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中凌波的虛影如煙似霧,青蘿突然捂住朱唇,纖纖玉指在蒼白的唇瓣上壓出一道艷色。她那雙翡翠般的豎瞳劇烈收縮,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吐露了怎樣驚天動地的秘密。
玄霆廣袖無風自動,銀發間炸開幾縷紫色電光。他修長的手指緩緩收攏,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雷光在掌心明滅不定:“凌波用命換的......不止是我的平安?”聲音低沉得仿佛從九幽傳來,每個字都帶著雷霆萬鈞的重量。
青蘿踉蹌后退,腳下青石板竟被踏出蛛網般的裂痕。她腕間的藤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凋零,翠綠的枝條轉眼化作灰燼。就在她即將跌倒的剎那,靈霽一個閃身上前,素手輕托住她的后腰。
“夠了。”靈霽指尖泛起鎏金色的柔光,輕輕點在青蘿心口那道猙獰的傷疤上。金光如流水般滲入傷痕,青蘿緊繃的身軀明顯一顫。靈霽湊近她耳畔,呵氣如蘭:“大過年的,何必說這些傷心事?”忽然狡黠地眨眨眼,“不如......我們去人間逛逛?”
霓珮不知何時已飄然而至,發間冰晶步搖叮咚作響。她指尖還沾著方才打斗時凝結的霜花,此刻正頑皮地將冰晶彈向青蘿的面頰:“師姐說得對!聽說人間上元節的燈會,連廣寒宮的玉兔都會偷溜下來瞧呢。”
冰晶在觸及青蘿肌膚的瞬間化作一縷青煙。青蘿怔怔望著那縷輕煙,豎瞳中的寒意漸漸融化,顯露出底下深藏的脆弱。她下意識撫上自己的心口,那里還殘留著靈霽指尖的溫度:“可仙尊......”
“師尊當然不會去。”靈霽突然提高聲調,眼角余光瞥向回廊陰影處。她故意將手中的錦帕甩得獵獵作響,“他老人家最討厭熱鬧了,上次蟠桃會可是連王母的面子都沒給呢。”
暗處的玄霆銀發間驟然閃過一道凌厲雷光。他負在身后的左手不自覺地摩挲著那枚冰淚珠,右手卻已掐起雷訣。就在此時,一片梨花瓣飄落在他肩頭,花瓣上竟浮現出凌波當年留下的字跡:“讓她去吧......”
雷光倏然熄滅。玄霆垂眸,長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情緒。再抬眼時,他已恢復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樣,只是袖中的手仍緊緊攥著那枚越來越燙的冰淚珠。
靈霽似有所感,突然回頭望向玄霆藏身之處。她發間的七情花無風自動,由青轉粉,又由粉轉白。青蘿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一樹梨花在月光下搖曳,哪還有仙尊的身影?
“走啦走啦!”霓珮突然一手挽住一個,將兩人往云梯處拽。她發間的冰晶在月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暈,照亮了三人各異的神色——靈霽的若有所思,青蘿的欲言又止,還有她自己眼底那抹轉瞬即逝的復雜。
就在她們轉身的剎那,瑤池深處突然傳來一聲清越的劍鳴。一柄通體瑩白的玉劍破空而來,穩穩懸在靈霽面前。劍穗上系著的,赫然是一枚雕著梨花的白玉令牌。
“這是......”靈霽指尖剛觸及令牌,腦海中便響起玄霆的傳音:“持此令可調用雷部十二衛。”聲音依舊冷冽,卻藏著一絲幾不可察的關切。
青蘿的瞳孔猛地收縮。她認得這塊令牌——三百年前凌波下凡時,玄霆給的也是這枚。霓珮則悄悄捏緊了袖中的青玉針,針尖上還沾著一絲未凈的黑氣。
月光下,三個仙子的影子交織在一起,分不清是誰的心跳亂了節拍。而在她們看不見的云端,玄霆的銀發正漸漸染上紫黑色的紋路,與他臉上未褪的蛟毒如出一轍......
