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緣徹夜為蘇硯和林青黛縫制“連理香囊”，指腹被針扎得鮮血淋漓也不停手，心中只想著“紅線斷了可以再接，心若遠了就再難相牽”

雨后的清晨，我坐在紅線茶館的后院，面前擺著兩只未完工的香囊。針尖又一次刺破手指，血珠冒出來，在青色綢緞上洇開一點暗紅。我習以為常地吮了吮指尖，繼續繡著香囊上的連理枝圖案。

“阮姑娘，你又是一夜沒睡？”林青黛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我回頭，看到她端著藥碗站在晨光里，眼下掛著淡淡的青黑。自從瘟疫平息后，她照顧蘇硯的時間比誰都多?！榜R上就好?！蔽一瘟嘶问种械南隳?，“這是用安神的草藥填的，一個給你，一個給蘇大夫?！?/p>

林青黛將藥碗放在石桌上，好奇地拿起一只香囊細看。銀線在她手腕上微微發亮，比起前幾日要鮮活了些，但遠不如最初明亮?！袄C得真好?！彼讣鈸徇^香囊上精致的纏枝紋，“這圖案有什么講究嗎？”

“連理枝，象征夫妻同心?！蔽椅⑿χ忉?，“傳說中有對戀人被迫分離，死后墳頭長出兩棵樹，枝干在空中交織在一起，再也分不開?！绷智圜炷樕巷w起紅霞：“我和蘇硯還不是……”

“遲早的事。”我低頭咬斷線頭，掩飾眼中的復雜，“來，試試看合不合心意?！彼龑⑾隳蚁翟谘g，淡青色的綢緞襯著藕荷色裙裾，煞是好看。我注意到當她觸碰香囊時，手腕上的銀線確實比剛才更明亮了些?！疤K硯醒了嗎？”我狀似隨意地問道。

“剛醒?！绷智圜靽@了口氣，“但他好像還是記不起我們小時候的事?！彼q豫片刻，“倒是……倒是經常問起你?！蔽业氖忠欢叮樣衷M了指腹。這次血珠格外大，滴在石桌上像一粒紅珊瑚。

“阮姑娘！”林青黛慌忙掏出手帕。

“沒事?！蔽医舆^手帕按住傷口，笑道，“蘇大夫只是感激我幫忙照顧瘟疫病患罷了。你們有十幾年的情誼，他遲早會想起來的?！绷智圜煊杂种?，最終只是輕聲道：“藥快涼了，我端給蘇硯去?！笨粗x去的背影，我長舒一口氣，拿起另一只香囊繼續繡。這只香囊上是一對比翼鳥，用的是蘇硯常穿的月白色料子?！凹t線斷了可以再接，心若遠了就再難相牽?！蔽亦哉Z，這是師父當年教導我的話。

正專心刺繡，忽然感到一陣視線。抬頭看去，蘇硯不知何時站在廊下，面色仍有些蒼白，目光卻清亮如星，正直直地望著我?！疤K大夫？”我驚訝地起身，“您應該多休息……”

“這是什么？”他走過來，拿起石桌上的比翼鳥香囊。“安神的香囊?！蔽冶３值皿w的微笑，“和林姑娘那個是一對。”蘇硯的手指撫過香囊上的比翼鳥，眉頭微蹙：“為什么給我這個？”

“您和林姑娘都勞心勞力多日，需要安神靜氣?！蔽铱桃鈴娬{，“這對香囊用了一樣的線，一樣的草藥，就像……”

“就像什么？”

“就像命中注定的一對?！蔽抑币曀难劬Γ曇糨p柔卻堅定。蘇硯怔住了，手腕上的銀線突然劇烈顫動。我這才注意到，他的手腕上竟同時存在著兩根線——一根連接林青黛的銀線，和一根……一根鮮紅的、本該屬于天命姻緣的紅線！這怎么可能？凡人一生只會有一根姻緣線，要么是天定的紅線，要么是后生的銀線。我作為姻緣仙官百年，從未見過兩者并存的情況。鬼使神差地，我伸手想觸碰那根紅線——“?。　敝讣鈧鱽碜茻愕膭⊥矗颐偷乜s回手。

“怎么了？”蘇硯關切地問。

“沒什么?！蔽覍⒋掏吹氖种覆卦谛渲?，那感覺太熟悉了——是天庭對干涉天命姻緣的警告。可為什么現在才出現？我之前明明已經……“阮姑娘。”蘇硯突然正色道，“有件事我想問你很久了?！?/p>

“您說?！?/p>

“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他的眼神異常認真，“在瘟疫之前，甚至在我第一次來醫館之前？”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為何這么問？”

“因為我經常做一個夢。”蘇硯的目光越過我，看向遠處，“夢里有個穿紅衣的姑娘站在桃樹下，手里拿著金色的剪刀。每次我想看清她的臉，夢就醒了。”金色剪刀……那是我作為姻緣仙官時的法器！他怎么可能記得？

“夢都是虛幻的?！蔽覐娮麈偠?，將比翼鳥香囊遞給他，“這個給您，和林姑娘那個是一對，能安神助眠。”

