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徽因推宿舍門時，耳尖還泛著薄紅。
樓道里的穿堂風卷著桂香鉆進來，她懷里的文件袋被吹得簌簌響。
“哎喲——“李思雨從書桌前抬頭，正翻到一半的《中國紋樣史》“啪“地合在桌面，“我還以為你得在樓下和謝學長說到熄燈呢。“她支著下巴笑，目光掃過蘇徽因攥得發皺的文件袋，又落在跟在身后的謝硯身上。
謝硯站在門口，指尖捏著雙肩包帶，聽見動靜便欠了欠身：“打擾了。“他的聲音清潤，像浸了夜露的竹枝。
蘇徽因手忙腳亂把文件袋往桌上一放，發頂翹起的碎發跟著晃：“不是...就是謝學長幫我找作業，順便...“她瞥了眼謝硯背著的電腦包，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對了！他實驗室有定畫液，說要教我用。“
李思雨的眉梢輕輕挑了挑。
她從椅子上直起身子，視線在兩人之間繞了兩圈，最后落在謝硯手里那個印著“計算機系實驗室“logo的帆布袋上。“這樣啊。“她應了聲，又低頭翻書，指尖卻無意識卷著發梢——那縷栗色卷發被她卷成小毛球，又慢慢松開，“需要我回避嗎？“
“不用不用！“蘇徽因急得擺手，耳尖的紅從耳垂漫到后頸，“就...就弄畫稿而已。“她轉身時撞翻了桌上的馬克筆，滾落在地的熒光筆在謝硯腳邊停住。
他彎腰撿起，指腹蹭掉筆帽上的星黛露貼紙——那是蘇徽因上周貼的，說這樣找筆方便。
“坐吧。“蘇徽因扯過椅子，塑料椅腳在地面劃出輕響。
謝硯坐下時，帆布包蹭到她的速寫本，露出半卷的水彩畫角——是她昨天沒畫完的纏枝蓮，花瓣邊緣還留著水痕。
李思雨的目光又飄過來。
她看著謝硯從帆布袋里取出定畫液，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什么；看著他把玻璃瓶裝的液體推到蘇徽因手邊，指節抵著瓶身說“噴的時候離畫二十厘米“；看著蘇徽因歪頭問“那邊緣怎么辦“，他便傾身用鉛筆在草稿紙上畫示意圖，發梢掃過她耳后。
“咳。“李思雨突然合上書本。
金屬書簽“叮“地磕在桌沿，驚得蘇徽因筆尖一抖，在畫稿上暈開團淺粉。
她慌忙用紙巾去按，謝硯已經抽走她手里的紙巾，從自己包里摸出包無香濕巾：“水彩怕酒精，用這個。“
蘇徽因抬頭時，正撞進他垂落的眼睫里。
他的瞳孔在暖黃燈光下泛著琥珀色，像浸了蜜的琉璃。
“咚咚咚。“
敲門聲驚得三人同時抬頭。
蘇徽因手一抖，濕巾掉在畫稿上，暈開片淡紫的水痕。
謝硯彎腰去撿，額頭差點撞在桌沿。
門開的瞬間，陳明軒的身影擠了進來。
他手里捏著份A4紙裝訂的資料，白襯衫下擺沒塞進褲子，顯然是跑過來的。“蘇同學。“他喘著氣，目光掃過謝硯，又迅速收回，“之前說的設計比賽，詳細規則我整理好了。“
蘇徽因接過資料時，指尖觸到他掌心的薄汗。“謝謝陳學長。“她低頭翻頁，比賽章程上的黑體字在眼前跳，“這個主題...非遺紋樣創新？“
“對。“陳明軒往前湊了半步，膝蓋幾乎碰到蘇徽因的椅子，“我問過評委老師，他們特別看重傳統元素的現代轉化。
你上次畫的纏枝蓮就很合適——“他突然頓住，視線落在桌上攤開的水彩畫稿上，“這不就是？“
謝硯的手指在桌下蜷了蜷。
他看著陳明軒的影子籠罩住蘇徽因的速寫本，看著對方的指尖幾乎要碰到畫稿邊緣，終于伸手把畫稿往自己這邊拉了拉：“蘇同學的畫還沒完成，容易蹭臟。“
陳明軒的喉結動了動。
他后退半步，目光在謝硯身上逡巡：“謝學長也懂設計？“
“不懂。“謝硯垂眸整理桌上的定畫液，聲音卻清清淡淡，“但知道好的畫需要保護。“
蘇徽因翻資料的動作頓住。
她抬頭時，看見陳明軒的耳尖微微發紅，又看見謝硯低頭時，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窗外的月光漏進來，在兩人之間織出道若有若無的線。
