放任幼龍殺人，冤冤相報何時了？”
靈霽咬著筆桿陷入沉思。甲木靈氣不自覺流轉，在案幾上催生出幾株嫩芽。忽然靈光一現：“若能讓幼龍知曉真相，化解仇怨...”
玄霆敲擊案幾的手指突然停頓。靈霽抬頭，正撞進師尊深邃的眼眸中——那里面的雷光似乎柔和了些許。
“可試?！?/p>
兩個字，卻讓靈霽心頭涌起暖流。她大膽建議：“不如讓我去勸說？甲木精靈最易得草木精怪信任，龍族雖貴，到底屬鱗甲...”
“明日辰時，雷部東門?！毙D身離去，卻又停步補充，“帶上你的雷擊木本體?！?/p>
靈霽呆立原地，直到師尊身影消失才反應過來——這是允了她的提議！她雀躍地轉了個圈，案幾上新生的小芽瞬間開出朵朵白花。
次日雷部東門，靈霽抱著自己的雷擊木本體等候時，發現守門天兵看她的眼神格外怪異。
“靈霽?！?/p>
她猛地轉身，玄霆今日竟未駕雷云，而是徒步而來。更令人驚訝的是，師尊銀發高挽，換了一身素白道袍，腰間只懸一枚青玉。
“師、師尊這是？”
“見水族，不宜著雷紋?！毙衷谒夹囊稽c，掩去雷將氣息，“你也是?！?/p>
靈霽這才發現自己的甲木靈氣也被偽裝成了普通草木精。沒等她道謝，玄霆已袖中飛出兩道避水符：“走?！?/p>
洛水龍宮廢墟前，小龍敖辛果然埋伏在此。見到二人立刻掀起巨浪，卻在看清靈霽懷中雷擊木時怔住：“萬年雷劫木？”
“正是?！膘`霽趁機上前，將雷擊木遞出，“摸摸看，上面還有天劫氣息?！?/p>
小龍警惕地碰了碰木頭，突然瞪大眼睛：“這是...父王最后那道化魔雷劫？”
玄霆適時展開竹簡記錄的畫面。當看到河神臨終前用最后清明將龍珠拋給洛明遠，期望他代為行云布雨時，小龍終于嚎啕大哭。
歸途上，靈霽忍不住問：“師尊早知這樣能化解仇怨？”
“不知。”玄霆踏著浪花走在前面，背影挺拔如松，“但雷霆之道，不止于罰?！?/p>
靈霽忽然想起受箓那日師尊說的話。當時只道是警告，如今才懂其中真意——天罰之眼要看的，從來都不只是表象。
回到生死閣，處理洛明遠案時，靈霽的筆懸在竹簡上方遲遲不敢落下。她忽然發現竹簡邊緣浮現細小的金色紋路——這是天道提示該用雙痕的征兆。
“師尊，為何不是三道...”
玄霆的雷玉戒尺突然輕敲她手腕：“試用期雷將無權判三道痕?！苯涑唿c在洛明遠名字上，化作兩道交叉的紅光，“看好了。”
第一筆自上而下劈落，靈霽看到雷光里裹著無數餓殍的哭嚎；第二筆逆鋒斜挑，竟將龍珠影像從修士丹田硬生生勾出。
“雙痕需成'雷火印'?！毙穆曇魩еC殺之氣。兩道紅痕交叉處燃起金色火焰，將洛明遠未來百年修為盡數焚毀的畫面映在簡上，“此印會鎖住他最珍視之物?！?/p>
靈霽突然明白為何師尊要她多看三息——那雙痕交匯處隱約有個空缺，正好是龍珠的大小。
“若他歸還龍珠行雨...”
“刑期減半?！毙慕涑呋髑酂熛ⅲ艾F在看背面?！?/p>
小龍敖辛的名字旁，玄霆卻示范了一種奇特的畫法：青痕不是直線，而是一個首尾相接的圓環。
“這是'因果循環痕'?！彼龑墓P鋒在空中劃出完美閉環，“讓他親眼見證父親的抉擇，比任何懲罰都有效?！?/p>
當圓環最后一筆閉合時，靈霽的甲木靈氣突然與龍族水系靈力共鳴，案幾上瞬間開滿藍白相間的龍息花。
竹簡發出悅耳清鳴，竟有一縷功德金光沒入她的令牌。
“做得不錯?！?/p>
玄霆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同時落在案幾上的，還有一小包雷紋茶。
玄霆帶靈霽來到生死閣頂層的“無字碑“前。這座白玉碑上布滿細密裂紋，卻沒有任何字跡。
“知道為何試用期禁止畫三道痕么？”
靈霽搖頭，看見師尊的指尖撫過一道最深的裂痕。碑面突然浮現密密麻麻的名字，每個都帶著三道血痕，但第三道痕全都斷裂了。
“八十年前，有位雷將給三百妖魔畫三道痕?！靶穆曇舯葴缒Y的風還冷，“后來發現其中二十九個是被控制的?！?/p>
那些斷裂的痕跡突然化作血線，在空中組成“天譴”二字。靈霽這才注意到，碑底堆積著焦黑的骨片——是那位雷將的遺骸。
“記住，留白比畫痕更需要勇氣?！毙獙⒁幻犊瞻子窈喎旁谒菩?，“有些罪...”
“需要天道親自裁決?！膘`霽接上后半句，突然明白師尊為何總在某些案子前沉默。
離開時，她發現自己的令牌背面多了三道雷紋——是玄霆親手刻的標記使用指南。最下方還多了行小字：“甲木生靈，當知枯榮有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