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澀的海風裹著炊煙在碼頭飄蕩，夏末循著炸魚餅的香氣擠進集市時，正趕上早潮的漁獲卸貨。褪色的帆布篷下，裹著頭巾的主婦們用鯡魚交換洋蔥，缺了口的陶罐里泡著昨夜趕海摸到的蛤蜊。鐵匠學徒扛著修補好的鐵鍋換走兩串風干魷魚，老漁夫把漁網缺口數量刻在木片上，跟編筐人討價還價多換三個藤條補丁。

在城里久住的夏末哪見得過這陣仗，當即興奮起來：“防風火柴！三根換半磅鯨油！“她高高舉起從聯邦帶來的鐵皮盒，也參與到大聲吆喝的行列中。沿途腌黃瓜攤的老太太拽住她的斗篷：“姑娘拿這個換洋蔥吧，今早剛從溫室摘的，可新鮮咧！“玻璃罐里蔫頭耷腦的蔬菜還沾著夜藻肥料的腥氣。夏末扯了扯嘴角，跟老太太好一番拉扯，在口干舌燥之時終于達成了四根火柴換來一包魚干和三包新鮮蔬菜的“劃算買賣”，臨行前老太太還不斷嘮叨“你可是占了大便宜”等諸如此類的話。

繞過堆滿漁具的推車，夏末突然瞥見丹尼爾坐在舊木箱壘成的攤位后。這位年輕的聯邦聯絡員正用銼刀打磨著什么，褪色制服外罩著件漁民用帆布改的圍裙。夏末眼睛一亮，快步走過去，見丹尼爾露出一個帶著幾分疲憊的笑容。他放下銼刀，指了指旁邊一個用布蓋著的小物件，示意夏末湊近看看是什么新鮮玩意兒。

“霍恩先生也擺攤？“夏末蹲下來端詳攤上的小物件：貝殼粘成的風鈴、魚骨雕刻的吊墜，還有用纜繩余料編的杯墊。

“叫我丹尼爾就行。“青年推了推滑落的眼鏡，“算是…業余愛好。“他指間未完工的烏賊骨發簪還粘著木屑，“用這個換您的火柴怎么樣？“他舉起個海玻璃磨成的胸針，渾濁的綠色表面殘留著浪花紋路。

交易達成時，隔壁攤主正用一桶活蝦換走藥草師的止瀉茶包。丹尼爾把換來的火柴仔細包進油紙：“如果您哪天遇到了鎮長，可別告訴她，她總說我鼓搗這些是浪費聯邦資源。“他壓低聲音指了指西側礁石灘，“退潮后那里能撿到更好的海玻璃，比集市上這些碎渣漂亮多了。“

夏末把胸針別在領口，看丹尼爾給路過的小孩分發魚骨哨子。幾個漁家女抱著洗衣盆經過，銅盆里泡著的襯衫上還沾著夜藻汁的綠漬。她扯了扯丹尼爾的衣袖，“丹尼爾，跟我說說，這集市交易的時候要注意啥唄，我也是第一次來這，不太清楚有啥要注意的，怕壞了規矩。”

丹尼爾用銼刀尾端搔了搔發紅的耳根，指著不遠處正在交易的漁娘：“您看那個挎藤筐的大嬸——她用三斤鱈魚換五顆溫室土豆，但得把魚鰾單獨留下當添頭。“他頓了頓，“再比如，您看，那個鐵匠鋪學徒抱著修補好的銅壺，壺身叮叮當當掛著串風干章魚腕足當零頭。”

“總之，無論如何，別掏聯邦貨幣。“他摘下起霧的眼鏡，朝正在用漁網線換洋蔥的老漢努努嘴，“去年有人企圖用聯邦銀幣買海藻團子，結果被那位塞了滿兜腐爛藤壺。在這，任何貨幣都是無效的，就是天王老子來了，拿著聯邦貨幣也買不到一根海鳥羽毛。“

“第二是'亮貨不過手'。“丹尼爾敲了敲攤位的鯨骨展示架，架子上粘著一層夜藻膠，“您要把換的東西放這兒，等對方放下等價物件再取。“他話音未落，對面草藥攤就傳來爭吵——有人錯拿了止血海帶的量斗，正被攤主用活鰻魚抽打手背。

夏末的視線被賣海玻璃飾品的少女吸引，那姑娘正用兩枚發簪換走整筐牡蠣。“最后是'潮退不加價'。“丹尼爾突然按住她想去摸貝殼風鈴的手，“日頭過午潮水退到第三礁石線后，所有攤主都得按最終敲定的價格交易，誰要是輕易改了，那就是失了信用，后面也不會有人來照顧他的生意了。“

海鷗突然俯沖下來叼走夏末鬢角的發卡，在空中劃出銀光閃閃的拋物線。“哦還有，“丹尼爾苦笑著指向正在追鳥的孩子，“別戴會反光的首飾，除非您喜歡親吻海鳥的臭嘴。“他遞過一枚用烏賊骨雕的樸素發簪，“用這個跟那孩子換吧，他兜里準有從我這順走的魚骨哨子。“

潮水開始退向第二礁石線時，夏末突然抬起頭，“那是什么聲音？“。丹尼爾手頭的動作頓了頓：“教堂的報時鐘，提醒主婦們該回家煮午飯了。“他低頭繼續打磨發簪，刀刃在木料上刮出細碎的沙沙聲，“您要是喜歡貝殼，明天我帶些沒打孔的原料來。“

集市在正午烈陽下逐漸散去，夏末挎著換到的鰻魚干和陶罐往回走時，丹尼爾攤位上那串風鈴正在海風里叮咚作響。夏末招招手朝他告別，丹尼爾不厭其煩地強調，“記住，只要你在安德拉，一定不要用任何貨幣！在這里，貨物就是最好的交易品！”

“好生奇怪，”夏末掂量著手中的鰻魚干，輕輕放入陶罐中，“為什么這里的人不接受貨幣，明明可以讓他們的生活變得更方便。”她搖搖頭，“或許我可以去聯絡處再找丹尼爾問個明白。”

“霍恩先生，你在嗎？”

午后，夏末推開聯絡處吱呀作響的鐵門時，咸澀的海風正卷著幾張漁獲清單在室內打轉。褪色的聯邦旗耷拉在窗邊，旗角別著枚魚骨雕成的胸針。潮濕的羊毛地毯吸飽了海霧，踩上去像陷進曬不干的漁網。丹尼爾的橡木辦公桌上攤著未完工的烏賊骨發簪，旁邊玻璃罐里泡著的夜藻茶已經發渾，幾片盲魚鱗沉在罐底。她注意到日歷上的日期被紅筆圈了七道，旁邊粘著一片風干的檸檬皮，心里想著，這大概是安德拉人防潮的土法子。

“可能丹尼爾去忙了，那我給他留個字條吧。”夏末想著，便要開始書寫，突然發現墨水瓶下壓著半張集市交易記錄：“付貝琪老板娘三枚魚骨哨，抵三月房租（注：窗臺多肉該澆水了）“。她笑了笑，蘸了點夜藻汁在便箋上留言：「午后至府，未遇閣下，日后叨擾，不盡感念。——夏末」

臨走前，她把換到的鰻魚干分了兩條擱在門邊陶罐里，壓上美味的番茄，微鞠一躬，然后匆匆離開。走在回住處的路上，夏末望著遠處波光粼粼的海面，心中期待著下一次與丹尼爾的碰面。傍晚的余暉灑在她身上，為她的身影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