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末刻的棲雷苑靜得可怕。靈霽背著昏迷的霓珮跌跌撞撞闖入庭院,霜紋緊隨其后,右翼的黑血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痕跡。苑中那株百年梨樹無風自動,雪白的花瓣簌簌落下,在月光下泛著凄冷的光。
靈霽突然按住心口——那里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仿佛有什么在血脈深處蘇醒。她顫抖著解開衣襟,鎖骨處一枚銀色雷紋正在發光,與玄霆眉心的霜紋如出一轍。
“這是...”靈霽猛然想起師尊賜予的玉佩,急忙取出查看。玉內側刻著的符文此刻正與她身上的雷紋共鳴,在皮膚上投射出細小的金色文字:“棲雷苑,床下暗格”。
“床下...暗格...”靈霽喃喃重復著玄霆的囑托,手指觸到內室玉榻邊緣時,一塊冰涼的玉磚突然亮起雷紋。機關轉動的聲響中,三卷玉簡緩緩升起,最上方那卷系著褪色的梨花緞帶。
霜紋突然發出哀鳴。靈霽展開玉簡的手猛地頓住——卷首赫然寫著《天柱紀事》,落款是“凌波絕筆”。
“師姐...”霓珮不知何時醒了,虛弱地抓住她的衣袖,“師尊他...”
藥廬方向突然爆發出驚天動地的轟鳴。整座仙山都在震顫,棲雷苑的結界泛起水波般的漣漪。靈霽透過窗欞望去,只見夜空被撕開一道橫貫東西的裂縫,紫黑色的雷光如瀑布傾瀉而下。雷光中兩道身影凌空對峙:銀發如雪的玄霆手持九霄雷吟劍,而對面的白衣女子周身纏繞著猩紅絲線,發間銀簪在雷暴中紋絲不動。
“凌波仙子...”霓珮的聲音帶著不可思議,“她竟真的活著!”
靈霽急忙展開玉簡。隨著神識探入,五百年前的畫面如潮水涌來——
那時的玄霆還不是冷若冰霜的仙尊,眼角常含著春風般的笑意。凌波總愛把新摘的梨花插在師兄冠冕上,兩人共同執掌的雷部大殿永遠飄著淡淡花香。直到那日天柱預警,凌波獨自前去查探,回來時袖中藏了一枚血色晶石...
“不對!”霓珮突然咳嗽起來,“宗門記載明明是...”
第二卷玉簡自動展開。投射出的畫面令她渾身發冷——三百年前的墮仙臺上,凌波仙子將一枚靈種交給玄霆,而師尊接過靈種后,竟將其一分為二...
“師姐...”霓珮虛弱的聲音傳來,“我看到了...師尊將另一半...”
靈霽突然明白過來。她顫抖著撫上心口的雷紋,感受到其中沉睡的浩瀚靈力——這才是玄霆真正寄托的半數元神!而霓珮體內的,是凌波留下的靈種。
畫面中的凌波跪在墮仙臺,素白衣裙染滿鮮血,卻死死護著懷中物件。當玄霆的劍鋒刺入她心口時,一滴淚落在劍身上——那分明是釋然的笑。
“她自愿赴死?”靈霽渾身發冷。
霜紋突然咬住她的衣角往門外拖。院中梨樹瘋狂搖擺,花瓣在空中組成八個大字:“晶石藏秘,速到古井救師尊。”
靈霽沖向院角的古井——那里或許藏著棲雷苑最后的秘密。
古井下的密室布滿霜紋。不是裝飾的紋樣,而是真正的雷霆痕跡,每一道都蘊含著令人心悸的力量。靈霽指尖剛觸及井壁,就被一道雷光彈開——這是玄霆的本命禁制。
“師姐...”霓珮撐著霜紋搖搖晃晃走來,眉心霜紋忽明忽暗,“用我的血。”
血珠滴在井沿的剎那,整個棲雷苑的梨樹同時綻放。井水急速退去,露出下方旋轉的星盤。星盤中央靜靜躺著一柄短劍,劍身透明如冰,內里封印著一縷銀發。
“這是...”靈霽剛要觸碰,霜紋突然暴起將她們撲倒。一道血雷劈在方才站立之處,將青石板燒出焦黑的痕跡。
抬頭望去,藥廬上空的戰局已然巨變。凌波仙子的白衣染滿鮮血,手中卻多了一枚血色晶石——正是從碧玉盒中消失的那枚!玄霆的劍勢明顯凝滯,九霄雷吟劍發出痛苦的嗡鳴。
“師尊的道心在動搖...”霓珮突然咳出一口黑血,“那晶石里有...”
星盤突然發出刺目強光。短劍自動升起,劍身上的銀發無風自動。靈霽腦海中響起玄霆的聲音,比平日多了幾分人氣:“凌波當年盜取魔種是為救我。”
三百年前的畫面繼續展開:年輕時的玄霆為鎮壓魔淵已染上心魔,凌波發現唯有魔種才能以毒攻毒。她甘愿背負叛徒罵名盜取魔種,卻在最后關頭被魔種反噬...
“所以墮仙臺...”靈霽聲音發顫。
“是解脫。”霓珮不知何時握住了短劍,劍身映出她與凌波相似的眉眼,“師尊這些年尋找的,從來不是叛徒...”
驚天動地的雷鳴打斷了話語。凌波手中的血色晶石突然爆裂,無數魔紋順著絲線纏上玄霆的劍鋒。仙尊的銀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上黑霜,眉心雷紋開始崩裂。
“就是現在!”霓珮將短劍拋向空中。霜紋縱身躍起,額間獨角與短劍相撞,迸發出純凈的銀光。光線所到之處,魔紋如雪消融。
靈霽趁機祭出玉佩。玄霆的身影在光芒中微微一頓,突然反手將九霄雷吟劍刺入自己心口!
