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時分,雷池水面泛著詭異的胭脂色。靈霽伏在菩提樹虬結的根須間,看自己倒映在水中的影子被漣漪撕碎又重組——這是百年一次的情劫日,連池底鎮守無思閣的螭吻獸都會昏昏欲睡。
“你瘋了?”霓珮死死拽住她的袖角,隱息符在指尖燃出焦痕,“相思雷刑會灼毀仙根!”
靈霽沒有答話。她凝視著池面下那座水晶宮的虛影,右臂桃木紋突然灼痛起來。
“替我守著這個。”她將一枚雷核按進霓珮掌心,核心里封著縷銀白發絲,“若寅時未見我歸來...”
話音未落,人已縱身躍入雷池。池水比想象中更冷,像千萬根冰針順著毛孔往骨髓里鉆。靈霽咬破舌尖,看著血珠在水中凝成鑰匙形狀——這是玄霆教她的血咒,卻從未說過原是開啟無思閣的秘法。
閣內寂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靈霽赤足踏過水晶地面,足底傳來的刺痛讓她想起初入師門時,玄霆罰她赤腳走雷池畔的碎晶路。那時她疼得直掉淚,如今才懂那是師尊在教她抵御極寒。
青銅樹映入眼簾的瞬間,靈霽的呼吸凝滯了。千萬枚水晶薄片在枝頭輕顫,而最高處那枚正泛著熟悉的銀藍雷光——與玄霆為她疏導靈力時,指尖流淌的光芒一模一樣。
她飛身而起,桃木紋中迸出的青藤纏上樹枝。就在指尖即將觸及水晶的剎那,整株青銅樹突然活過來般扭曲變形,枝干上浮現出密密麻麻的雷紋咒印。最外層的金仙禁制已被血咒腐蝕,內里卻顯出更古老的封印——雷祖親筆的“誅”字。
“原來...這才是你真正的封印?”靈霽顫抖著撫過那個字跡,玄霆曾罰她抄寫的經文突然在腦海炸開。那些她曾抱怨“迂腐陳舊”的雷部總綱,每一筆轉折都暗合眼前咒印的紋路!
禁制溶解時,水晶片墜入掌心輕若無物。靈霽卻像接住了一座山岳,膝蓋重重砸在水晶地面上。薄片中浮現的畫面讓她渾身血液結冰:
玄霆的名諱被青藤雷紋纏繞,每一根藤蔓都延伸出因果線,最終全部連接在她的名字上。那些紋路根本不是封印,而是玄霆用雷核血在她經脈里繪制的——保命符!
“庚金伐甲木,然甲枯則金銹...”靈霽念出浮現的判詞,喉間涌上鐵銹味。角落里那行小字更像刀子捅進心窩:“雷祖親判:此劫當以誅仙臺斷。”
她突然明白為何每次桃木紋發作,玄霆總會恰好出現。那不是師徒感應,是纏在兩人命格上的青藤,一頭連著她的痛,一頭拴著他的命。姻緣簿里顯示,她和玄霆本有著九世的姻緣。但每一世他們的名字相交處,都被人用金雷生生劈開一個洞。
“看夠了嗎?”
“擅窺天機者,當受剜目之刑。”
天誅劍抵住后頸時,靈霽才發現自己淚流滿面。她緩緩轉身,劍鋒在咽喉三寸處急停,震落的淚滴在劍刃上燙出青煙。
玄霆的樣子陌生得可怕。銀發間纏繞的血色雷紋如活物蠕動,眉心金印完全化作了“誅”字。但最讓她心碎的是他的眼睛——那雙曾溫柔注視過她的星眸,此刻滿是絕望。
靈霽緩緩轉身,劍鋒在咽喉三寸處急停,震落的晨露順著劍刃流下,在鎖骨燙出青煙。
玄霆的樣子陌生得可怕。銀發間纏繞的血色雷紋像活物般蠕動,眉心金印完全變成了“誅”字。最駭人的是他的眼睛——那雙曾為她照亮昆侖夜路的星眸,此刻映出的竟是誅仙臺上的風雪。
“師尊...”靈霽向前一步,任由劍尖刺破肌膚,“你早知道會這樣?”
一滴金血從劍尖墜落,滲入她衣領。霎時間天旋地轉,靈霽看見自己站在誅仙臺上,對面玄霆手中的天誅劍竟對著他自己心口!臺下萬千天兵天將的呼喊變得模糊,唯有雷祖的聲音清晰如刀:
“要么她死,要么你應劫。”
幻象破碎時,靈霽發現自己跪在地上,十指深深摳進水晶地面。玄霆的劍仍橫在她頸間,可劍身已出現裂紋——那是道心不穩的征兆。
“為什么...”她抓住劍刃,鮮血順著銀白劍紋流淌,“為什么總騙我?”