“那個...“陳明軒扯了扯襯衫領口，“蘇同學要是有問題，隨時找我。我...我對比賽流程熟。“
“好。“蘇徽因應著，目光卻落在謝硯手邊的定畫液上。
那瓶透明液體在燈光下泛著微光，像滴凝固的月光。
她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資料邊緣，突然說：“謝學長，你幫我看看這個比賽要求吧？我...我不太懂數據部分。“
謝硯抬頭時，眼底有星子在跳。
他伸手接過資料，指節擦過蘇徽因的手背：“好。“
陳明軒的手指捏緊了空著的右手。
他看著謝硯低頭翻資料，看著蘇徽因湊過去，兩人的腦袋幾乎要碰在一起，喉間像塞了顆沒剝殼的桂圓——又脹又酸。
“那...我先走了。“他說，聲音比剛才輕了些。
蘇徽因抬頭時，他已經走到門口。
門合上的瞬間，她聽見樓道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像誰在用力踩著臺階。
李思雨的書不知道什么時候又翻開了。
她望著虛掩的門，又望著桌前湊在一起的兩人，突然笑出了聲：“你們倆，這燈都快被你們看化了。“
蘇徽因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離謝硯只有一拳遠。
他身上的松木味混著定畫液的清苦，像片被陽光曬暖的森林。
她慌忙坐直，卻撞翻了桌上的馬克筆——這次，謝硯和她同時彎腰。
額頭相碰的瞬間，兩人都僵住了。
“對...對不起。“蘇徽因的聲音細得像蚊鳴。
謝硯直起身子，耳尖紅得幾乎要滴血。
他把馬克筆一支支撿回筆筒，指尖在星黛露貼紙上多停了兩秒：“比賽的事...我幫你整理個時間線。“他說，聲音比平時低了八度，“設計需要靈感，數據部分...我來。“
蘇徽因望著他垂落的眼睫，突然想起游戲里的加載界面。
那時兩人的頭像在峽谷相遇，屏幕會亮起一行字：“歡迎回到，有你的戰場。“
而此刻她知道，屬于他們的戰場，才剛剛開始。
陳明軒的腳步聲在樓道里撞出回音，蘇徽因望著虛掩的門，聽見他下樓時踢到消防栓的悶響。
謝硯的手指還搭在資料邊緣，指節微微發白，聽見動靜才松開來，將整理好的比賽時間線推到她面前：“周一交初稿，下周五前改完終稿。“他的聲音恢復了些平穩，卻還是比平時輕，“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做數據建模。“
李思雨合上《中國紋樣史》的動作突然重了些，書脊發出“咔“的脆響。
她抱臂倚著椅背，栗色卷發在臺燈下泛著暖光：“蘇蘇，你最近和謝學長走得太近了。“她的尾音沒像往常那樣往上挑，反而壓得低低的，“上回你說要趕課程作業，結果和他在圖書館待到閉館；上周小組作業，你畫到一半突然說要去實驗室借定畫液——“她頓了頓，目光掃過謝硯放在桌上的帆布包，“我不是說謝學長不好，就是...設計系的課本來就緊，你再分心...“
蘇徽因的指甲無意識摳著速寫本邊緣，紙張被她摳出個小毛邊。
她抬頭時，謝硯正垂眼整理帆布包，喉結動了動，像是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思雨，不是你想的那樣。“她的聲音發虛，耳尖又開始發燙，“謝學長只是...只是幫我解決技術問題。就像上次我教他用設計思維優化游戲界面，互相幫忙而已。“
李思雨的睫毛顫了顫。
她盯著蘇徽因泛紅的耳尖，突然笑了一聲，卻沒什么溫度：“互相幫忙的話，怎么沒見你和姜南音湊這么近？“她站起身，從衣柜里抽出件針織衫搭在臂彎，“我去趟水房，你們...該干嘛干嘛。“門被她帶得輕響，走廊的穿堂風灌進來，吹得桌上的畫稿嘩啦翻頁。