蘇硯接過香囊，卻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為什么我總覺得你在把我往外推？”他的手掌溫熱有力，正好按在我的金線痕跡上。一陣熟悉的暖流從接觸處傳來，我驚愕地看到他的紅線與銀線同時亮了起來！“放開！”我猛地抽回手，香囊掉在地上。

蘇硯也被自己的舉動驚到，慌忙后退一步：“抱歉，我……”

“蘇硯！”林青黛的聲音從廊下傳來，“藥熱好了?！睔夥找粫r尷尬。我彎腰撿起香囊，拍去塵土，強笑道：“您該喝藥了。”蘇硯看看我，又看看走來的林青黛，最終沉默地接過藥碗。我趁機告退，幾乎是逃回了茶館前廳。

茶館剛開門，就有幾位?？瓦M來喝茶。我機械地煮水沏茶，心思卻全在蘇硯手腕上那兩根線上。為什么他會有紅線？紅線另一端連著誰？銀線又為何會...

“阮姑娘？茶溢出來了?！币晃焕喜杩秃眯奶嵝?。

我這才發現茶水已經漫出杯沿，連忙道歉。整上午我都心不在焉，直到午后茶館暫時安靜下來，我才得以坐在柜臺后理清思緒。

“要幫忙嗎？”我抬頭，看到林青黛站在門口，陽光在她身后勾勒出柔和的輪廓。她獨自一人，蘇硯想必是休息去了?！罢糜惺潞湍闵塘?。”我招手讓她進來，從柜臺下取出一本冊子，“你看這個?！?/p>

林青黛好奇地翻開冊子，里面是我這些天記錄的蘇硯喜好——他愛喝的茶，慣用的藥材，甚至小時候的趣事。

“這是……”

“蘇大夫的記憶不是有缺失嗎？”我輕聲道，“我想著，或許這些能幫他回想起來。”林青黛的眼睛濕潤了：“你為什么要……”

“因為你們本該是一對。”我坦然道，指向她手腕上若隱若現的銀線，“看到嗎？這根線證明你們之間有真情?！?/p>

“線？”林青黛茫然地看著自己手腕，“什么線？”我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凡人看不見姻緣線。正不知如何解釋，茶館門又被推開，蘇硯走了進來。“原來你們在這?！彼臍馍昧嗽S多，目光在我和林青黛之間游移，“父親說晚上要熬參湯，讓我來問問你們要不要……”他的話戛然而止，目光落在柜臺上打開的冊子上。林青黛慌忙合上冊子，但蘇硯已經看到了內容。“這是我……”他拿起冊子，一頁頁翻看，“這些事……”

“都是林姑娘告訴我的?！蔽已杆俳釉挘八浀藐P于你的每一個細節?！碧K硯看向林青黛，眼神復雜：“真的？”

林青黛紅著臉點頭。我悄悄后退，想給他們留出空間，卻不小心碰翻了茶壺。滾燙的茶水潑在手上，我痛得倒吸一口涼氣。

“阮姑娘！”兩人同時驚呼。

蘇硯一個箭步沖過來抓住我的手查看傷勢，林青黛則飛快取來涼水。在兩人手忙腳亂的照顧中，我注意到一個奇妙的現象——當蘇硯和林青黛的手無意間相觸時，他們之間的銀線突然明亮了許多！“我沒事。”我抽回手，笑著搖搖頭，“你們看，配合得多好。一個懂醫術，一個懂藥性，天造地設的一對?！?/p>

蘇硯皺眉：“你為什么總是……”

“蘇大夫?！蔽掖驍嗨?，用茶湯在桌上畫了個陰陽魚，“您學醫的應該明白，陰陽相合才是天道。就像您與林姑娘，一個如茶性寒能清熱，一個似火溫可暖胃，本就是互補的良配?！?/p>

蘇硯盯著桌上的茶漬，陷入沉思。林青黛則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悄悄握住蘇硯的衣袖。這一次，他沒有躲開。

看著兩人之間逐漸明亮的銀線，我心中涌起一種奇特的滿足感。這才是對的，這才是天命姻緣該有的樣子。傍晚時分，一位盲眼婆婆拄著拐杖來到茶館。她衣衫襤褸，眼睛上蒙著白翳，卻準確無誤地走到我面前。“姑娘，討碗茶喝?！彼穆曇羯硢∪缒ド啊Ｎ疫B忙奉上最好的安神茶：“婆婆請用。”

盲婆婆卻不接茶，而是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手指粗糙如樹皮，正好按在我的金線痕跡上?！肮媚镄睦镅b著天下人的姻緣。”她幽幽道，“可曾想過自己的位置？”我渾身一僵：“您……您說什么？”

“紅線易剪，情絲難斷。”盲婆婆松開手，從懷中掏出一面銅鏡，”看看你自己?！拔疫t疑地看向銅鏡——鏡中的我依然清秀端莊，但額間竟隱約浮現出一抹紅色印記，形狀如半片桃花！“這是……”我驚恐地抬頭，卻發現盲婆婆已經不見蹤影，只有一片粉色花瓣緩緩飄落在柜臺上。

茶館外，夕陽將天空染成絢麗的緋紅色，如同月老殿前那棵千年姻緣樹盛開時的景象。我摩挲著手腕上的金線痕跡，突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迷茫。

成全了天下有情人，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