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徽因的指尖在手機屏幕上輕輕摩挲，照片里木桌的紋路都能看清——謝硯的項目書攤開在晨光里，紙頁邊緣被風掀起一道小角，旁邊的奶茶杯身凝著細水珠，便利貼的字跡清瘦如竹，正好蓋住“三分糖去冰”的標簽。
她把手機按在胸口，心跳聲撞得肋骨發疼。
枕頭下的傘骨硌著手背，像根細細的弦，將昨夜的記憶輕輕撥響：實驗室里謝硯替她理發繩時指腹的溫度，食堂玻璃窗上雨水流成的線，還有他說“我帶項目書過去”時，喉結在鎖骨上方滾過的弧度。
“叮——”
第二條消息彈出來，是謝硯的語音。
蘇徽因手忙腳亂點播放，帶著電流雜音的低音炮撞進耳朵：“陽光房通風口有點漏風，你穿件薄外套。”尾音被風卷著，像片輕輕落在心尖的銀杏葉。
她對著衣柜發了會兒呆，最終選了件米白色針織開衫——既不會太正式，又能蓋住被謝硯說過“總被風灌進去”的袖口。
出門時特意把交換的傘塞進包里，傘骨上的“硯”字貼著掌心，像揣了顆溫熱的石子。
二教頂樓的陽光房比想象中更亮堂。
蘇徽因推開門時，謝硯正低頭翻項目書，白襯衫袖口卷到小臂，腕骨處有道淺淡的疤痕，在晨光里泛著珍珠似的光澤。
聽見動靜，他抬眼笑，眼尾的褶子像片小月牙：“沒等很久。”
“我、我也沒遲到。”蘇徽因把傘擱在桌上，傘面的水珠滴在“硯”字旁邊，暈開個淺藍的圓。
她湊近看項目書，發梢掃過謝硯手背，對方像是被燙到似的縮了縮手，又若無其事地把資料往她那邊推了推：“你上次說界面配色太跳，我按設計心理學調了色值。”
紙頁翻到中間，蘇徽因突然頓住——里面夾著張便簽，是她上周在課上隨口說的“如果技能按鍵能做成銀杏葉形狀就好了”，旁邊附著謝硯用數位板畫的線稿，葉片邊緣的鋸齒都帶著她熟悉的弧度。
“你怎么......”
“你說過的話，我都記著。”謝硯的耳尖紅得像顆草莓，低頭用指節抵著資料，“游戲界面優化要考慮用戶情緒，你的設計總帶著溫度，我想讓這種溫度更直觀。”
蘇徽因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想起繼妹把手工相冊摔在地上時說“誰要看這些破葉子”，想起繼母皺著眉說“設計能當飯吃嗎”，可此刻謝硯的話像團文火，慢慢烘著她心口那塊凍了很久的冰。
“那......這個交互邏輯？”她指著屏幕上的流程圖，聲音發顫。
謝硯湊過來，肩線擦過她的肩。
他的呼吸掃過她耳后，帶著點薄荷糖的清苦：“這里加個漸隱動畫，用戶點擊時會有被溫柔接住的感覺。就像......”他突然頓住，喉結動了動，“就像你畫落葉標本時，總把葉脈用金粉描三遍。”
蘇徽因的筆尖“啪”地掉在紙上，在項目書邊緣暈開個墨點。
她盯著謝硯擱在桌沿的手——指節修長，虎口有層薄繭，是長期敲鍵盤的痕跡。
昨天吃飯時他替她剝蝦，也是這樣的手，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中午去我實驗室吧？”謝硯突然說，“有臺新到的觸覺反饋設備，能模擬用戶滑動屏幕的力度。你不是說想知道不同材質對情緒的影響嗎？”
實驗室的門一開，消毒水混著電子元件的味道涌出來。
蘇徽因望著滿墻的代碼屏和閃著藍光的設備，突然有點發怵。
謝硯卻熟稔地繞過儀器，在控制臺前坐下：“別怕，我操作給你看。”
他的手指在鍵盤上翻飛，屏幕里的界面開始流動。
蘇徽因湊過去，看見自己設計的銀杏葉按鍵正隨著“叮”的一聲輕響，在虛擬屏幕上泛起漣漪。
謝硯調出數據曲線：“觸覺反饋調至30%時，用戶停留時間延長1.2秒——和你說的‘要讓用戶覺得被珍視’吻合。”
