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紅線茶館，我正伏案整理今日的姻緣記錄。金剪刀突然在檀木盒中震動起來，發出細微蜂鳴。我詫異地打開盒子，這把自貶凡間后就沉寂的仙器竟懸浮而起，刀尖指向西北方向。“師父？”我下意識輕喚，隨即自嘲地搖頭。這么多年了，若月老真有心尋我，何必等到現在？

跟著金剪刀的指引，我來到城郊桃林。夜露沾濕裙角，滿月將桃枝映成銀白色。桃林深處，那位盲眼婆婆正跪在青石前焚燒著什么，火光在她蒙著白翳的眼球上跳動。

“婆婆？”我輕聲走近。

她頭也不抬，將最后一塊木牌投入火中。我瞳孔驟縮——那分明是塊姻緣牌，上面“蘇硯”、“林青黛”的名字正被火焰吞噬。“您這是做什么！”我想搶出木牌，卻被婆婆枯枝般的手攔住。火焰突然躥高，扭曲的火光中竟浮現畫面：百年前的月老殿，我捧著新編的紅線亦步亦趨跟著月老，他雪白須發被霞光染成金紅色。畫面一轉，我們共同為一對新人系上同心結，新娘羞澀低頭時，月老突然望向我，眼中似有千言萬語……

“看清楚了嗎？”婆婆的聲音忽變清朗，竟成了青年男子的音色。我駭然后退，卻見火焰“轟”地爆開。待火星散盡，哪里還有什么盲婆婆？青石上只余一片焦痕，和半塊未燃盡的姻緣牌——上面只剩“月”字還清晰可見。

金剪刀“錚”地落在我腳邊，刀刃映著月光，竟顯出幾行小字：「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要論，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長存」

這是……當年被貶下凡時，月老殿前那塊三生石上的題詩！我顫抖著拾起金剪刀，發現刀刃不知何時缺了個小口，像是被誰故意磕壞的。

“師父……”我摩挲著缺口，突然想起這是百年前某次月老醉酒后，非要親手教我剪紅線時失手碰傷的。當時他慌得用仙術連修三天，卻始終留著這個小小瑕疵。夜風吹散桃香，我抱著金剪刀在青石邊坐到天明。晨光熹微時，剪刀突然發燙，指引我看向桃林深處——那里不知何時多了棵掛著紅綢的幼桃，看粗細不過兩三年的樹齡。樹下的泥土里，半截紅線若隱若現。

“阮姑娘！蘇大夫又發熱了！”

我匆匆趕到醫館時，林青黛正用冷帕子給蘇硯敷額。他面色潮紅，唇上裂開幾道血口，手腕上的銀線忽明忽暗。更詭異的是，此刻我竟能看到有縷金光在他心口處流轉。“今早還好好的……”林青黛聲音發顫，“突然就說心口疼……”

我搭上蘇硯脈搏，指尖剛觸及皮膚就觸電般縮回——這不是凡人的脈象！那縷金光分明是仙家神識，此刻正如困獸般在他體內沖撞。

“取銅鏡來！快！”當林青黛舉著銅鏡過來時，我咬牙掐訣點在蘇硯眉心。額間桃花印灼熱發燙，鏡中竟映出驚人畫面：蘇硯周身纏繞著萬千紅線，而在他心口處，有個白須老者的虛影正緩緩轉身——月老！

銅鏡“咔“地裂開兩道紋路，恰好將影像分成三部分——左側是月緣當年剪錯紅線的場景，右側是此刻危急狀況，而中央映出月老虛影正做出糾正手勢。這不是曖昧，是師父在隔世教導！

恍惚間蘇硯輕聲呼喚到：“月……緣……”

林青黛手中的藥碗“啪“地摔碎。蘇硯眼中的金光隨即消散，又恢復成凡人茫然的眼神：“我...怎么了？”

“你喊了阮姑娘的閨名。”林青黛輕聲道，彎腰收拾碎片時，我看到她手腕上的銀線幾乎淡得看不見了。我強作鎮定地抽出手：“蘇大夫定是燒糊涂了。”轉身時，銅鏡碎片映出我額間桃花印已變成完整的并蒂蓮——這是月老殿前才有的印記。

三日后，我在整理茶柜時碰翻了最上層的小罐。“醉三生”茶葉灑了滿地，這是月老最愛的茶，我鬼使神差帶來凡間卻從未泡過。

茶香彌漫中，一段遺忘已久的記憶突然浮現：

百年前的月老殿，我正埋頭清點紅線。月老突然從身后靠近，帶著醉三生的茶香。“小月緣。”他把我鬢角的碎發別到耳后，“待你明白何為情，我便告訴你何為愛。”

當時我正數到九千九百九十九根紅線，頭也不抬地應道：“情就是紅線兩頭系，愛就是同心結不散嘛。”月老的手頓了頓，突然輕笑：“那你數數我們之間的紅線有幾根？”

“師父又說笑。”我終于抬頭，卻只看到他轉身時雪白長發掃過供桌，拂落了剛系好的姻緣牌。。。

“阮姑娘？”蘇硯的聲音將我從回憶拽回。他站在茶館門口，手里提著剛摘的草藥，“你哭了？”我摸到臉頰濕意，慌忙背過身去：“茶葉熏的。”

蘇硯放下藥簍走過來。當他手指即將碰到我肩膀時，金剪刀在柜臺里突然震動。我們同時轉頭，看到林青黛站在門外，腳邊滾落著剛買的蜜餞。三人的影子在夕陽下交錯，像極了百年前被月老拂落的那塊姻緣牌。

“找到你了，叛徒。”陰冷的聲音突然在茶館響起。我猛回頭，見白日里那位全身纏滿黑線的怨偶站在梁下，十指如鉤直取我咽喉！

金剪刀飛旋而出，卻“當“地被黑線彈開。我踉蹌后退，額間并蒂蓮印記灼痛不已——這是當年被貶時月老親手烙下的封印，此刻竟開始松動。“你以為躲到凡間就逃得掉？”怨偶獰笑，黑線如毒蛇纏住我手腕，“月老殿前斷我姻緣時，可想過……”話音戛然而止……

怨偶的黑線纏住月緣手腕：“還記得邊疆那對將士夫婦嗎？你一刀剪下去說'仙凡不得相戀'！“月緣如遭雷擊——這正是她被貶前犯的最后錯誤……