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雷部浸在靛青色霧靄中,靈霽提著琉璃燈轉過回廊時,聽見生死殿方向傳來不尋常的雷暴聲。燈罩上雕刻的雷紋在霧氣中暈開柔光,映得她右臂桃木封印上的銀邊忽明忽暗。
“清音?”靈霽加快腳步,廊下懸掛的雷鈴無風自動——這是雷部最高警戒。
生死殿前兩株百年老梅劇烈搖晃,抖落的不僅是雪粒,還有泛著血色的花瓣。靈霽右臂突然刺痛,桃木紋中青光暴漲,在她未來得及反應前化作藤蔓刺向殿門。
“轟——”
殿門洞開的瞬間,靈霽看見同僚清音跪在碎裂的玉磚上,雙手被雷鎖纏繞。十二名執刑仙官圍成雷陣,而高座上的玄霆指尖凝聚著足以劈開山岳的雷光。
“擅改生死簿,按律當受金風刮骨之刑。”玄霆的聲音比昆侖雪更冷,“清音仙官,你可認罪?”
清音顫抖著抬頭,靈霽這才發現她眉心雷紋已經黯淡——這是仙根受損的征兆。更可怕的是她手中確實攥著生死簿殘頁,朱筆批注的墨跡還未干透。
“弟子...弟子只是...”
靈霽突然沖進雷陣。桃木紋感應到危機,在她周身結成青色屏障,硬生生扛住了自動觸發的守護雷網。她跪在清音身旁時,嗅到一絲熟悉的藥香——是治療走火入魔的九轉還魂丹。
“啟稟師尊,”靈霽叩首時琉璃燈碎在身側,燈油在玉磚上蜿蜒成河,“生死簿是弟子所改。”
滿殿雷鈴驟然靜止。玄霆指尖雷光微微顫動,在靈霽臉上投下變幻的光影。她能感覺到師尊的目光如實質般劃過脊背,最終停在右臂桃木紋上。
“證據。”
靈霽從懷中取出一支朱筆。筆桿上纏著昆侖冰蠶絲,最要命的是筆鋒殘留的墨色,與生死簿上如出一轍。
“清音仙官前日替我當值,筆是那時不慎遺落的。”靈霽將額頭貼在冰冷玉磚上,“今日發現后本欲歸還,卻見...”
她故意停頓,余光瞥見清音袖口露出的丹藥瓶。真相已然明了——清音為救走火入魔的凡人兄長,冒險篡改生死簿。而此刻殿外隱隱傳來的雷鳴,分明是天刑司巡查使將至的征兆。
玄霆忽然抬手。一道銀雷劈在靈霽與清音之間,地面裂痕中升起水幕,映出三日前真實的場景:確實是清音偷拿了朱筆,但靈霽此刻說謊的模樣也被照得清清楚楚。
“靈霽!”清音終于哭出聲,“你明知金風刮骨之刑會傷及桃木封印...”
靈霽按住同僚顫抖的手。她當然知道后果——若受雷霆極刑,封印可能碎裂,屆時沉睡的陰雷靈將再度蘇醒。
“雷部規儀第七百二十條,”玄霆的聲音突然響起,“頂罪者同罪論處。”
殿外傳來玉磬聲響,天刑司的巡查使已至山門。靈霽看見玄霆銀發間的雷紋木簪微微發光——這是師尊心緒波動的征兆。
“靈霽仙官,即刻押赴雷獄。”玄霆起身時,一片梅瓣飄落在靈霽掌心,“明日午時,金風刮骨。”
雷獄第九層的寒氣不同于尋常冰雪,是直接侵蝕元神的陰冷。靈霽被雷鎖吊在刑架中央時,聽見四壁晶石中傳來往昔受刑者的慘叫回聲。
“七百二十一、七百二十二...”
她數著晶石閃光的次數計算時辰。子時將至,最后一道巡查雷光從柵欄外掃過,靈霽突然嗅到一絲梅香——生死殿前那株老梅的氣息。
“師尊?”
玄霆的身影在雷光中凝實。他竟換了一身素白常服,銀發未束,發梢還帶著夜露。最反常的是手中那個青玉酒壺,壺身沒有任何雷部紋飾,樸素得像人間酒肆的物件。
“喝。”玄霆將酒壺拋進鐵柵,“明日若喊一聲疼,便不配跟我。”
靈霽接住酒壺時,指尖觸到壺身未干的井水。這是雷部西側古井的氣息,井底沉著昆侖雪魄,平日打水都要念避雷訣。她拔開塞子,清冽酒香中混著一絲鐵銹味。
“現在?”靈霽望向玄霆隱在陰影中的側臉,“子時就行刑...”