蘇徽因的眼睛亮起來。
她抓過謝硯的鼠標，在界面上劃出條弧線：“如果這里加個拖尾效果呢？像風吹動銀杏葉那樣！”謝硯立刻跟上她的思路，代碼如流水般從指尖涌出。
兩人的頭越湊越近，直到蘇徽因的發繩蹭到謝硯的眼鏡腿，他才猛地坐直，耳尖紅得要滴血。
“解決了！”蘇徽因拍著桌子站起來，椅子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用動態材質疊加觸覺反饋，用戶點擊時會同時感受到視覺和觸覺的‘溫柔’！”她轉身看向謝硯，對方正笑著看她，眼底的光比實驗室的頂燈還亮。
“我請你喝咖啡吧！”話出口才覺得唐突，蘇徽因忙補充，“就當謝禮！”
謝硯低頭收拾鍵盤線，嘴角卻壓不住地上揚：“好。”
咖啡館的暖黃燈光裹著他們。
蘇徽因捧著熱可可，看謝硯的咖啡杯沿沾了點奶泡，鬼使神差地伸手替他擦掉。
對方愣了愣，低頭舔了舔唇角：“甜的。”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從游戲里謝硯總替她擋的那道墻，說到蘇徽因給落葉標本上金粉時要等的三個晴天；從謝硯幫教授做的界面優化項目，說到蘇徽因藏在抽屜里的、從未送出去的手工賀卡。
“其實我......”蘇徽因剛開口，謝硯的目光突然越過她的肩膀。
她順著看過去——咖啡館的玻璃門外，立著道熟悉的白襯衫身影。
陳明軒的眼鏡片反著光，手里捏著的宣傳單被風吹得嘩嘩響，正透過玻璃往里面望。
玻璃門被風撞得輕響時，蘇徽因正用吸管戳著熱可可表面的奶泡。
余光里晃過道白影，她抬頭的瞬間，喉間的笑就卡在了半道——陳明軒的鏡片被室外的冷光鍍了層銀，睫毛上沾著細雪似的水珠，指節把宣傳單攥得發皺，指腹泛著青白。
“徽因。“陳明軒推門進來時帶起一陣風，吹得謝硯的咖啡杯墊掀起一角，“我剛才在路口發新生講座的傳單，看見你......“他的目光掃過對面的謝硯，喉結動了動，“看見你們在這兒。“
蘇徽因的手指無意識絞著開衫袖口。
上周五在食堂，陳明軒幫她撿過掉在地上的速寫本，指尖碰到她手背時，她聽見對方說“下周美院有展，要一起去嗎“，當時她支吾著說“看課表“，現在想起來，那支吾里藏著的躲閃突然變得刺人。
“陳同學也來喝咖啡？“謝硯端起杯子抿了口，杯沿的奶泡蹭在唇角，聲音卻清清淡淡，“我們在聊游戲界面優化的項目，徽因給了我特別好的設計思路。“他說著把桌上攤開的項目書往中間推了推，紙頁上銀杏葉形狀的按鍵線稿在暖光下泛著淺黃。
陳明軒的目光落在線稿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宣傳單邊緣，紙張發出細碎的聲響：“設計系的作業？“他拉過旁邊的椅子，金屬椅腿刮過地面的刺響讓蘇徽因縮了縮肩膀，“我之前在社團見過徽因的手工，確實很厲害。“
謝硯的指尖在桌下輕輕碰了碰蘇徽因的手背。
她抬頭，正撞進他溫溫的目光里——像實驗室那臺觸覺反饋設備調到最軟的檔，明明沒用力，卻讓人安心得想靠過去。
“陳同學是經管系的吧？“謝硯轉動著咖啡杯，杯壁的水珠在木桌上洇出個圓，“你們系的市場調研課是不是有用戶行為分析？“他忽然笑了，眼尾的褶子像被風吹開的銀杏葉，“徽因總說設計要懂用戶心理，說不定能和你取取經？“
陳明軒的背僵了僵。
他低頭翻著宣傳單，指腹在“新生職業規劃講座“的標題上反復碾過：“其實我......“
“對了！“蘇徽因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從包里摸出速寫本，“上周在二教后巷撿的銀杏葉，我夾在本子里了。“她嘩啦翻到那頁，暗黃的葉片邊緣還留著她用金粉描的葉脈，“謝硯說要把這個紋路做到技能按鍵的觸感反饋里，你看......“