那些她曾以為的懲罰、那些故作冷淡的疏離、那些藏在杏花酥里的雷核血...全是算計好的。算計她活,算計他自己死。
雷池沸騰的轟鳴中,靈霽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她抓住玄霆的衣襟,將唇狠狠印在那枚“誅”字印上——這是古籍記載破咒的禁術,以情絲為刃,直斬天命。
玄霆的瞳孔驟縮。靈霽嘗到他唇間金血的滋味,比杏花酥里的蜜更苦。姻緣簿殘頁從她袖中飛出,在兩人之間燃燒成灰,灰燼卻組成新的讖語:
“雷核相融日,劫火涅槃時。”
靈霽在雷池畔醒來時,發現袖中私刻的雷符竟泛著銀光。這不合常理——按照雷部規儀,未受雷印的符咒本該是廢紙一張。
指尖撫過符紙上歪斜的紋路,她突然察覺異樣。那些她以為刻得生澀的筆畫轉折處,藏著極細微的雷炁流動痕跡——是玄霆的筆勢!
記憶如電光劈開迷霧。她私刻的每一道符,那些本該無效的驅邪咒、本該可笑的喚雷訣,原來都被人在深夜重新描摹過。最諷刺的是那張被她誤用來劈殺惡徒的“五雷符”,事后竟真引來天雷——現在想來,那根本不是符咒生效,而是...
“墨霆。”靈霽突然喚道。
陰影中緩緩現出玄霆的坐騎,它鼻息間吞吐著淡紫色的雷火,那是專燒謊言的“辨妄焰“。
“三次。”靈霽聲音發顫,“我誤放的那三個惡人,其實是你去補的刀對不對?”
墨霆的尾巴掃過地面,青石板上浮現三幅畫面:玄霆在荒郊斬下逃犯頭顱,在冥河畔刺穿惡鬼心臟,在誅仙臺邊緣將個墮仙推入雷淵——全都是她因心軟放過的禍害。
墨霆突然湊近,鼻尖距她眉心僅一寸。靈霽閉上眼等待謊言被灼燒的劇痛,卻只感到額前一涼——墨霆竟將那道辨妄焰吞了回去!
“為什么...不揭穿我?”
墨霆金瞳中映出她身后景象:玄霆立在回廊轉角,手中捏著塊咬了一口的杏花酥,眼神溫柔得不像話。
當夜靈霽偷入刑堂卷宗庫。借著琉璃燈微弱的光,她翻到那三樁案件的記錄——卷宗上竟全標著“玄霆親誅”的朱批。
最震撼的是細節:被她用錯符咒放走的血魔,實際是被九霄神雷劈得魂飛魄散。而雷部皆知,能召動九霄神雷的,唯有玄霆本命雷印。
“你總是這樣...”靈霽指尖撫過卷宗上干涸的血跡,突然發現邊緣有行小字:“靈霽符咒有誤,本座補正。”
燈花爆響的瞬間,她醍醐灌頂。這些年挨的責罰、抄的經文、面壁時聽見的嘆息,全都有了新的解釋——玄霆不是在罰她學藝不精,是在教她如何不留破綻!
五更天時,靈霽在雷獸廄找到墨霆。它正在啃食一株紫靈芝,見她來了,竟從鬃毛里抖落片玉簡。
玉簡上記載著更驚人的真相:墨霆并非普通坐騎,而是雷祖親賜的“監刑獸”,專司記錄玄霆一切逾矩之舉。它本該上報的違規多達上百條——包括為靈霽私改雷符、替她補殺惡徒,以及...暗中調換金風刮刑的雷鞭。
“所以你知道。”靈霽攥緊玉簡,“知道我對師尊...”
墨霆突然昂首長嘶,口中噴出的辨妄焰在空中凝成畫面:玄霆站在雷池邊,將本該上報天刑司的監察玉簡,一塊塊沉入池底。
最后一幕讓靈霽淚如雨下——年輕的玄霆跪在雷祖殿前,額頭抵著冰冷的地磚:“弟子愿以千年功德,換她此生無憂。”
晨光微熹時,靈霽抱著九盒杏花酥闖進生死殿。玄霆正在批閱文書,見她來了,手中朱筆微微一頓。
“第三百六十七條。”靈霽將食盒重重放在案上,“雷部弟子若發現師尊徇私,當如何?”
玄霆抬眸,銀發間一縷霜白格外刺目。他看向靈霽身后——墨霆正叼著塊監察玉簡走進來,金瞳里閃著狡黠的光。
“當...”玄霆的嗓音沙啞得不像話,“當以杏花酥封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