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考試的考場是隨機打亂的，鈴聲一響，教室里的人們紛紛起身，奔赴自己考場，只有極少部分人可以在原來的班級里考試，不用換位子。

原本處在22班的我被分到了25班，坐在第一排，講桌側面，與講桌緊貼著的位置。

一種說法說這里是老師眼皮底下，另一種說法說這是燈下黑，視野盲區所在。

坐進陌生的考場，我下意識地環顧四周，沒有她的身形。

這倒是件好事，如果她在現場的話，我難免會分心，忍不住想多看她兩眼。

似是考慮到數學對思維量的消耗很大，考試把數學安排在了第一門，生物安排在了第二門。

強壓下千回百轉的翻涌心緒，在維持最低限度的注意力集中情況下，我寫完了兩場考試。

向老師遞上卷子，合起筆帽，我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

在簡單收拾一下書包之后，我背起書包走向屋外，內心還在盤算下次該以什么樣的契機去找柳若榕索要她的聯系方式。女孩傾世絕塵的容貌更是加深了我的焦慮，沒有多少留給我等待的時間。最遲，明天早上大課間的那半個小時，我就得去找到她。

這么想著，我走出了考場。

秋天的晚風呼啦啦地吹拂臉龐，冷得讓人清醒。眼前是黑漆漆的夜幕，和人流交織如梭的走廊。在人來人往，匆匆忙忙的世界，她的定格才顯得如此不同尋常。

少女上身穿著天藍色的棉毛衫，下身一襲簡單的運動長褲，踩著一雙白色的運動鞋，顯得簡約而又青春。她站在我的考場門旁，捧著手中的書看得出神，一只腳踩在走廊欄桿下的臺階。本想上去找她要聯系方式的我頓時覺得自己雙腳生根，既害怕走上前去，又舍不得離開。說實話，直到此時，我才很佩服一些男生能和自己看上的女生大膽搭訕，還能把索要女生聯系方式并且成功這種事情說得如此輕描淡寫。我甚至能夠聽見自己內心清晰無比的鼓噪心跳，感覺那顆已然失控的心臟在不斷捶打著自己的胸腔，像雨后的春筍隨時準備破土而出。血液中的氧氣在迅速消耗，促使我不得不深呼吸。

她還沒有覺察到我。

我就那樣幾乎失禮地看著少女。

秋天夜間的涼風呼嘯穿堂，把我的頭發吹到蓬松卷起，像古代草廬上被風卷揚的麥草，她的衣擺輕輕顫動，就像蝴蝶的翅膀撲扇著。

她抬頭看了看走廊燈牌上的時間，再扭頭四處張望，當她的目光掃過我的那一刻，那眼睛從我身上飄走，楞了一下再回轉過來，停留在我身上。她欣喜地走了上來，眉眼彎彎，如同此時懸在夜空當中的皎潔月牙。

“小秋同學。”

她的稱呼親昵，卻又不失尊重和禮貌。

我笑著點了點頭，看向眼前開心的姑娘。

“你帶手機了嗎？”

我詫異地看著她，眨了眨眼。見到我還沒反應過來，她連忙擺了擺手，補充解釋道：“不是，我不是年級部抓紀律的間諜，跑來釣魚執法的。我是想來...加你聯系方式。”

比腦子更好反應過來的是手，幾乎同時，我下意識地低頭翻找起書包，那種感覺就像是身體變成了淪為她操控的提線木偶。少女的一言一語都在無形牽引著我的全身。

“哦哦，好的。”

說著，我便把手機從書包里拿了出來。

她一邊左右瞄了眼，確定老師們不在才把她自己的手機拿出來。

我看著她的手機殼。

背景是白色的天空，碎金鋪成的沙灘旁有廣袤的藍色海洋，一只粉色的海豚躍出海面，揚起寶石般的水花，海豚笑容滿面，抬頭瞇眼朝向天空。

她看著我，明媚笑了起來：“你企鵝用的多，還是微信用的多？”

“企鵝吧，微信不怎么用。”

“那好，能加一下你微信嗎？”

“好的...啊？”

我后知后覺，才反應過來她在明知我很少用微信，多用企鵝的情況下，選擇添加我的微信。

看到我的詫異，她抿起唇，嬌羞一笑：“嘿嘿，你企鵝用的多，那添加的人大概率也多，微信用的少，那添加的好友應該也相對較少，我想成為那一小部分的。”

手指停留在手機屏幕上。

“好，行。”我笑了起來，在我揭開鎖屏的時候，她已經亮出了二維碼。

“能麻煩你掃一下我的交友碼嗎，我手機的鏡頭最近好像有點不太靈驗。”

我點點頭：“好。”