“現在。”玄霆轉身時,袖中落下一片梅瓣,正飄在靈霽腕間的鐐銬上,“別糟蹋了好酒。”
酒液入喉如吞了道溫順的雷霆。暖流先是在心口聚團,繼而化作萬千細流涌向四肢。右臂桃木紋突然灼熱,那些常年游走的青光被酒力逼回紋路深處。
等靈霽飲盡抬頭,玄霆早已不見蹤影。只有那片梅瓣滲入鐐銬,在玄鐵上留下淡淡紅痕。
午時的雷獄廣場籠罩在金色雷云下。三十六根盤龍柱環繞刑臺,每根柱頂都站著一名執雷仙官。觀刑席上坐滿雷部眾仙,天刑司的巡查使正在首席撫須冷笑。
靈霽被雷鏈鎖在刑臺中央的晶柱上。她發現這晶柱與雷獄囚室的材質相同,頓時明白玄霆昨夜為何要提前讓她適應引雷晶的侵蝕。
“金風刮骨,三百六十道!”司刑長老的聲音響徹云霄,“行刑!”
第一道金風穿透右肩時,靈霽咬碎了嘴唇。那根本不是風,是無數細如牛毛的雷針,每一根都帶著倒刺,剮過血肉時還要撕扯神魂。就在她即將痛呼出聲時,昨夜飲下的酒液突然在丹田發熱,銀白雷光從五臟六腑滲出,化作紗衣裹住全身。
“呃...”
靈霽透過血色視野看向高座。玄霆正襟危坐,面色比雪還白。她突然發現師尊左手結著雷印,右手卻藏在袖中——那是在昆侖山為她擋下魔君偷襲時留下的舊傷。
第一百道金風落下時,觀刑席響起驚呼。靈霽周身浮現出銀白雷紋,竟與玄霆平日施展的守護咒一模一樣。更驚人的是她噴出的血霧中有細碎銀光,落地即生雷蓮。
“這丫頭偷學了截天雷訣!”司刑長老厲喝。
高座上的玄霆終于開口:“本座教的。”
五個字震得盤龍柱嗡嗡作響。靈霽在劇痛中微笑,她當然知道這些守護雷紋從何而來——是三百年來每次“面壁思過”時,玄霆在她右臂桃木紋中悄悄添繪的。
第兩百道金風過后,異變突生。靈霽右臂爆出青藤,卻不是往日的暴走狀態。藤蔓纏著銀白雷紋,精準截住襲向心口的金風。觀刑席炸開鍋——這分明是玄霆獨創的“移花接木”之術!
天刑司巡查使突然站起:“玄霆天尊,此女體內莫非...”
“時辰未到。”玄霆一揮手,最后一百六十道金風竟同時落下!整個刑臺被金雷淹沒,刺目光芒中只聽靈霽一聲長嘯,她右臂桃木紋徹底裂開,青光與銀雷交織成繭。
當雷光散去時,所有人都倒吸涼氣。靈霽雖渾身浴血,卻仍挺直脊背跪在刑臺上。最驚人的是她周身開滿雷蓮,每朵花蕊都跳動著銀白雷光——與玄霆心口雷紋如出一轍。
“刑畢!”玄霆起身宣布,袖中飛出一道銀雷裹住靈霽,“帶下去療傷。”
靈霽在生死殿偏廂醒來時,窗外已是新月如鉤。她試著活動右臂,發現桃木紋上的裂痕被銀線仔細縫合,觸之微涼如昆侖雪。
“酒好喝么?”
玄霆的聲音從帳外傳來。靈霽這才發現師尊坐在燈下,正在批閱那本被篡改的生死簿。燈影里他的銀發黯淡了許多,眉心雷紋也淺了幾分。
“弟子...”靈霽突然嘗到唇邊血味里混著的雷息,頓時明白酒中那鐵銹味是什么,“你用心頭雷血...”
“清音兄長的事,我三日前就已知曉。”玄霆合上生死簿突然轉移話題,“那頁批注,本就是我默許的。”
靈霽猛地坐起,牽動全身傷口也顧不上:“那你為何...”
“天刑司早想抓雷部把柄。”玄霆指尖浮現當日水幕影像,這次映出的卻是巡查使與藥長老密談的畫面,“他們真正要的,是你右臂的昆侖神木。”
“金風刮骨時,你看到了什么?”
靈霽想起雷光中最詭異的幻象——十二尊青銅鼎從忘川河底升起,每尊鼎上都刻著她的面容。最年輕的那尊鼎上,嬰孩額間赫然是玄霆的雷紋。
“看來鼎陣已經開始感應。”玄霆突然咳嗽,指縫滲出銀光,“明日寅時,帶杏花酥來。”
當玄霆身影消失在殿外梅影中時,靈霽發現燈下留著一片帶血的梅瓣。她小心拾起,看見背面用雷紋寫著:“酒錢很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