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池畔的千年梨樹忽然抖落一身花瓣，仿佛也被眼前的場景驚動。
玄霆廣袖翻飛，一個鎏金嵌玉的匣子憑空浮現，懸在青蘿面前三寸之處。
“打開?！彼穆曇舯绕饺盏统寥?。
青蘿指尖剛觸及匣面，整座瑤池的燈火驟然暗下。匣中一對星辰耳珰自行浮起，每一粒星砂都映出不同的星河影像。最奇妙的是，當耳珰的光芒投射到玄霆的冠冕上時，那些雷髓珠竟開始緩緩旋轉，在他周身形成微縮星云。
“這是……”青蘿的呼吸明顯急促起來。
“北天極采集的星辰砂。”玄霆抬手輕點，一粒星砂突然放大，里面浮現出他們上月共斬魔蛟的畫面，“每粒砂都封存著一刻記憶?！?/p>
靈霽手中的錦帕無聲裂開一道細痕。她分明看見——當青蘿戴上耳珰時，玄霆眼底閃過一絲她從未見過的柔和。更刺眼的是，師尊左腕不知何時多了一道青色繩結，與青蘿腰間的絲絳如出一轍。
“師尊?！彼l間的七情花已轉為深青，“弟子的禮物……”
話音未落，玄霆袖中突然傳來清脆的碎裂聲——是那枚她親手雕琢的雷紋玉扣！仙尊迅速捏訣封印，卻仍有幾縷黑氣滲出。
“改日再說?！毙D身時，一縷銀發拂過靈霽面頰，帶著陌生的藥草香，“雷部有急務?！?/p>
靈霽轉身默默的離開，無目的走著，想散散心，無意間走到了和青蘿約定的地方。虹橋西側的梨樹比瑤池那株更為古老。靈霽跌坐在石凳上時，指腹觸到凳面細小的雷紋。
三百年前的記憶隨雷紋浮現——年輕的玄霆獨自在此飲酒，凌波仙子踏月而來，將一朵青蘿花放在石凳邊緣?！皫熜秩粝刖饶侵昀讚裟?，需尋得三樣東西……”她的聲音在記憶里模糊不清。
“靈霽”青蘿的聲音突然切進回憶。她今日換了素白道袍，發間半點裝飾也無，連那對星辰耳珰都摘了?！斑@是仙尊最痛的記憶。”
靈霽這才發現，石凳邊緣凝著幾滴早已干涸的雷漿——是金仙泣血才會留下的痕跡。
“三個月前。”青蘿指尖燃起青焰，“我們在魔淵第七層找到了這個?！?/p>
火焰中浮現的畫面令靈霽指尖發冷——玄霆手持雷戟貫穿銀角魔蛟的咽喉，卻被蛟尾掃中面門。那些猙獰的黑紋，正是從這道傷開始蔓延。更驚心的是，當青蘿趕來相助時，魔蛟額間的月牙紋突然發光，與兩人腕間的同心鐲產生共鳴……
“同心鐲是凌波仙子的遺物?！鼻嗵}突然扯開衣領，露出心口猙獰的傷疤，“它能轉移傷害。仙尊臉上的毒紋，本該有一半在我臉上?！?/p>
“所以你們……”靈霽的嗓音啞得自己都陌生。
“沒有師徒名分?！鼻嗵}系好衣襟，那個動作熟練得像是重復過千百遍，“仙尊說過，他此生親傳弟子唯三人。”
“三人？”靈霽猛地站起，青蘿眼中閃過一絲憐憫：“你竟不知？凌波仙子當年……”
骨笛聲驟然打斷了她。虹橋對岸，玄霆正在吹奏一柄用魔蛟角制成的骨笛。笛聲響起時，青蘿腕上的同心鐲迸出青光，而她頸側的月牙痕開始滲出黑血。
“記??！”青蘿塞來一張字條，身形逐漸透明，“三日后子時，帶著碎掉的玉扣來雷池?！?/p>
靈霽展開字條，上面的字跡與玄霆如出一轍，卻帶著一絲松墨香——那是她唯一一次為師尊研墨時留下的氣息。字條背面粘著的青蘿花瓣里，一滴血珠在月光下流轉。
返回寢殿的路上，靈霽撞見了最不愿看到的場景。
雷池畔，玄霆正俯身為青蘿系緊松開的同心鐲。那個角度看去，兩人的側臉幾乎相貼。更讓她窒息的是，青蘿手中捧著玄霆的面具，而師尊臉上的黑紋……竟消退了大半！
·月下血誓
子時的鐘聲敲響時，靈霽獨自站在雷池邊。池水倒映著殘月，也映出她手中碎裂的玉扣——那些裂縫正詭異地組成一個月牙形。
“過來?！毙穆曇魪谋澈髠鱽?，卻比平日嘶啞十倍。
靈霽轉身的瞬間，如墜冰窟。仙尊半張臉的黑紋已褪，可另外半張臉……竟浮現出鱗片狀的紫斑！他手中捧著的星辰耳珰，此刻沾滿鮮血。
“青蘿她……”
“在養傷。”玄霆突然咳出一口黑血。