謝硯配合地傾身，手臂自然地擋在蘇徽因和陳明軒中間：“陳同學學經管的，覺得用戶會更喜歡平滑觸感還是帶紋理的？“
陳明軒的喉結動了動，目光在兩人交疊的速寫本和項目書間游移。
窗外的風卷著落葉拍在玻璃上，他突然站起身，椅子發出刺耳的聲響：“我......我還有傳單沒發完。“他把揉皺的宣傳單塞進褲兜，指尖在褲縫擦了擦，“徽因，講座是下周三，你要是想去......“
“到時候看項目進度吧。“謝硯替蘇徽因接了話，語氣還是溫溫的，“要是需要幫忙發傳單，我讓實驗室的學弟去搭把手？“
陳明軒的笑容有些牽強：“不用了，我先走了。“他轉身時，外套下擺掃過蘇徽因的椅腿，帶起一陣冷冽的風。
直到玻璃門重新合攏，蘇徽因才發現自己剛才一直屏著呼吸。
“對不起......“她的聲音輕得像片羽毛，“我應該早說清楚的......“
“說清楚什么？“謝硯抽了張紙巾，輕輕擦掉她速寫本上被風掀起的金粉，“說你只把他當普通同學？“他抬頭時，眼尾的褶子更深了，“你不用對所有人都溫柔，累不累？“
蘇徽因的鼻尖突然發酸。
繼母總說“多個朋友多條路“，繼妹總笑她“裝什么小白兔“，可謝硯卻在說“你不用“。
她望著他腕骨上那道淺疤——昨天在實驗室，他說這是小時候幫外婆搬花盆劃的，“當時怕外婆擔心，咬著牙沒哭“。
現在這道疤在暖光下泛著珍珠白，像道無聲的盟誓。
“你剛才......“她吸了吸鼻子，“為什么提用戶行為分析？“
“因為他上周在食堂問你要微信時，我聽見他和室友說'設計系系花資源多'。“謝硯的拇指在她速寫本封皮上輕輕摩挲，“徽因，你的好不是資源，是要留給珍惜的人的。“
蘇徽因的睫毛顫了顫。
她想起抽屜里那疊沒送出去的手工賀卡——給繼妹的生日卡被撕過，給繼母的節日卡總被塞在信箱最底層。
可謝硯的項目書里夾著她隨口說的銀杏葉，實驗室的設備記住了她想要的觸感，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小習慣，他卻像收集星光似的收著。
“謝硯。“她突然伸手，指尖碰了碰他手背上的薄繭，“我以前總怕別人覺得我麻煩，可和你在一起......“她望著他眼底的光，聲音輕得像嘆息，“像有面墻替我擋著風。“
謝硯的耳尖又紅了，紅得從發根漫到脖頸。
他覆上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針織開衫的縫隙鉆進來：“那我就當一輩子的墻。“他的拇指輕輕蹭過她的指節，“或者......當棵樹？
風來了替你擋，雨來了替你遮，等你想摘星星，我就把枝椏長得再高些。“
蘇徽因的眼睛亮得像含了星子。
她抽回手翻速寫本，扉頁上歪歪扭扭記著今天的靈感：“銀杏葉+觸覺反饋=被接住的溫柔“。
忽然想起教授說下周畢業展要找傳統紋樣做靈感，她咬了咬唇：“我想去圖書館查查古籍里的植物紋樣......“
“現在？“謝硯看了眼窗外漸暗的天色，“我陪你。“他把項目書收進文件袋，又替她理了理開衫領口，“圖書館三樓有間陽光房，下午的光正好照在古籍區——“他頓了頓，耳尖的紅還沒褪，“我上周去查資料時看到的。“
蘇徽因把速寫本抱在胸口。
謝硯的傘骨硌著她的手背，像顆溫熱的石子。
她望著他轉身去結賬的背影，白襯衫下擺隨著動作輕晃，突然覺得，那些藏在落葉里的、賀卡里的、設計稿里的溫柔，終于找到了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