·上元驚鴻
臨下凡前,三個仙子在云鏡前好一番梳妝。
霓珮最先耐不住性子,指尖在鬢邊輕輕一點,冰藍色的仙裳便化作人間最時興的留仙裙。月白鮫綃裁就的裙裾上,用銀線繡著百蝶穿花紋,行動間那些蝶兒竟似要振翅飛出。“師姐瞧我這身可好?”她轉了個圈,發間新換的累絲嵌寶金步搖灑落細碎星輝。
靈霽正對著云鏡抿胭脂。她棄了平日素凈的道袍,換上一襲海棠紅織金羅裙。衣帶系到一半,忽從妝奩深處取出一條繡著雷紋的雪色披帛——那是不知何人放在她殿前的。“這個倒是相配。”她低聲自語,指尖撫過披帛邊緣一個小小的霆字,又飛快地藏進層層疊疊的衣袖里。
青蘿卻對著滿床衣裳犯了難。她指尖凝出一朵青蘿花,花瓣飄落在各色衣裙上,最終停在一套雨過天青色的齊胸襦裙上。“就它罷。”裙擺展開時,暗紋竟是三百六十五朵形態各異的青蘿花,每朵花蕊都綴著顆露珠般的明珠。
“哎呀,差點忘了這個!”霓珮突然變出個鎏金掐絲妝匣。掀開蓋子,里頭整整齊齊排著十二對花鈿,都是按照人間節氣所制。她挑了枚立春樣式的杏花鈿,輕輕貼在青蘿眉心,“這樣才像凡間的小娘子呢。”
靈霽忽然輕笑,從袖中取出兩支金鑲玉的掩鬢:“之前去月宮討來的。”她為霓珮簪上左鬢,又轉向青蘿,“這支給你...”話音戛然而止——青蘿耳垂上竟戴著好像是玄霆那天贈與的星辰砂耳墜。
三人來到南天門時,守將差點沒認出來。“三位仙子這是...”話未說完,就被霓珮塞了滿手的桂花糖:“勞煩仙將行個方便啦~”
踏上云梯那刻,靈霽忽然回頭望了眼雷部方向。她不知道,此刻重霄殿的飛檐上,玄霆正望著三個漸行漸遠的身影。仙尊手中握著一支海棠絹花,花瓣上還沾著晨露——與靈霽裙擺上的海棠,正是一般的顏色。
長安西市的燈火如天河傾瀉,萬千盞琉璃宮燈將夜空映照得恍如白晝。三個仙子踏著青石板路走來,霓珮的冰晶步搖在燈火中折射出七彩光暈,每一步都漾開一圈漣漪般的虹彩。
“這香氣...”靈霽忽然駐足,鼻尖輕動。糖炒栗子在鐵鍋中翻滾的焦香里,竟混著一縷月桂的仙氣。她循著香味望去,只見個白發老嫗的攤位上,蒸籠里騰起的白霧中隱約有玉兔搗藥的影子。
霓珮早已提著裙擺奔向面人攤子,鮫綃裙裾掃過青石板,帶起細碎的冰晶。“老伯,我要這個!”她指著架子上栩栩如生的嫦娥面人,卻見老匠人枯瘦的手指突然加速,眨眼間捏出個凌波仙子像——連衣袂上的青蘿暗紋都分毫不差。
青蘿突然捂住心口倒退兩步,腰間的青玉禁步撞出清脆的聲響。靈霽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街角卦攤前,一個戴斗笠的盲眼藝人正在排演皮影。幕布上的銀蛟與雷神交戰場景,竟與三百年前魔淵之戰一模一樣。更詭異的是,那銀蛟額間的月牙紋,正隨著青蘿的心跳頻率明滅閃爍。
“咣——”
震天鑼響突然炸裂。十二匹焰火麒麟踏著雷云沖進街市,金車轅上纏繞的鎖鏈竟是由流動的雷紋凝成。為首麒麟眼中紫黑魔紋大盛,突然人立而起,前蹄踏碎了一座燈樓。燃燒的彩綢如血雨紛飛,映照出車簾后一閃而過的銀發身影。
“是蛟魂傀儡!”靈霽的七情花瞬間轉為赤紅。她甩出的錦帕在空中化作火網,卻在觸及麒麟時詭異地凍結。霓珮的冰晶簪炸裂成萬千銀針,卻在半空被無形之力扭轉方向,反而朝她們激射而來。
青蘿腕間的同心鐲突然發燙,她驚覺那些雷紋鎖鏈的紋路,分明是放大百倍的同心鐲雕紋!就在她愣神的剎那,一道鎖鏈如毒蛇般襲向靈霽后心。
“師姐!”霓珮的驚呼被淹沒在爆炸聲中。
千鈞一發之際,漫天火雨突然凝成晶瑩的曇花。靈霽只覺腰身一緊,整個人被拽入一個帶著冷松香氣的懷抱。玄霆的銀發在火光中如星河傾瀉,他單手結印,十二道雷紋鎖鏈頓時碎作流螢。但靈霽分明看見,師尊攬著她的右手袖口,正滲出紫黑色的血痕。