壞了，我發現事態從一開始，似乎就不在我的掌控之中，只能被迫隨波逐流。感覺自從說想要認識她的那一刻，自己就已經踏入了溫柔的陷阱，開始任由她擺布。

說真的，當我看到她的微信名稱，秋收冬藏時，我內心的激動不似作假。幾乎是下意識地，我默認了她和我很有緣分，畢竟連她微信名稱的第一個字都與我的姓氏相同。

“好啦，這樣就加上了。”她低頭同意了我的好友申請，隨后她抬起頭側過腦袋笑了一下：“我還有點事，就一個人先回去啦，拜拜。”

“嗯，拜拜。”

目送著她靈動離去的身影，我突然想起她剛才似乎說她的手機鏡頭不太靈驗。

靈驗…？

那個詞語，讓我晴朗的內心旋即起了一層薄霧。

大部分人，應該會直接說自己手機鏡頭不太好用才對，一般是不會用到這個詞的。

難道說，她是與神秘有關的人嗎？

懷揣著這個疑問，我走上了歸途。

橙黃色的燈光灑落道路兩旁的樹木上，鋪成滿樹碎金。隱沒在樹底陰影的綠草叢生，隨著晚風輕吹不斷搖曳。家長和孩子有說有笑，有的父母還會從孩子手里接過書包，不過不少孩子拒絕讓父母接過書包，而是選擇自己背負。見狀，家長們便笑笑，沒有執拗下去。

我自顧自地走在道路上，燈光把我的背影拉得很長。

【你說，她是什么樣的人呢？】

我默默問著我的背影，但那被拉得很長的影子沒有說話。它只會回應我的移動，隨著我的一舉一動而不斷即時改變形態，不會回應我的想法。

回到家中，我隨手反鎖了門，打開燈光驅散屋里的黑暗，前往浴室洗澡。

全身涂抹的沐浴露早已被洗干凈，溫潤的水流沖刷著軀體，讓人腦子有些昏沉沉的。

有洗澡會促進血液循環從而降低血糖的說法，或許是因為晚上考試消耗的能量過多，加上水霧升騰，我一度想就在浴室角落上蜷縮著睡著。

正當我這么想著的時候，放在梳洗臺上的手機突然亮起光來，伴隨著特別關心的鈴聲提醒。我連忙隨手關上水龍頭，拿起浴巾擦干全身便走上前去，看著手機屏幕的消息。

我只設置了一個特別關心，就在剛剛設置的。

若榕：【不露聲色，好好聽的名字】

我一邊穿好衣服，一邊回道：“謝謝夸獎哈，我感覺你的名字也很好聽，秋收冬藏。”

說真的，在回了這條客套話之后，我的手指懸在打字鍵盤上，不知道該點哪個拼音，打出一兩個字便又刪除，像泡茶釀酒那般反復醞釀著自己的文字。最終我放棄了主動出擊的嘗試，只能呆呆望著屏幕上方反復出現的【對方正在輸入...】這一字眼。

過了兩三分鐘，那邊才詢問我道：【能詳細說說，怎么想起來這個名字的？感覺很有詩意，也很有韻味哎。】

“我喜歡的一首歌名字是Jam的不露聲色，所以我就用了這首歌的名字來當自己微信名。”

【真的嗎？那我現在去聽聽看。】

“嗯。”

我等了大概四分鐘，那正好是這首歌的時間，她的備注被【對方正在輸入…】所取代。

【好好聽，雖然說我不太能理解歌詞什么含義，但我感覺那種悠揚渺遠的旋律真的很讓人上頭，整首歌是清冷色調，有點光怪陸離，欲說還休的那種味道，讓人感覺平靜而又孤獨，與其說是一首歌，不如說是一壺烈酒呢。】

“藝術鑒賞大師【點贊】，我聽了很多很多遍都說不出這種感覺，聽你一席話才覺得豁然開朗。”

我愣在床上，呆呆地看著仰躺直視的手機。這下我的手指再也落不到鍵盤上了。

或許她隔著屏幕都能看穿我的窘迫，善解人意地輸入道：【時間不早了，我先睡了，記得早點休息呢。】

“嗯，好的。”

【晚安】

“晚安。”

我反復翻看著暫時告一段落的對話，腦子就像被一團亂糟糟的毛線，根本理不清情緒。那種感覺就像是無論我回復什么消息，她都能全盤接下，并回復得無懈可擊。莫名有些煩悶的我撓了撓頭，站起身來，不顧恐高地第一次看向窗外。黑色的樓房緘默不語，橙黃色的燈光鋪在夜晚的道路，化為歡迎旅人歸家的地毯，時不時吹起的夜風撓在我臉龐。我就那樣看著道路上時不時飛速駛過的零星車輛，還有車輛高速行駛傳出的呼嘯聲。

靈驗…靈驗…我反復默念這個詞匯。

仰望天空，紫黛色的夜空黑云流轉，星月藏匿，顯得神秘而又深邃，就像古老神明出席命運盛宴的晚禮服。不知為何，我感覺空曠的世界上方，似乎有一張空靈的無形大網，正在靜悄悄地鋪下，以一種壓抑而又解脫的方式籠罩萬物，包括我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