靈霽望向池底的水晶棺——青蘿靜靜躺在其中，頸側的月牙痕已蔓延至心口。
“三百年前。”玄霆的聲音突然變得遙遠，“凌波用靈種救活雷擊木時，就預料到今日……”
他的話語被驟然爆發的黑紋打斷。那些紋路瘋狂蔓延，最終在額頭聚成完整的月牙形——與魔蛟額間的印記分毫不差！
而靈霽懷中的碎玉扣，突然飛向青蘿眉心。碎玉扣與青蘿眉心月痕相觸的剎那，整座洗雷池的水驟然凝滯。
靈霽看見池底浮起無數細碎的光點——那是被封印的記憶。
青蘿的指尖微微顫動，一滴淚自她緊閉的眼角滑落，墜入池水的瞬間，化作一朵青蘿花，徐徐綻放。
“凌波仙子救我的那日，瑤池下了三萬年來第一場雪。”
青蘿的聲音忽然在靈霽神識中響起，輕柔如風，卻裹挾著久遠的寒意。
·三百年前·冬
瑤池畔的梨樹竟在寒冬開花，凌波仙子踏雪而來時，指尖還凝著未干的血。
她跪在池邊，將一株近乎枯萎的青蘿花放入水中，花莖上纏繞著細如發絲的蛟紋。
“你生來被種了魔蛟的一縷精魄，本該活不過這個冬天?！绷璨ㄝp撫花瓣，聲音溫柔卻疲憊，“但我需要你幫我……救一個人?！?/p>
青蘿在神識中顫抖：“我只是一株花靈……”
“你是我用三滴心頭血澆灌的?！绷璨ê鋈豢瘸鲆豢谘?，那血落在花蕊上，竟化作晶瑩的冰珠，“我要你以花靈之身，替我守著玄霆?！?/p>
池水忽然翻涌，映出魔淵深處的景象——年輕的玄霆被魔蛟尾刺穿胸膛，黑紋自傷口瘋狂蔓延。
“同心鐲只能轉移傷害，卻解不了蛟毒?！绷璨ㄕ掳l間玉簪，輕輕點在青蘿眉心，“我會將你化形，但代價是……”
她沒說完，青蘿卻懂了。
花靈若強行化形，便再無法回歸本源。
記憶的光點忽然碎裂，靈霽猛地回神，發現玄霆的紫鱗已蔓延至頸側。
“師尊！”她下意識去扶，卻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開。
玄霆凝視著池中青蘿，忽然輕笑一聲：“她果然……還是這樣做了?！?/p>
靈霽怔?。骸皫熥鹪缇椭?？”
“知道凌波會救她？”玄霆搖頭，銀發垂落，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緒，“不，我只知道……凌波從不會做無謂的犧牲?！?/p>
他忽然抬手，掌心浮現一枚冰晶般的珠子——正是當年凌波血化的那滴冰淚。
“青蘿以為自己在報恩?！毙穆曇糨p得幾乎聽不見，“可她不知道，凌波救她，本就是為了……”
話未說完，池底突然傳來清脆的碎裂聲。
水晶棺中的青蘿，睜開了眼睛。
青蘿的瞳孔竟變成了月牙般的豎瞳，與魔蛟如出一轍。
她緩緩坐起，指尖撫過心口的傷疤，那里正浮現出細密的蛟紋。
她看向靈霽，聲音卻帶著陌生的冷意，“靈霽，你可知凌波仙子為何選我。”
靈霽握緊碎玉扣，忽然發現那些裂縫中游動著暗色的光——是魔蛟殘魂！
“因為她知道……”青蘿忽然抬手，池水化作萬千冰刺懸在空中，“只有被種過蛟魂的花靈，才能徹底吸收玄霆體內的毒?！?/p>
霓珮的驚呼從后方傳來：“師姐小心！”
但已經晚了。
青蘿的指尖點向靈霽眉心，一縷黑氣自玉扣中竄出，直沖靈霽靈臺——
卻在最后一刻，被一道銀雷劈散。
玄霆擋在靈霽面前，半邊紫鱗臉猙獰如鬼，另半邊卻依舊清冷如仙。
“夠了?！彼⒅嗵}，聲音低沉，“凌波的計劃里，從沒有讓你送死這一條?！?/p>
青蘿忽然笑了。
她抬手摘下一縷發絲，發絲化作青蘿藤蔓，纏繞上玄霆的手腕。
“仙尊錯了?！彼p聲道，“凌波仙子最后留給我的，從來不是恩情……”
藤蔓忽然綻放出耀眼的白光，靈霽恍惚看見白光中浮現凌波的虛影——
她站在雷擊木下，懷中抱著奄奄一息的青蘿花靈，而她的心口……插著半截蛟角。
“是交易。”青蘿的聲音與凌波的重疊，“她用命換的，從來不只是你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