“凡人不可見處,亦有規矩。”玄霆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垂。他松開手時,指尖不經意劃過靈霽腕間的紅繩——那是乞巧節她偷偷系在雷擊木上的。
街角突然傳來清越的鈴音。方才演皮影的盲眼藝人此刻掀開斗笠,露出一張布滿鱗片的臉。他手中的銀蛟皮影正在融化,滴落的黏液腐蝕著青石板。“三百年輪回...”嘶啞的聲音淹沒在重新響起的歡慶鑼鼓中。
霓珮突然拽住靈霽的衣袖:“師姐快看!”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天空中竟有龍形的煙花與鳳凰狀的孔明燈共舞。更令人驚異的是,那些“煙花”分明是真正的螭龍在云間嬉戲,而“孔明燈”則是成群的火精在遷徙。
青蘿不知何時已摘下一朵路邊野花,那花兒在她掌心綻放又凋零,周而復始。“人間的花...”她輕聲道,“明知朝生暮死,仍開得這般熱烈。”
靈霽正欲回應,忽覺懷中一沉。低頭看去,竟是個通體雪白的狐貍崽子,嘴里還叼著半塊月餅。小狐貍琉璃般的眼珠轉了轉,突然口吐人言:“廣寒宮的月餅,仙子可要嘗嘗?”
遠處的燈樓上,玄霆的身影若隱若現。他手中把玩的正是那枚融化的銀蛟皮影,而他的左眼,已完全變成了蛟類的豎瞳......
“是蛟魂傀儡!”
靈霽發間的七情花驟然綻放,花瓣由青轉赤,仿佛浸了血。她甩出水紅色錦帕的瞬間,指尖在帕角隱秘地勾了道雷紋——那是玄霆教她的第一個法訣。錦帕在空中舒展成火網,每一根經緯都跳動著金色雷光。
“小心!”
霓珮的驚呼被冰焰爆裂聲淹沒。火網與麒麟噴吐的寒氣相撞,竟凍結成一張璀璨的冰晶蛛網。靈霽踉蹌后退,繡鞋跟踩到自己的披帛。就在她即將跌倒時,一雙手從后面穩穩扶住她的肩膀——青蘿的手指冰涼得不似活人,掌心卻傳來溫熱靈力。
“鐲子...”青蘿突然悶哼一聲,腕間同心鐲燙出縷縷青煙。她死死盯著金車上的鎖鏈,那些蜿蜒的雷紋竟與她鐲內暗刻的紋路一模一樣。霓珮的玉簪在這時炸裂,冰針如暴雨般射向金車,卻在距離車轅三寸處詭異地熔成黑霧。
靈霽瞳孔驟縮。她看見黑霧中浮現出熟悉的月牙紋——與青蘿頸側的傷痕,與玄霆額間的印記,如出一轍。
“低頭!”
清冷的喝令如驚雷炸響。三個仙子同時俯身,漫天冰焰突然凝滯,化作千萬朵晶瑩曇花。花蕊中跳動的銀紫雷光織成天羅地網,將十二匹麒麟盡數籠罩。靈霽仰頭望去,最高燈樓的飛檐上,玄霆的銀發在月光下流淌著星河般的光澤。他右手結印,左手卻隱在袖中——靈霽分明看見,有紫黑色的血從袖口滴落。
“師尊的傷...”她下意識要掐訣,卻被青蘿按住手腕。青蘿的豎瞳在暗處微微發亮,搖了搖頭。
玄霆指尖輕挑,十二道雷紋鎖鏈應聲而碎。崩裂的鎖鏈化作漫天流螢,照亮了他半邊臉上的紫鱗。凡人們歡呼雀躍,誰也沒注意到:
幾縷黑霧正蛇一般游向她們散落的年貨。霓珮的鮫綃帕子被侵入時,上面嬉水的鮫人圖案突然睜開了猩紅的眼睛;青蘿的桃木梳齒間滲出黑血般的液體;而靈霽精心挑選的那對玉鐲——內側緩緩浮現出與同心鐲完全相反的逆雷紋。
燈樓上的玄霆忽然轉頭,目光如電射向人群中的某個角落。那個演皮影的盲眼藝人正收起幕布,殘缺的左手小指上,戴著一枚再熟悉不過的青玉扳指——凌波仙子的本命法器。
“果然...”玄霆的喃喃自語消散在風中。他袖中的左手終于露出,掌心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里,纏繞著與青蘿心口如出一轍的蛟紋。
·魚龍夜話
護城河上浮著千萬盞蓮花燈,燭火映得整條河道宛如銀河墜入人間。靈霽提著海棠紅的裙裾,故意重重踩上小舟,船身猛地一晃。
“師尊你看!”她指著岸邊賣糖人的老伯,“那個龍形糖畫比你養的雷蛟還威風呢!”