謝硯伸手按住畫稿，指腹正好覆在蘇徽因畫的纏枝蓮花蕊上。“她說得對。“他突然開口，聲音低得像怕驚著什么，“最近總找借口接近你，是我太貪心了。“
蘇徽因猛地抬頭。
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陰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緒，只余下嘴角那抹極淡的自嘲：“游戲里總說要保護隊友，現實里卻連保持距離都做不好。“他抓起帆布包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劃出刺耳的聲響，“以后...我會注意的。“
“別！“蘇徽因的手比腦子更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他的皮膚很涼，像實驗室的大理石臺面，卻在她掌心迅速升溫。
她能感覺到他的脈搏在跳，一下，兩下，和自己的心跳撞在一起，“不是...不是你的問題。“她的聲音發顫，“我...我也喜歡和你待在一起。“
謝硯的手腕在她掌心輕輕顫了顫。
他低頭看她，琥珀色的瞳孔里映著她慌亂的倒影，喉結滾動著吐出幾個字：“真的？“
蘇徽因的臉燙得能煎雞蛋。
她松開手，手指絞著衣角，盯著自己蹭臟的鞋尖：“上次在圖書館，你幫我查纏枝蓮的歷史文獻，我...我畫速寫時總忍不住看你翻書的樣子。“她的聲音越來越輕，“還有上周暴雨，你把傘全傾向我這邊，自己肩膀都濕了...我當時就在想，要是雨再下大點就好了。“
謝硯的手指輕輕覆上她絞著衣角的手。
他的掌心帶著暖意，像曬過太陽的毛衣：“我也在想。“他的拇指摩挲著她指節上的鉛筆印——那是她畫速寫時蹭的，“那天傘骨硌得我胳膊疼，可看你縮在傘下，睫毛上沾著雨珠，就覺得...再疼十次都愿意。“
樓道里傳來李思雨的腳步聲。
蘇徽因像被燙到似的抽回手，抓起桌上的馬克筆往筆筒里塞，卻把藍筆和紅筆插反了。
謝硯彎腰幫她撿滾到桌底的橡皮，抬頭時正撞進她慌亂的視線，兩人同時笑出聲。
“咳。“李思雨站在門口，手里的保溫杯騰著熱氣，嘴角卻翹得藏不住，“我就說嘛，剛才那股酸味兒，合著是我聞錯了。“她把保溫杯往蘇徽因手里一塞，“紅糖姜茶，剛泡的。“又瞥了眼謝硯，“謝學長要喝嗎？我還有半壺。“
謝硯站起身，耳尖的紅還沒褪盡：“不了，太晚了，我該回實驗室了。“他提起帆布包，目光在蘇徽因臉上多停了兩秒，“比賽的事，明天早上我帶早餐去教室找你？“
蘇徽因捧著保溫杯點頭，杯身的熱氣模糊了她的眼尾：“好。“
門再次合上時，李思雨已經爬上了上鋪。
她支著下巴看蘇徽因對著鏡子理頭發——其實發頂的碎發根本沒亂，“行啊你，藏得夠深。“她扯過薄被蓋到胸口，“不過先說好，要是影響作業分數，我可要去教授那兒告你狀。“
“知道啦~“蘇徽因應著，把速寫本抱在懷里。
月光從窗縫漏進來，在畫稿上灑了層銀霜。
她摸著謝硯幫她整理的時間線，紙張邊緣還留著他鋼筆的壓痕。
陳明軒的臉突然浮現在眼前，他遞資料時掌心的薄汗，離開時泛紅的耳尖，像片輕輕落在心尖的羽毛。
熄燈鈴響時，蘇徽因還睜著眼。
她望著天花板上的水漬印，數到第三十只羊時終于放棄。
手機在枕頭下震動，她摸出來，屏幕亮起的瞬間，對話框里躺著謝硯的消息：“今天的姜茶，比我泡的好喝。“她盯著那行字，手指懸在輸入框上。
夜風掀起窗簾，吹得速寫本嘩啦翻頁，露出夾在里面的小紙條——是謝硯上周幫她撿馬克筆時塞的，字跡清瘦如竹：“你的星黛露貼紙，比游戲皮膚可愛。“
蘇徽因咬了咬唇，終于按下發送鍵。
黑暗中，手機屏幕的光映著她翹起的嘴角，像朵在深夜悄悄綻放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