“師尊!”兩聲尖叫同時響起。
鮮血順著劍鋒滴落,卻在半空化作銀色的雷漿。玄霆的容顏迅速衰老,眼神卻越來越清明:“師妹,這一劍遲了三百年。”
凌波的身影突然凝固。她顫抖著摸向心口并不存在的傷口,突然笑了:“師兄還是這么狠心...”話音未落,整個人化作萬千光點,其中一縷銀光直奔棲雷苑而來。
那縷銀光落入古井的剎那,棲雷苑的百年梨樹劇烈震顫。萬千雪白花瓣尚未落地便化作星芒,在虛空中交織成凌波仙子縹緲的身影。她指尖輕點霓珮眉心,那道淡化的霜紋頓時泛起漣漪般的銀光。
“好孩子...”凌波的聲音像是隔著萬水千山,“霜紋是它的孩子。當年我將它托付給你師尊時,霜紋尚在襁褓...”
靈霽突然發現,霜紋額間的獨角正與凌波發簪產生共鳴,綻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雷獸低伏前肢,琥珀色的豎瞳中竟滾落大顆淚珠。
·破碎的真相
“紫陽用鎖魂術困住我殘魂三百年。”凌波的虛影開始波動,如同風中殘燭,“他篡改天柱崩塌的記憶,就是要讓玄霆道心永缺...”
霓珮突然劇烈顫抖,識海中浮現出被塵封的畫面:
紫陽在凌波探查天柱時暗中種下魔種;
墮仙臺上那道“誅魔“的詔令實為偽造;
玄霆刺向凌波心口的那一劍,其實斬斷了紫陽操控的傀儡絲。
“師尊他...早就知道?”
凌波的身影愈發淡薄:“師兄這些年將計就計,就是為了今日...”話音未落,整個虛影突然被某種力量撕碎,化作七道流光射向不同方位。
天地驟然變色。七道黑光自仙山各處沖天而起,每道光柱中都浮現著凌波殘魂的碎片。紫陽的狂笑震動云霄:“玄霆!你以為斬斷情絲就能破局?”
空中凝聚的血色晶石突然爆裂,化作漫天紅雨。每一滴雨珠都在地面腐蝕出冒著黑煙的深坑,更有無數雨滴凝聚成凌波的模樣,手持利刃向眾人襲來。
“小心!”玄霆趕到,從袖中飛出一道金符,卻在觸及紅雨時被生生腐蝕,“雨中有九幽蝕骨毒!”
霜紋突然仰天長嘯,額間獨角迸發出純凈銀光,為眾人撐起屏障。靈霽注意到它右翼的傷口正在滲出銀血——這是上古雷獸獻祭本源的征兆!
“結陣!”玄霆劍指蒼穹,九霄雷吟劍突然一分為七,分別釘入七道光柱。他轉向靈霽,眼中雷霆翻涌:“冰魄劍可斬因果。”
霓珮手中的短劍突然劇烈震顫。劍身封印的那縷銀發自動飛出,在虛空寫下血色符咒。霓珮突然噴出一口心頭血,血珠融入符咒的剎那,整柄劍化作流光沒入她眉心!
“原來如此...”玄霆的聲音罕見地帶著顫抖,“凌波將真正的冰魄劍...封在了靈種里。”
獲得冰魄劍傳承的霓珮凌空而起,眉心靈紋化作實體劍印。她每斬滅一道凌波幻影,空中就有一道光柱熄滅。紫陽終于現出真身,手中握著一枚與凌波簪子一模一樣的漆黑骨簪。
“你以為就憑這個丫頭...”紫陽的話戛然而止。玄霆不知何時已出現在他身后,掌心雷光竟帶著血色——那是道心精血所化的誅魔雷!
驚天動地的爆炸中,靈霽心口的雷紋突然灼燒般疼痛。三百道銀光交織成凌波最后的模樣。虛影輕輕擁抱了玄霆,隨后化作鎖鏈將紫陽牢牢束縛。
“師兄...”凌波最后的聲音隨風消散,“保重...”
硝煙散盡時,玄霆手中多了一枚漆黑玉簡。靈霽攙扶著霓珮走近,發現師尊束發的綢帶不知何時松了,一縷銀發垂落肩頭,發梢系著朵新開的梨花。
“魔淵第七層...”玄霆碾碎玉簡,眼中閃過靈霽從未見過的寒意,“原來紫陽只是傀儡。”
霜紋突然咬住靈霽的衣角,將她拖到那株新生的梨樹苗前。樹根處靜靜躺著一枚玉簡,上面是凌波娟秀的字跡:“致我親愛的孩子們...”
當靈霽觸碰玉簡的剎那,整座棲雷苑的梨樹同時開花。花瓣在空中組成古老的預言:當雙月同天之時,魔淵將再啟...
展開玉簡時,凌波的聲音直接在她識海響起:
“小丫頭,若你聽到這段話,說明玄霆那個傻子終于...”
聲音突然哽咽,“他總說修道之人不該動情,卻把情魄都給了你。”
玉簡化作光點融入雷紋的剎那,靈霽突然讀懂了一切:
師尊每次指導她劍法時,刻意保持的距離;
為她療傷時,指尖那微不可察的顫抖;
還有此刻...遠處梨雨中,那個孤獨的背影。
“師尊!“靈霽微弱的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