玄霆端坐船尾,銀發被燈火染成暖金色。他手中琉璃燈里的雷蝶忽然振翅,在燈罩上撞出細碎電光。
“坐好。”
“才不要~”靈霽故意又晃了晃船,發間金步搖叮咚作響,“師尊你知道人間現在最時興什么嗎?”不等回答就湊近,“是'走百病'!要踩遍所有橋才能祛病消災,你陪我...”
話音未落,整條護城河突然亮了起來。數以萬計的河燈同時綻放,在水面鋪開一片星海。更奇妙的是,這些蓮花燈竟自行排列成游動的魚龍形狀,引得兩岸百姓驚呼連連。
“師尊作弊!”靈霽眼睛亮晶晶的,“說好不用法術...”
玄霆廣袖下的手指輕輕一勾,最大的一盞龍形燈便飄到靈霽面前。燈芯不是燭火,而是一顆會變換顏色的明珠,映得她臉頰忽藍忽紫。
“拿著。”
“這算什么禮物嘛~”靈霽嘴上嫌棄,卻已經愛不釋手地把玩起來,“還不如...咦?”明珠突然裂開,里面竟飛出一只晶瑩的冰蝴蝶,停在她鼻尖。
玄霆眼底閃過一絲笑意:“百年寒玉雕的,可鎮...”
“知道啦知道啦,可鎮心魔是不是?”靈霽突然伸手拽住玄霆的袖角,“師尊你低頭。”
趁玄霆俯身的瞬間,她飛快地將一朵剛買的絹花別在他耳后:“這才是正經禮物!”
岸上突然爆發出震天的歡呼。十二座高樓同時放出煙花,不是普通的火藥,而是真正的火鳳與冰凰在空中追逐嬉戲。靈霽仰頭看得入神,沒注意小舟正漂向拱橋下方。
“小心。”
玄霆的手虛扶在她腦后,在即將撞上橋洞的瞬間,橋壁上懸掛的燈籠突然全部亮起。靈霽這才發現,每盞燈罩上都刻著細小的梨花——與她寢殿窗欞的花紋一模一樣。
“師尊什么時候...”
“去年。”玄霆突然開口,“你說想看人間的燈。”
靈霽心頭一熱,正要說些什么,忽然發現玄霆的衣襟里露出半截紅繩。她眼疾手快地一扯——竟是去年七夕她系在雷擊木上的那條,只是現在上面多了一枚小小的銀鈴。
“師尊居然一直帶著!”
玄霆別過臉去,耳尖卻紅了。此時天空突然飄起“雪”,細看才知是萬千只發光的小精怪在撒落光粉。有只特別調皮的光靈落在玄霆肩頭,把他耳后的絹花染成了七彩。
“噗...師尊現在像話本里的...”
“靈霽。”
“知道啦知道啦~”她做了個封嘴的動作,卻趁玄霆不注意,突然將龍形燈往河里一推,“聽說放燈時許愿最靈驗!”
燈剛離手就被一道銀光托住。玄霆無奈地搖頭,手指輕點,那燈便化作真正的銀龍躍出水面,在無數驚嘆聲中叼來一支開得正好的海棠,輕輕放在靈霽掌心。
“我要這個做什么…”靈霽嘴上嘟囔,卻小心地把花別在腰間。忽然發現花瓣上凝著露珠,每一滴里都映著小小的雷光——是玄霆用本命雷力凝的晨露。
河風拂過,吹亂兩人的發絲。靈霽的金步搖纏上了玄霆的銀發,在燈火中閃閃發亮,像極了他們此刻怎么也不肯說破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